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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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上诺伍德的建筑师

“在刑事专家看来,伦敦因为缺少了莫里亚蒂教授而变得无聊、乏味。”福尔摩斯先生说。

“很多正派的市民并不会赞同您的观点。”我回答说。

“呵呵,很对,我只是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的,”他笑着说,一面把他的椅子从餐桌旁挪开,“当然这对社会有好处,除了可怜的专家无事可做以外,谁也没受损失。在那个家伙还活动的时候,你可以在每天的早报上看出大量可能发生的情况。而且,华生,常常只是一点极小的线索,一个最模糊的迹象,就足以告诉我这个恶毒的匪首在哪里,如同蛛网的边缘稍有颤动,就使你想到潜伏在网中央那只可恶的蜘蛛。对掌握线索的人来说,一切小的盗窃行为、任意的暴行、意图不明的逞凶,都可以连成一个整体。对一个研究上层黑社会的学者来说,欧洲别的首都没有具备过像伦敦当时所具有的那些有利条件。可是,现在……”他无奈地耸了耸肩,用很幽默的方法表现出了他对现状是多么不满。

我所讲的是福尔摩斯先生回国几个月后的事情。我依着他的请求,出让了我的诊所,搬回贝克街我们合住过的旧寓所。有个姓弗纳的年轻医生买了我在肯辛顿开的小诊所,他半点儿也没犹豫就照我冒昧提出的最高价付了钱,使我感到奇怪。几年以后,我才明白弗纳是福尔摩斯的远亲,而钱是福尔摩斯先生出的。

我们重新合作后,日子过得还不算平淡。因为我大致翻看了一下我的笔记,就找出了在这个时期发生的前穆里罗总统文件案和荷兰轮船“弗里斯兰”号的惊人事件,后者差点使我们两人丧失性命。不过他那种冷静、自重的性格,一向不喜欢任何形式的公开赞扬。他以最严格的规定来约束我不再说一句有关他本人、他的方法或是他的成功的话。前面已经说过了,他对我的禁令直到现在才取消。

我们一番议论之后,福尔摩斯先生悠闲地往椅子背上一靠,顺手翻开了当天的早报。这时一阵吓人的门铃声引起了我们的注意,紧跟着一阵咚咚的敲门声,像是什么人在用拳头捶打大门。门开了,我听见有人冲进过道和上楼梯的急促的脚步声。没过一会儿,一个脸色苍白、头发散乱的年轻人,发狂似的闯进屋来。他两眼充满了激愤,全身都在颤抖。他来回看了看我们两个。我们两个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而这位年轻人似乎感到了自己的冒昧,便向我们道歉。

“打扰了,二位,”他大声说,“福尔摩斯先生,您不要责怪我,我几乎要疯了,我就是那个倒霉的约翰·赫克托·麦克法兰。”

他的自我介绍更让我们摸不着头脑,因为从同伴的脸上我能看出这个姓名对他和我都一样不说明什么。

“麦克法兰先生,先抽根烟消消气。”他说着把烟盒递过去,“我相信我的朋友华生医生会根据症状给你开一张镇定剂的处方。最近这几天天气真够热的。现在如果你感到心定了些,请在那把椅子上坐下来,慢慢地告诉我们你是谁,有什么事找我。你只讲了你的名字,好像我应该认得你,可是除了你是个单身汉、律师、共济会会员、哮喘病患者之外,我对你一点也不了解啊。”

我明白我的朋友是如何推理的,这位年轻人的不修边幅、随身带的那一札文件、他表链上的护身符和他喘起的声音使福尔摩斯先生做出了这些推测。这位年轻人被福尔摩斯先生的话镇住了。

“您说的没错。除此以外,我现在还是全伦敦最不幸的人。看在老天的份儿上,您别不管我,福尔摩斯先生。要是在我没有把话讲完之前他们来逮捕我的话,务必请您告诉他们给我时间把全部事实告诉您。有您为我奔走操劳,就算进监狱我也值了。”

“进监狱?”福尔摩斯先生说,“你因为什么罪要进监狱呢?”

“谋杀上诺伍德的约纳斯·奥德克先生。”

福尔摩斯先生的脸上似乎露出点满意的同情,接着说:“刚才吃早饭的时候,我还对我的朋友华生医生说,再不会有轰动社会的案子出现在报纸上了。”

年轻人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把福尔摩斯先生膝盖上放着的《每日电讯报》拿起来。

“您要是真看过这份报纸的话,您应该知道我今天来的目的了。我觉得好像人人都在谈论着我的名字和我的灾祸。”他把报翻到刊登重要新闻的那一版。“就在这儿。如果您允许的话,我给您念念。您听这个,福尔摩斯先生。这是标题:‘上诺伍德的神秘案件——著名建筑师失踪——怀疑为谋杀纵火案——罪犯的线索’,那就是他们正在追查的线索,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它必然会引到我身上来。我在伦敦桥站一下车就被跟踪了,他们只是在等着对我发出逮捕证。这会使我母亲伤心的……一定会使她伤心的!”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极为恐惧了,手不停地在椅子上摇晃。

这位男子长着淡黄色的头发,面貌清秀,但显得十分疲乏,两只蓝色的眼睛带着惊恐的神色,脸刮得净光,神经质的嘴唇显得优柔寡断。他的年龄大约在二十岁,衣着和举止都像个绅士。他外衣的口袋里的证书说明了他的职业。

“华生,”福尔摩斯先生说,“请你念一念刚才谈到的那一段,好吗?”

