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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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奇特密码——小舞人

几个小时过去了,福尔摩斯先生默默地坐在那里。他弯着瘦长的身子,埋首盯住他面前的一支试管,试管里正烧着某种特别恶臭的化合物。他脑袋垂在胸前的样子,从我这里望去,就像一只瘦长的怪鸟。

他突然问说:“华生,你不打算在南非投资了?”

虽然我应该早已习惯了他的各种奇特本领,但他这样突然道破我的心事,仍令我无法解释,也令我大吃一惊。

“你知道了?”我问他。

他转过身,手里拿着那只还在冒气的试管。他深陷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笑意。

“华生,你承认我的问题令你吃惊了。”他说。

“是的。”

“我应该叫你把这句话写下来,签上你的名字。”

“为什么?”

“因为五分钟后你又会说这太简单了。”

“我肯定不说。”

“我亲爱的华生,”他将试管放回架子上,开始以教授对他班上的学生讲课的口气往下说,“做出一串推理来,并且使每个推理取决于它前面的那个推理而本身又简单明了,实际上这并不难。然后,只要把中间的推理统统去掉,对你的听众仅仅宣布起点和结论,就可以得到惊人的、也可能是虚夸的效果。所以,我根据你的左手虎口推测出你不打算把你那一小笔资本投到金矿中去,这个推断够简单吧?”

“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几乎没有,但是我能找出这一关系。这一根非常简单的链条中缺少的环节是:第一,昨晚你从俱乐部回来,你左手虎口上有白粉;第二,只有在打台球的时候,为了稳定球杆,你才在虎口上抹白粉;第三,没有瑟斯顿做伴,你从不打台球;第四,你在四个星期以前告诉过我,瑟斯顿有购买某项南非产业的特权,再有一个月就到期了,他很想你跟他共同使用;第五,你的支票簿锁在我的抽屉里,你一直没跟我要过钥匙;第六,你不打算把钱投资在南非。”

“这太简单了!”我叫起来了。

“你说了吧!”他有点不高兴地说,“每个问题,一旦给你解释过,就变得很简单。这里有个还不明白的问题。你看看怎样能解释它,我的朋友。”他扔过来一张纸条,又开始做他的分析。

纸条上画的是一些荒诞无稽的符号,十分诧异。

“嘿,福尔摩斯先生,这不是小孩画的画吗?”

“那只是你的想法。”

“难道不是?”

“这正是希尔顿·丘比特先生急着想弄明白的问题。他住在诺福克郡马场村庄园。这个小谜语是今天早班邮车送来的,他本人准备乘第二班火车来这儿。门铃响了,华生,来者应该就是他了。”

不一会儿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脸刮得很干净的绅士。明亮的眼睛,红润的面颊,说明他生活在一个远离贝克街的雾气的地方。他进门的时候,似乎带来了少许东海岸那种浓郁、新鲜、凉爽的空气。他跟我们握过手,正要坐下来的时候,目光落在那张画着奇怪符号的纸条上,那是我刚才仔细看过以后放在桌上的。

“福尔摩斯先生,您能看出什么眉目吗?”他大声说,“他们告诉我您喜欢离奇古怪的东西,我看再找不到比这更离奇的了。我是想提前把纸条寄过来好让您研究。”

“整张纸条还真费解。”福尔摩斯先生说,“乍一看就像孩子们开的玩笑,在纸上横着画了些在跳舞的奇形怪状的小人。您为什么将这样奇怪的画看得如此重要呢?”

“并非是我,福尔摩斯先生,是我妻子很重视它。这张画吓得她要命。她什么也不说,但是我能从她眼里看出来她很害怕。这就是我让您破解其中奥秘的原因。”

福尔摩斯先生向着太阳光的地方举起纸条,仔细看了一会儿后,很小心地将纸条放进他的皮夹子里。

“这可能是件最有趣、最不平常的案子。”他说,“您在信上告诉了我一些细节,希尔顿·丘比特先生。麻烦您再给我的朋友华生讲一遍。”