在委托人的引导下,我看到了一个大标题下面的这段话,我照着念道:“昨晚深夜或今日凌晨时,上诺伍德发生了一起意外事件,恐系严重犯罪行为。约纳斯·奥德克先生为该郊区颇有名气之居民,经营建筑业多年,因而致富。奥德克先生系独身,五十二岁,住锡登罕路尽头之优谷山庄,以习性怪僻出名,朴素沉默寡言,不爱交际,近几年实已退出建筑业,然宅后之贮木场仍在。昨夜十二点左右,贮木场发出火警,消防车不久即赶至现场,但因木燥火猛,无法扑救,直至整堆木料烧尽始熄。至此,起火原因似属偶然,但另有迹象显示或系严重犯罪行为。火灾现场未见户主,实在令人诧异。经查询,始知户主已失踪。检查卧室,床无人睡过,而保险柜门已开,若干重要文件散落满地。最后发现室内曾发生激烈格斗之迹象,并找到少量血迹及橡木手杖一根,柄上亦沾有血迹。现已查明,是夜奥德克先生曾在卧室接待来客,该手杖即来客之物。此深夜来客为年轻律师约翰·赫克托·麦克法兰先生,即中东区格莱沙姆大楼426号格雷姆·麦克法兰事务所之合伙人。警方相信已掌握能说明犯罪动机之有力证据。总之,此案件情节严重,已经构成了刑事犯罪。本报付印时,谣传麦克法兰先生因谋杀约纳斯·奥德克罪已被逮捕。逮捕证确已发出。正在上诺伍德进行之调查又有不祥发展。在建筑师所住楼下寝室里,除有格斗迹象外,现又发现法国式落地窗敞开,并有笨重物体从室内拖往木料堆的痕迹。最后在火场灰烬中找到被烧焦之残骸一说已被肯定。按照警方推测,此乃一起极其惊人之凶案。受害者在寝室中被击毙,文件被盗,尸体拖至木料堆焚烧灭迹。此案已交苏格兰场雷斯垂德警官进行调查,其此刻正在努力查案。”

福尔摩斯先生合双眼微闭,十指指尖相对,认真地听完了这起惊人的报道。

“根据报纸中说的,这件案子的确有几点引人注意的地方,”他慢吞吞地说,“麦克法兰先生,我想先问一问:既然有证据证明你是凶手,那为什么你现在还在这儿呢?”

“原本我和父母一同住在布莱克希斯多林顿寓所,而昨晚因为要替约纳斯·奥德克先生办点事,就在上诺伍德一家旅馆里住下来,从旅馆去他家把事情办了。我是在火车上看到报上您刚才听过的那条新闻,才知道上诺伍德发生的事件。我立即看出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就赶来把这件案子委托给您。我知道要是我在城里的办公室或在家里,准会给抓走了。从伦敦桥车站开始就有人跟着我——天哪,谁来了?”

随着门铃声响起,楼梯上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我们的老朋友雷斯垂德出现在房门口,而门外站着两位穿制服的警察。

这位年轻人猛地站了起来,脸色苍白。

“你因蓄意谋杀罪将被逮捕。”

麦克法兰一脸的绝望,用乞求的目光望着我们,希望得到我们的援助。

“请等一会儿。”福尔摩斯先生说,“雷斯垂德,再等半个小时左右不会对你有影响吧。这位绅士正要给我们讲这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或许这能帮助咱们弄清事情的真相呢。”

“事实已经证明他就是凶手。”雷斯垂德冷酷地说。

“你能允许我听他讲完吗?”

“因为过去你给我们帮过一两次忙,在我们苏格兰场这方面,还欠你一份情呢,所以我不能拒绝你的任何要求。”雷斯垂德说,“我必须同犯人在一起,而且还得警告他,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有力证据。”

“谢谢你!”我们的委托人说,“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你们能听我讲完,而且还要相信我讲的都是事实。”

“我给你半小时。”雷斯垂德看了一下他的表说。

“首先我要声明的是,”麦克法兰说,“对于约纳斯·奥德克先生,我只听过名字,而他本人我并不了解,因为很多年以前我父母和他认识,但是他们后来疏远了。因此,昨天下午,大约三点钟,当他走进我城里的办公室的时候,我感到非常奇怪。在他说明了来意之后,我感到更加惊奇。他手里拿着几张从笔记本中撕下来的纸,纸上的字迹很潦草。就是这几张。”他把纸放在了我的桌子上。

‘麦克法兰先生。’他说,‘这是我的遗嘱,请你把它按照正规格式重新写一遍。你先写,我坐在这儿等你。’