“我不善于讲故事。”这位客人说。他那双大而有力的手,神经质地一会儿紧握,一会儿放开。“如果有什么讲得不清楚的地方,您尽管问我好了。我要从去年我结婚前后开始,但是我想先说一下,虽然我不是个有钱的人,我们这一家住在马场村大约有五百年了,在诺福克郡也没有比我们一家更出名的。去年,我到伦敦参加维多利亚女王即位六十周年纪念,住在罗素广场一家公寓里,因为我们教区的帕克牧师住的就是这家公寓。在这家公寓里还住了一个年轻的美国小姐,她姓帕特里克,全名是埃尔茜·帕特里克。于是我们成了朋友。还没有等到我在伦敦住满一个月,我已经爱她爱到极点了。我们悄悄在登记处结了婚,然后作为夫妇回到了诺福克。您会觉得一个名门子弟,竟然以这种方式娶一个身世不明的妻子,简直是发疯吧,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您见过她的话,您就不会为此感到费解了。埃尔茜很直爽,我不能说她没给我改变主意的机会,但是我从没有想到要改变主意。她对我说:‘我一生中跟一些可恨的人来往过,现在只想把他们都忘掉。我不愿意再提过去,因为这会使我痛苦。如果你娶我的话,希尔顿,你会娶到一个没有做过任何使自己感到羞愧的事的女人。但是,你必须满足于我的保证,并且允许我对在嫁给你以前我的一切经历保持沉默。要是这些条件太苛刻了,那你就回诺福克去,让我照旧过我的孤寂生活吧。’就在我们结婚的前一天,她对我说了这些话。我也一直遵守着我的诺言,因为我曾经许诺对她以往的经历保持沉默。结婚后我们过得很幸福,如今已经有一年了。可是,大约一个月以前,就在六月底,我第一次看见了烦恼的预兆。那天我妻子接到一封美国寄来的信。我看到上面贴了美国邮票。她脸变得煞白,把信读完就扔进火里烧了。后来她不提这件事,我也没提,因为我必须遵守诺言。从那时候起,她就没有过片刻的安宁,脸上总带着恐惧的样子,好像她在等待着什么。但是,除非她开口,我什么都不便说。请注意,福尔摩斯先生,她是一个老实人。不论她过去在生活中有过什么不幸的事,那也不会是她自己的过错。我不过是诺福克的普通乡绅,但是在英国再没有别人的家庭声望能高过我的了。她很明白这一点,而且在没有跟我结婚之前,她就很清楚。我相信她不会给我们家的声誉带来任何不好的影响。接下来我谈谈我觉得可疑的地方。大概一个星期以前,就是上星期二,我发现在一个窗台上画了一些跳舞的滑稽小人,跟那张纸上的一模一样,是粉笔画的。我以为是小马倌画的,可是他发誓说他一点都不知道。不管怎样,那些滑稽小人是在夜里画上去的。我把它们刷掉了,后来才跟我妻子提到这件事。使我惊奇的是,她把这件事看得很严重,而且求我如果再有这样的画出现,让她看一看。连着一个星期,什么也没出现。到昨天早晨,我在花园日晷仪上找到这张纸条。我拿给埃尔茜一看,她立刻昏倒了。以后她就像在做梦一样,精神恍惚,眼睛里一直充满了恐惧。就在那个时候,福尔摩斯先生,我写了一封信,连那张纸条一起寄给了您。我不能把这张纸条交给警察,因为他们准要笑我,但是您会告诉我怎么办。虽然我不富有,但是我妻子要有什么不测的话我愿意倾家荡产来保护她。”

他是一位英国土生土长的漂亮男子,纯朴、正直、文雅,有一双诚实的蓝眼睛和一张清秀的脸。从他的面容中,可以看出他对妻子的钟爱和信任。福尔摩斯先生聚精会神地听他讲完了这段经过以后,沉思了片刻。

“丘比特先生,”他终于说,“您不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直接求您妻子把她的秘密告诉您?”

希尔顿·丘比特摇了摇头说:“诺言总是诺言,福尔摩斯先生。假如埃尔茜愿意告诉我,她就会告诉我的。假如她不愿意,我不强迫她说出来。与其那样,还不如我自己想办法呢,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这样的话我很愿意帮助您。您听说您家来过陌生人没有?”

“没有。”

“我猜您家应该在一个僻静的地方,任何陌生面孔出现都会引人注意,是吗?”