按照他的吩咐我开始抄写。当我看到他除有若干保留外,把其余的全部财产留给我的时候,您可以想象出来我的惊讶。他是个小雪貂似的怪人,长着全白的眉毛。我抬头看他的时候,发现他那双锐利的灰色眼睛正盯着我,脸上带着一种开心的表情。当我读到遗嘱中那些条文的时候,我简直不能相信我的眼睛,可是他解释说,他是个没有任何活着的亲属的单身汉,他在青年时期就认识我的父母,而且一直听说我是个值得信任的年轻人,所以放心把他的钱交给我。当然,我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些感谢的话。遗嘱照格式写好了,签了字,由我的书记当证人。就是这张蓝纸上写的。我已经说过,这些小纸条只是草稿。然后奥德克先生告诉我,还有一些字据——租约、房契、抵押凭据、临时期证等,应该让我看看。他说只有在这一些都办完以后他才放心,并且要我晚上就带着这份遗嘱去上诺伍德,在他家里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一下。‘记住,我的孩子,在这一切还没有办完以前,什么话也不要对你父母说。咱们先不讲,好给他们一个小小的意外之喜。’他说完后还再三叮嘱我不要告诉我的父母。

我当时真的不想拒绝他。他成了我的保护人,我一心想丝毫不差地实现他的愿望。于是我给家里打了一个电报,说我手边有要紧的事,不好估计我会待到多晚才回家。奥德克先生还告诉过我,他希望我能在九点钟跟他一起吃晚饭,因为九点以前他可能还没有到家。我们说好了九点,可是他住的地方太难找了,我到他家时已经九点半了。我发现他……

“等等,谁给你开的门?”福尔摩斯先生问。

“一个中年妇女,我猜是他的女管家。”

“是她把你名字告诉警察的?”

“不错。”麦克法兰说。

“继续往下说。”

麦克法兰擦了擦汗,接着说:“这个妇女把我领进一间起居室,里面已经摆好了简单的晚饭。后来,约纳斯·奥德克先生带我到他的卧室去,那里立着一个保险柜。他打开保险柜,取出来一大堆文件。我们把这堆文件仔细看了一遍,直到十一点和十二点之间才看完。他说女管家可能已经睡了就不要打搅她了,让我从开着的窗户出去了。”

“窗帘是挂起的还是放下来的?”福尔摩斯先生问。

“记不太清了,好像是放了一半。对,我记得他为了打开窗户,把窗帘拉起来了。我找不到我的手杖,他说:‘没关系,我的孩子,我希望从现在起能经常见到你。我会把你的手杖收好,等你下次来取。’我离开他的时候,卧室里的保险柜是开着的,那些分成几小包的字据还摆在桌上。已经那么晚了,当然我回不去布莱克希斯,就在安纳利·阿姆斯旅馆过了一夜。后面发生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直到今天早上看报纸时才知道了这件可怕的事。”

“您问完了吗,福尔摩斯先生?”雷斯垂德说。在年轻人讲的过程中,他两次翘起了眉毛。

“在还没去布莱克希斯前,暂时没有要问的了。”

“是没有去上诺伍德以前吧?”雷斯垂德提醒道。

“哦,对,是上诺伍德。”福尔摩斯先生说,脸上带着他那种高深莫测的微笑。雷斯垂德从多次经验中知道福尔摩斯先生的脑子就像把锋利的剃刀,能切开在他看来是坚不可破的东西,他只是不愿承认这一点。他好奇地盯着福尔摩斯先生。

“我还有几句话想跟您说,福尔摩斯先生。”他说,“麦克法兰先生,我的两个警士就在门口,外面还有辆四轮马车在等着。”这个可怜的年轻人站了起来,祈求地对我们看了最后一眼,从屋里走出来。两位警察带着我们的委托人上了马车,而雷斯垂德还在。

福尔摩斯先生正以极为有趣的表情看着那几页遗嘱草稿。过了一会儿说:“这份遗嘱的确有些特点,雷斯垂德,你看呢?”说着便把草稿递了过去。

“很明显有几处就像印上去的一样,”他说,“但是其他却很模糊,还有三个地方我一点儿也认不出来。”

“你是怎样看的?”福尔摩斯先生说。

“你有何想法呢?”

“应该是在火车上写的。清楚的部分说明火车停在站上,不清楚的部分说明火车在行驶,最不清楚的部分说明火车正经过道岔。有经验的专家能立刻断定这是在一条郊区铁路线上写出来的,因为只有在大城市附近才能接二连三碰到道岔。如果说他写这份遗嘱花了全旅程的时间,那这趟火车肯定途中只停过一次,而且是趟快车。”

雷斯垂德笑了起来。

“我承认您分析问题远胜于我,福尔摩斯先生。”他说,“但是这点跟案子有何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了。它足以证实年轻人所谈的这份遗嘱是约纳斯·奥德克昨天在旅途中拟好的。一个人竟会以这样随便的方式来写一份这么重要的文件,岂非怪事?这说明他实际上并不重视这份遗嘱,他根本不想让自己的这份遗嘱生效。”

“他这遗嘱立的,等于给自己写了份死刑判决书。”雷斯垂德说。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你不觉得吗?”