“是的。但是,离我们那儿不太远,有好几个饮牲口的地方,那里的农民经常留外人住宿。”

“在我们看来,这些符号似乎没有什么,其实另有内涵。假如是随意画的,咱们多半解释不了。从另一方面看,假如是有系统的,我相信咱们会把它彻底弄清楚。但是,仅有的这一张太简短,使我无从着手。您提供的这些情况又太模糊,不能作为调查的基础。我建议你回诺福克去,密切注视,把可能出现任何新的跳舞人照原样临摹下来。非常可惜的是,早先那些用粉笔画在窗台上的跳舞人,咱们没有一张复制的。您还要细心打听一下,附近来过什么陌生人。您几时收集到新的证据就再来这儿。我现在能给您的就是这些建议了。如果有什么新情况,您即刻通知我,我会随时去您家的。”

这张纸条和这次面谈使福尔摩斯先生沉默了好几天。一连数天,我几次见他从笔记本中取出那张纸条,久久地仔细研究上面写的那些古怪符号。可是,他绝口不提这件事。直到两星期后的一天下午我正要出去,他把我叫住了。

“华生,你最好别走。”

“为什么?”

“早上希尔顿·丘比特来电报了。你还记得他和那些跳舞的人吗?他应该在一点二十分到利物浦街,随时可能到这儿。他的电报告诉我有新情况。”

没等多久,这位诺福克的绅士就坐马车直接从车站赶来。他目光倦乏,满额皱纹,又焦急又沮丧。

“我真的受不了了,福尔摩斯先生。”他说着,无力地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当您感觉到无形中被人包围,又不清楚在算计你的是谁,这就够糟心的了。加上你又看见这件事正在一点一点地折磨自己的妻子,那就不是血肉之躯所能忍受的。您知道我亲眼看着她一天天地瘦下去,心里有多难受吗?”

“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什么都没说过,福尔摩斯先生。不过,有好几回这个可怜的人想要说,又鼓不起勇气来开这个头。我也试着来帮助她,大概我做得很笨,反而吓得她不敢说了。她讲到过我的古老家庭、我们在全郡的名声和引以为豪的清白声誉,我以为这时候她要说了,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您有什么发现呢?”

“很多,福尔摩斯先生。我给您带来了几张新的画,更重要的是我看到那个家伙了。”

“是画这些符号的那个人吗?”

“是的,我亲眼见他画的。还是一切都按顺序跟您说吧。上次我来拜访您以后,回到家里的第二天早上,头一件见到的东西就是一行新的跳舞的人,是用粉笔画在工具房门上的。这间工具房挨着草坪,正对着前窗。我照样临摹了一张,就在这儿。”说着他将一张折叠的纸在桌上铺开。

“太不可思议了!”福尔摩斯先生说,“请接着说吧。”

“我临摹了一张后就把门上这些记号擦了,但是过了两个早上,又出现了新的。这是新的。”

福尔摩斯先生搓着双手,高兴得轻轻笑出声来:“咱们的资料积累得很快呀!”他说。

“第三天,我在日晷仪上找到一张纸条,上面压着一块鹅卵石。纸条上很潦草地画了一行小人,跟上一次的完全一样。从那以后,我决定在夜里守着,于是取出了我的左轮手枪,坐在书房里不睡,因为从那儿可以望到草坪和花园。大约在凌晨两点的时候,我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原来是我妻子穿着睡衣走来了。她央求我去睡,我就对她明说要瞧瞧谁在这样捉弄我们。她说这只是些恶作剧,没必要理会。”

“如果这使你生气的话,希尔顿,咱们俩可以外出旅行,躲开这种讨厌的人。”

“不会吧?就因为一个搞恶作剧的人咱们就要离开?”

“睡吧。”她说,“咱们再谈,好吗?”

“她正说着,月光下她的脸突然变得更加苍白,并用一只手紧抓住我的肩膀。就在对面工具房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移动。我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偷偷绕过墙角走到工具房门前蹲了下来。我抓起手枪正要冲出去,我妻子使劲把我抱住。我用力想甩脱她,她拼命抱住我不放手。最后,我挣脱了。等我打开门跑到工具房前,那家伙不见了。但是他留下了痕迹,门上又画了一行跳舞的人,排列跟前两次的完全相同,我已经把它们临摹在那张纸上。我把院子各处都找遍了,也没见到那个家伙的踪影。令我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离开,因为我早上检查那扇门的时候发现又新画了几个小人。”

“您有没有新画的?”

“有,就是这一张。”他又拿出一张纸来。

“您告诉我,”福尔摩斯先生说,从他眼神中可以看出他非常兴奋,“这是画在上一行下面的呢,还是完全分开的?”