“也许是,但是我对这件案子还不是很清楚。”

“事实、证据都有了还不够清楚吗?有个年轻人忽然知道只要某个老人一死,他就可以继承一笔财产。他怎么办?他不告诉任何人,安排了某种借口在当天晚上去拜访他的委托人。一直等到全屋仅存的第三者睡了,在单独的一间卧室里他杀了委托人,把尸体放在木料堆里焚烧,然后离开那里去附近的旅馆。卧室里和手杖上的血迹都很少。可能他以为连这一点点血迹也不会留下,并且希望只要尸体毁了,就可以掩盖委托人如何毙命的一切痕迹,因为那些痕迹迟早要把他暴露出来。这还不够清楚吗?”

“呵呵,你说的未免太简单了吧!”福尔摩斯先生说,“你没有把想象力加到你许多长处中去,但是,如果你能试试把自己摆在这个年轻人的地位上来看,你会挑选立遗嘱的那个晚上去行凶吗?你不觉得把立遗嘱和行凶这两件事连接得这么紧是很危险的吗?还有,你会选择别人知道你在那里、正是这家的佣人开门让你进屋的这样一个时机吗?还有最后一点,你会那么煞费苦心地藏尸体,而又留下手杖作为暴露你是凶犯的证据吗?雷斯垂德,你对以上做何解释呢?”

“你我都知道,罪犯总是慌慌张张的,他可能忘了手杖,但是又不敢回那间屋里去。您的这个推测太牵强了。”

福尔摩斯先生说:“我随便都能说出几个推测来。譬如,有这样一个可能的甚至是很可能的推测,我把它当礼物赠送给你。老人正在给年轻人看那些贵重的证券,因为窗帘只放下了一半,一个过路的流浪汉在窗外看见了他们。等律师都走了后流浪汉就进屋来拿起手杖把奥德克打死,焚尸后跑了。”

“流浪汉为何要烧尸体?”

“同样,麦克法兰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为了掩盖一些证据。”

“那流浪汉也许不想让人知道这件谋杀案。”

“流浪汉为什么什么都没拿?”

“因为那些字据都是不能转让的。”

“你说的也有道理,福尔摩斯先生。那你去找你的流浪汉吧,在你找他的时候,我们不能放走这个年轻人。将来会证明谁是对的。请注意这一点,福尔摩斯先生:就我们所知,字据一张都没有动过。我们这个犯人是法定继承人,他根本没有理由拿走这些字据,因为不管结果如何这些都归他。”

福尔摩斯先生好像被刺了一下似的,他说:“我无意否认目前的证据在某些方面对你的推测非常有利,我只想指出还有其他可能的推测。就像你说的,将来会做出判断。再见!也许今天我就会去上诺伍德,顺便看看你的进展情况。”

侦探走了,福尔摩斯先生从椅子上起来,一副迎接新任务的神情。他说:“华生,刚才我说过,我第一个行动的方向必须是布莱克希斯。”说着便穿上了他的外套。

“不是上诺伍德吗?”

“我觉得这个案子里有两件怪事。警察局正在犯这样一个错误,就是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第二件怪事上,因为它恰巧确实是犯罪行为。但在我看来,显然处理这个案子的合理途径应该是从设法说明第一个事件着手,就是那张不寻常的遗嘱。它立得那么草率,又给了那么一个意想不到的继承人。如果弄清了这一点,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在这件案子上,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你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一个人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否则我不会想到单独行动。等我晚上见你的时候,我相信我已经为我们的委托人做点什么了。”

他回来得很晚,从他憔悴的脸上我一眼就看出他出发时所抱的希望落空了。他拉了一小时的提琴,琴声单调而低沉,他竭力地使自己的烦躁心情平静下来。最后他放下手中的小提琴,开始给我讲他这次出行的经过。

“错了,都错了,我这次彻底算错了。我在雷斯垂德面前装着不在乎,但从我本心说,我相信他这一回路子走对了,咱们却走错了。我的直觉指着这个方向,一切事实却指着另一个方向。英国陪审团的智商还没有达到这种高度,所以他们不会宁愿相信我的假设而不要雷斯垂德的证据。”

“您去了布莱克希斯吗?”

去了。到了那里,我很快就发现被杀的奥德克是个不可小看的恶棍。麦克法兰的父亲出去找儿子了,他母亲在家。她是个蓝眼睛、个子矮小、愚昧无知的妇女,恐惧和气愤使她不停地发抖。当然,她认为她儿子简直不可能犯罪,可是她对奥德克的遭遇既不表示惊讶,也不表示惋惜。恰恰相反,她谈起奥德克时流露的那种深恶痛绝的样子,等于她不自觉地在支持警方的理由。因为要是她儿子曾经听过她这样谈论奥德克的话,那就会自然而然使他产生憎恨和干出暴行。‘奥德克以前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个恶毒狡猾的怪物。’她说,‘他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您很早就认识他了?’我说。

‘对,我和他很熟。其实,他是最早向我求婚的一个。谢谢老天我还有眼力离开他,跟一个也许比他穷、但是比他好的人结了婚。在我和奥德克订婚以后,听人说他怎样把一只猫放进鸟舍里去。他这种残酷无情的举动使我厌恶极了,再也不愿跟他有任何往来。’她从写字台抽屉里翻出一张女人的照片,脸部被刀划得支离破碎。‘这是我自己的相片,’她说,‘我结婚的那天上午,他对我怀恨在心,便把照片弄成这样给我寄来了。’

‘但是,’我说,‘他现在已经不恨你了,因为他将全部财产都留给了你的儿子。’

‘我们不会要他的任何东西,不管他是死是活。’她郑重其事地大声说,‘苍天在上,福尔摩斯先生,这个人罪有应得,而且我儿子肯定会无罪释放的。’

我还想找几个有利的线索,然而不仅找不到,还发现了几个与我们的假设相反的线索。我只好放弃去上诺伍德。

这是我在笔记本上画的优谷山庄的简图。左边这扇窗户是奥德克的房间,站在这条路上就可以望到屋里,你明白吧。雷斯垂德不在那儿,这是我今天得到的仅有的一点安慰,但是他的警长尽了主人之谊。他们刚发现了一个莫大的宝藏。他们在灰烬中寻找了一上午,除烧焦的有机体残骸以外,还找到几个变了色的金属小圆片。我仔细检查了这些圆片,原来是男裤纽扣。我甚至还辨认出一粒纽扣上的标记:‘海安姆’,这是奥德克的裁缝的姓。然后我仔细检查草坪,希望找到别的痕迹和脚印,可是这场干旱使一切东西都变得像铁一样坚硬,什么也看不出来,只看出像是一具尸体或是一捆什么东西曾经被拖过一片水蜡树的矮篱笆,方向正对着木料堆。这些当然符合官方的推测。我在草坪上爬来爬去,背上晒着八月天的太阳,一小时以后我才站起,什么都没有发现。于是我去检查那间卧室,里面血迹很少,仅仅是沾上了些,但颜色新鲜。手杖已被人移动了,上面的血迹也很少。那根手杖的确是属于麦克法兰的,他也承认了。地毯上可以看出他和奥德克的脚印,但是没有第三者的脚印,这又使警方赢上一招。所找到的线索对我们越来越不利了。

我曾经还抱着一点希望,但最终也落空了。我检查了保险柜里的东西,其中大部分早已取出来在桌上放着。那些字据都封在封套里,有一两件已经给他们拆开了。在我看,那都是些没有很大价值的东西。从银行存折上也看不出奥德克先生的境况有多富裕。但是我觉得并非所有的字据都在那里。有几处提到一些文凭——可能是更值钱的,但是我找不出来。当然,如果咱们能证明这一点,它就会使雷斯垂德的说法自相矛盾。我设想莫非有人偷走了自己将要继承的东西?

我找遍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还是一无所获,最后不得不在女管家身上碰碰运气。勒克辛顿太太是个矮个子,皮肤黑黑的,不多说话,有一双多疑、斜着看人的眼睛。我相信只要她肯说话,她能说出点什么来,但她的嘴紧得像个蜡人一样。是的,她在九点半的时候让麦克法兰先生进来了。她后悔不该让他进屋。她是十点半去睡的,她的房间在那一头,听不见这边发生的事情。麦克法兰先生把他的帽子和一根她相信是他的手杖放在门厅里。她给火警惊醒了。她的不幸的好主人肯定是被人谋害的。他有仇人吗?唉,谁都有仇人,不过奥德克先生很少同人往来,只见那些找他办事的人。她看了那些纽扣,并且断定就是他昨晚穿的衣服上的。因为一个月没有下雨,木料非常干燥,所以烧得很快。她到了贮木场的时候,除一片烈火之处,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和所有的救火员都闻到肉烧焦了的气味。关于奥德克的事,她一无所知。

“华生,以上就是我的失败经过。但是……但是……”他突然握紧拳头,好像恢复了自信,“我知道一切都不对。我确实感到全不对。还有点重要的情况,女管家是知道的,可是问不出来。她那种愠怒、反抗的眼神,只说明她自觉有罪。不过再多说也没有用了。除非运气找上门来,恐怕这件上诺伍德的失踪案不会在咱们的破案记录中出现。看来这次要让大家失望了。”

“但是这个年轻人的外表和诚恳的态度应该能感动每一个陪审团。”我说。

“我们不能存有侥幸心理,华生。你记得一八八七年那个想要咱们帮他开脱的大谋杀犯贝尔特·司蒂芬斯吧?没有人比他的外表更能感动人吧?”

“这倒也是。”

“我们必须提出另外的假设,不然咱们的委托人算是完了。在这个现在就可以对他提出控诉的案子中,你简直找不出一点毛病。进一步调查的结果反倒加强了立案理由。我想起来了,那些字据中还有一点奇怪的地方,也许可以作为一次调查的起点。我在翻看银行存折的时候,发现余额无几,主要因为过去一年里有几张大额支票开给了柯尼利亚斯先生。我很想知道跟这位退休的建筑师有过这样的大宗交易的柯尼利亚斯先生是什么人。也许他和这件案子有关系?柯尼利亚斯先生可能是个掮客,但是我没有找到和这几笔大额付款相符的凭据。既然现在没有别的迹象,我必须向银行查询那位把支票兑换成现款的绅士。我很担心雷斯垂德在这件案子中取胜,这样苏格兰场就会增加不少荣誉。”

我不知道那夜福尔摩斯先生睡没睡,只知道我下楼吃早饭的时候,见他脸色苍白,满面愁容,他那双发亮的眼睛由于周围的黑圈显得更加明亮。在他的椅子附近的地毯上满是烟头和当天的早报。桌子上有一份电报。

“华生,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他把电报扔过来问我。

电报是从上诺伍德来的,全文如下:

新获重要证据,麦克法兰罪行已定,奉劝放弃此案。

雷斯垂德

“似乎是真的。”我说。

“雷斯垂德在自鸣得意,”福尔摩斯先生回答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不过,放弃这个案子也许还不到时候。不管怎样,任何新的重要证据就像一把双刃刀,它可能不一定朝着雷斯垂德猜想的方向切过去。先吃早饭吧,华生。一会儿咱们一块出去看看有什么要做的,我今天精神不佳,需要你的陪伴和援助。”

然而他自己并没有吃早饭。他在比较紧张的时候就不让自己吃东西,这是他的一个特性。我见过他滥用自己的体力,直到由于营养不足而晕倒。“我现在匀不出精力来消化食物。”他总是以这句话来回答我从医学的角度提出的劝告。因此,这天他没吃早饭就和我出发去上诺伍德,并不使我奇怪。有一群好奇的人围在优谷庄外,这所郊外的别墅和我想象的一样。雷斯垂德在里面迎接我们,胜利使他满面红光,样子很得意。

“哦,福尔摩斯先生,您应该已经找到证据证明我们错了吧?你有没有找到你那个流浪汉啊?”他故意大声问。

“很遗憾,我还没有得出任何结论。”我的同伴回答说。

“事实证明我们得出的结论是正确的,这次您得承认我们走您前头了,福尔摩斯先生。”

“你的神情确实说明发生了不平常的事情。”

雷斯垂德大笑起来。

“您也一样,不喜欢落在人后面。”他说,“一个人不能指望事事如意,是不是这样,华生医生?先生们,请到这边来。我有足够证据证明麦克法兰就是凶手。”

他领我们来到一间昏暗的门厅,接着说:“这是年轻的麦克法兰作案后必定要来取他的帽子的地方,现在你们看一看这个。”他突然戏剧性地划亮了一根火柴,照出白灰墙上有一点血迹。火柴靠近了血迹,然而我看到的是一个带有血迹的大拇指纹。

“用你的放大镜看看吧,福尔摩斯先生。”

“我正用放大镜看着呢。”

“您知道每个人的指纹都是不一样的。”

“我曾听说过。”

“那您比一比这两个指纹,一个是墙上的,另一个是麦克法兰的。”他把蜡指纹挨着血迹举起来,这时候不用放大镜也能看出确实都是由同一个大拇指印出来的。事实再次证明我们的委托人就是凶手。

“这是最后的指正。”雷斯垂德说。

“这也是决定性的。”我不由自主地附和他。

“的确如此!”福尔摩斯先生说。我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点什么,便转过头来看着他。他的表情起了意外的变化,面部因暗暗自喜而不住地抽动,眼睛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他似乎在竭力忍着笑。

半晌,他才说:“意料之外啊,光看外表多么不可靠,这一点不假,看上去是那么好的一个年轻人!这件事告诉我们看外边是靠不住的,对不对,雷斯垂德?”

“没错,有些人就是过于自信,福尔摩斯先生。”雷斯垂德说。这个人傲慢到令人发指,可是我们无话可说。

“那位年轻人从挂钉上取下帽子的时候会用右手大拇指在墙上按一下,多么自然的一个动作。”福尔摩斯先生表面上很镇静,但说话时抑制不住的兴奋使他全身都在颤抖。

“对了,雷斯垂德,这是谁发现的?”

“是女管家告诉夜勤警士的。”

“夜勤警士当时在哪里?”

“他守着那间卧室。”

“为什么昨天没发现这一血迹呢?”

“我们当时并没有检查这里,也没有理由检查。而且这个地方又不显眼。”

“当然不显眼了。昨天这血迹应该已经在墙上了吧?”

雷斯垂德怀疑似的望着福尔摩斯先生,感觉这人像疯了一样。因为连我对福尔摩斯先生那种高兴的样子和相当任性的表现都感到惊奇。

“我不明白您到底是什么意思,”雷斯垂德说,“但是我可以请世界上任何一位专家来鉴定这个拇指印。”

“没错,这就是他的拇指印。”

“很好,有这点就够了,”雷斯垂德说,“我是个注重实际的人,福尔摩斯先生,只有在找到证据的时候我才下结论。要是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你可以在起居室找到我。”

此时福尔摩斯先生已经平静下来了,但我看得出来他心里一定觉得很可笑。

“事情发展得越糟了,但是我们的委托人还有一点希望。”

“我很高兴您能这样说,”我诚恳地说,“刚才我都有些绝望了。”

“我也有些失望,但事实上在咱们这位朋友极其重视的证据中,有一个漏洞。”

“什么漏洞?”

“我昨天检查门厅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墙上有血迹。华生,咱们去太阳底下散散步吧。”

我们在花园散步。我的脑子很乱,心里却因为有了希望开始觉得有些热乎乎的。福尔摩斯先生把别墅的每一面都按顺序看了看,很有兴趣地检查了这所房子。然后他领头走进屋里。从地下室到阁楼,他把整个建筑都看到了。大多数的房间里没有家具摆设。但是他仍然仔细地检查了这些房间。最后我们来到了顶层,那里有三间卧室但都是空的,福尔摩斯先生突然又高兴地说:“这个案子太不寻常了,我想现在是跟咱们的朋友雷斯垂德说真心话的时候了。他已经嘲笑过咱们,也许咱们也可以照样回敬他,如果我对案子的判断证明是对了的话。太好了,我想到了新的办法。”

福尔摩斯先生去找苏格兰场警官的时候,他仍在起居室挥笔书写。

“你是在写关于这件案子的报告吗?”他问。

“没错。”

“你不觉得你太心急了吗?因为你的证据还有欠缺。”

雷斯垂德很了解我这位朋友,当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便把笔放下来,好奇地看着福尔摩斯先生。

“你有什么新发现吗,福尔摩斯先生?”

“还有一个人证。”

“你知道是谁?”

“是的。”

“说说是谁吧。”

“当然会的。你有几个警士?”

“在这儿的有三个。”

“很好!”福尔摩斯先生说,“他们应该都身强力壮、嗓门大吧?”

“是的,您问这个做什么?”

福尔摩斯先生说:“请把你的警士叫来,我有几个问题要证明。”

几分钟后,三名警士已经在大厅里等候了。

“请你们从外面的小屋搬两捆麦秸进来。”福尔摩斯先生说,“我看这点麦秸可以帮个大忙,把我需要的证人找来。谢谢你们。华生,我相信你口袋里有火柴。现在,雷斯垂德先生,请随我到顶层去。”

前面我已经提到那三间空着的卧室外面有一条很宽的走廊。福尔摩斯先生把我们都集合在走廊的一头。三名警士在咧着嘴笑,雷斯垂德望着我的朋友,脸上交替地流露出惊奇、期待和讥笑。福尔摩斯先生像个魔术师一样站在我们前面。

“麻烦你派一位警士去提两桶水来,再把那两捆麦秸放在这里,不要挨着墙。现在一切准备就绪。”

雷斯垂德脸上有了红色,他生气了。

“我们可没有时间跟您开玩笑,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他说,“如果你知道些什么,完全可以讲出来,没必要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我保证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理由、有根据的。你可能记得几小时以前你好像是占了上风的时候,你跟我开了点玩笑,那么现在你就别不让我来点排场呀。华生,你掀开窗户,再把麦秸点着。”

我掀开窗户并点燃了麦秸。烧着的干麦秸噼啪作响,冒出了火焰,白烟被一股穿堂风吹得在走廊里缭绕。

“下面我就给你找出那个证人,雷斯垂德。请各位跟我一起喊‘着火啦’好吗?来吧,一,二,三——”

“着火啦!”我们都按照福尔摩斯先生的吩咐高声叫喊。

“谢谢。再来一次。”

“着火啦!”

“先生们,还要来一次,一起喊。”

“着火啦!”这一声响遍了整个上诺伍德。

喊声的回声还未彻底消散,在走廊尽头的那堵看起来是完整的墙上,突然打开了一扇门,一个矮小、干瘦的人以飞一般的速度从门里冲出来。

“很好!”福尔摩斯先生冷静地说,“华生,往麦秸上浇一桶水。这就行啦!雷斯垂德,请允许我给你介绍,这位就是失踪的主要证人约纳斯·奥德克先生。”

雷斯垂德有些惊呆了,痴痴地望着那个人。走廊的亮光晃得他不停地眨眼。他盯着看看我们,又看看仍在冒烟的火堆。他的脸上写满了狡诈、邪恶、凶狠。

“到底怎么回事?”雷斯垂德终于说话了,“我们调查期间你在哪儿,在干什么?”

奥德克看见这个侦探凶巴巴的样子有些害怕了,牵强地笑了笑说:“我又没害人。”

“你还想怎么害?你想尽了办法要把一个无辜者送上绞架。要不是福尔摩斯先生,我也被你欺骗了。”

这个坏家伙开始抽噎起来,说:“先生,我只是开了个玩笑。”

“这种玩笑你也会开?我包你笑不出来。把他带下去,留在起居室里等我来。”

三个警士把奥德克带走后,雷斯垂德接着说:“福尔摩斯先生,刚才当着警士面前我不便说,但是在华生医生面前,我不怕承认这是你做得最出色的一件事,虽然我想不出来你是怎样做的。您挽救了一个无辜者的性命,并且避免了我在警界声誉的丑闻。”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拍了拍雷斯垂德的肩膀。

“先生,这个案子不仅没有给你脸上抹黑,还使你的声誉大增呢,只要把你写的报告稍加改动就可以了。”

“那您的名字不在报告中出现吗?”

“一个字都不能写,对我来说工作就是奖赏。等将来我允许这位热心的历史学家再拿起笔的时候,或许我也会受到称赞——是吧,华生?先这样吧,现在让咱们来看看奥德克的藏身之所吧。”

过道的尽头不远处,有一间隔开的小屋,隔墙上巧妙地安装了一扇暗门。小间全靠屋檐缝隙中透过来一点光照明,里面有几件家具、书、报纸,还有食物和水。

我们正往出走时,福尔摩斯先生说:“这就是作为一名建筑师的好处。他能给自己准备一间密室而不需要任何帮手——当然,他那个女管家除外,你可以先把她收押。”

“我同意您的观点。但是您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首先我想到他一定在屋里。当我第一次走过这条走廊的时候,发现它比楼下那条同样的走廊短了六英尺,这一来他藏的地方就十分清楚了。我也料到他没有勇气能在火警面前待着不动。当然,我们也可以进去把他抓住,但是我觉得逼他出来更有趣。再说,雷斯垂德,上午你嘲弄我,这也算我对你的回敬。”

“我真的被您报复了。您说说您是怎么知道他藏在屋里的?”

“就是你发现的那个拇指印,雷斯垂德。你当时说它是决定性的。在完全不同的意义上,它真是决定性的。我知道前天那里并没有这个指印。我对细节非常注意,这一点你也许知道。而且那天我检查过大厅,墙上确实什么也没有。所以我才确定指印是后来按上去的。”

“如何按上去的呢?”

“那天晚上约纳斯·奥德克叫麦克法兰用大拇指在分成小包的字据封口处按一下使它粘牢。这个年轻人很快而且很自然地这样做了,我相信连他自己也忘了这件事。很可能这是碰巧发生的事,奥德克本人当时并没有想要利用它。后来他在密室里盘算这件案子的时候,忽然想到他可以利用这个指印制造一个可以证明麦克法兰有罪的确证。他只要从那个火漆印上取个蜡模,用针刺出足够的血涂在模子上面,然后夜里亲自或者叫女管家把印按在墙上就行了。这是天下最简单的事情。我可以打赌,你如果把他带进密室的那些文件检查一遍的话,准能找到那个有指纹的火漆印。”

“太好了,经您这样一讲,一切都清清楚楚了。”雷斯垂德说,“我还有一个问题,福尔摩斯先生,奥德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这位态度傲慢的侦探变得很虚心,就像学生问老师题一样。

“这个也不难解释。正在楼下等着的这位绅士是个很狡猾、恶毒、记仇的人。你知道麦克法兰的母亲从前拒绝过他的求婚吗?你不知道?我早对你说过应该先去布莱克希斯,然后去上诺伍德。后来,这种感情上的伤害在他的邪恶诡诈的心里产生了怨恨,他终生渴望报复,但没有找到机会。最近一两年里,情况变得对他不利——大概是暗中从事投机生意失败,他发现自己的处境不妙。他决心要骗其他所有的债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给某个柯尼利亚斯先生开出了大额支票。我猜想这个人就是他自己,他用了另一个名字。我还没有追查过这些支票,但是我相信这些支票全都用那个名字存进了外地一个小镇的银行,奥德克时常去那个小镇过一种双重人格的生活,他存这笔钱是为了以后远走他乡时用。”

“有这种可能。”

“他是想制造一个假象,想让人们知道他被旧情人的儿子谋杀了,然后去别的地方隐姓埋名,这也算是对旧情人的报复吧。这个恶毒计谋真是个杰作,他像个大师一样把它实现了。为了造成一个明显的犯罪动机而写的那张遗嘱,要麦克法兰瞒着父母私下来见他,故意留藏下手杖,卧室里的血迹,木料堆中的动物尸骨和纽扣——这一切都令人惊叹。他布下的这张罗网,在几小时前看来仍然牢固,但是他缺少艺术家所具有的那种懂得什么时候停住的至高天赋。他画蛇添足,想把已经套在这个不幸的年轻人脖子上的绳索拉得更紧一些,结果他把一切都毁了。咱们下楼去吧,雷斯垂德。我还有问题要问他。”

“那是一个玩笑,我的好先生!一个恶作剧,没有别的用意,”那个恶棍在自己的起居室里坐着,两旁各站着一个警察,他不停地哀告,“我向你保证,先生,我把自己藏起来只是为了知道我的失踪会带来什么影响。您不会觉得我是真心让麦克法兰蒙受冤屈吧?”

“这不是你我说了算的,需要陪审团来决定,”雷斯垂德说,“无论如何我们也要告你密谋罪。”

“你很快就会看到你的债主要求银行冻结柯尼利亚斯先生的存款了。”福尔摩斯先生说。

奥德克吃了一惊,转过头来恶狠狠地说:“我得多谢你啦。”他说:“总有一天我会报答你的恩惠的。”

“我想今后几年里你不会有时间干别的了,”福尔摩斯先生微笑了一下说,“顺便问一下,除了你的裤子以外,你还把什么丢进了木料堆?一条死狗?几只兔子?或者是别的东西?你不愿意说出来?哎,你多不客气呀!没关系,我想有两只兔子就足够解释那些血迹和烧黑了的骨灰了。华生,你在记录的时候就把它写成兔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