“是画在另一块门板上的。”

“很好,这一点对咱们的研究来说最重要。我觉得很有希望了。希尔顿·丘比特先生,您继续讲您的经过吧。”

“没有了,先生。只是有些生我妻子的气,因为正在我可能抓住那个偷偷溜进来的流氓的时候,她却把我拉住了。她说是怕我会遭到不幸。顿时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她担心的是那个人会遭到不幸,因为我已经怀疑她知道那个人是谁,而且她懂得那些古怪符号是什么意思。但是,福尔摩斯先生,她的话音、她的眼神都不容置疑。我相信她心里想的确实是我自己的安全。这就是全部情况,现在我需要您指教我该怎么办。我倒想找几个人来埋伏在附近,等那个家伙再来就狠狠揍他一顿,以后他就不敢来了。”

“这样简单的办法恐怕是行不通的,因为这个人太过狡猾了。”福尔摩斯先生说,“您能在伦敦待多久?”

“今天就回。我决不放心让我妻子整夜一个人待在家里。她也希望我回去,因为她害怕。”

“回去也许是对的。要是您能待住的话,说不定过一两天我可以跟您一起回去。这些纸条我先留下了,也许不久我就会去找您,帮您解决难题了。”

直到客人走了,福尔摩斯先生还始终保持住他那种职业性的沉着。但是我很了解他,能很容易地看出来他心里是十分兴奋的。希尔顿·丘比特的宽阔背影刚从门口消失,我的伙伴就急急忙忙跑到桌边,把所有的纸条都摆在自己面前,开始进行精细复杂的分析。我一连两小时看着他把画着小人和写上字母的纸条,一张接一张地来回掉换。他全神贯注在这项工作上,完全忘了我在旁边。他干得顺手的时候,便一会儿吹哨,一会儿唱起来;有时给难住了,就好一阵子皱起眉头、两眼发呆地望着。最后,他满意地叫了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不住地搓着两只手。后来,他在电报纸上写了一张很长的电报。“华生,如果回电是我希望的那样,你就又可以记录一个新案子了。”他说。

其实我当时很想问个究竟,但是我知道福尔摩斯先生喜欢在他选好的时候,以自己的方式来谈他的发现。于是我就等着他觉得适合的一天。

然而,回电迟迟未到。我们耐着性子等了两天。在这两天里,只要门铃一响,福尔摩斯先生就侧着耳朵听。第二天的晚上,来了一封希尔顿·丘比特的信,说他家里平静无事,只是那天清早又看到一长行跳舞的人画在日晷仪上。他将自己的临摹连同信寄了来。

福尔摩斯先生伏在桌上看了看这张奇怪的图案,猛然站起来,发出一声惊异、沮丧的喊叫。因为焦急,他的脸色憔悴了许多。

“咱们不能坐以待毙了。”他说,“今天晚上有去北沃尔沙姆的火车吗?”

我拿出火车时刻表,很遗憾末班车刚刚开走。

“明早咱们坐早班车去。”福尔摩斯先生说。

“如今咱们不得不出面了。啊,咱们盼着的电报来了。等一等,赫德森太太,也许要拍个回电。不必了,完全不出我所料。看了这封电报,咱们更要赶快让希尔顿·丘比特知道目前的情况,一小时都不能耽搁,因为诺福克的这位糊涂绅士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

事实证明福尔摩斯先生的话是对的。现在快到我结束这个当时看来是幼稚可笑、稀奇古怪的故事的时候,我心里又充满了我当时所感受到的惊愕和恐怖。虽然我很愿意给我的读者一个多少带点希望的结尾,但作为事实的记录,我必须把这一连串的奇怪事件照实讲下去,一直讲到它们的不幸结局。这些事件使“马场村庄园”一次在英国成了流行词。

我们刚一提我们要去的目的地,站长就急忙朝我们走来。“你们两位是从伦敦来的侦探吧?”他说。

福尔摩斯先生显出一副厌烦的表情。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诺威奇的马丁警长刚从这儿过去。也许您二位是外科医生吧。她还没死,至少最后的消息是这样讲的。也许还来得及救她,不过就算救活了也得上绞刑架。”

福尔摩斯先生的脸色阴沉,焦急万分。

“我们要去马场村庄园,但是没听说那里发生什么事啊。”他说。

“太可怕了。”站长说,“希尔顿·丘比特和他妻子都中枪了。她拿枪先打丈夫,然后打自己,这是他们家的佣人说的。男的已经死了,女的也没有多大希望了。哎,他们本应是诺福克郡最有名气的一家了!”

福尔摩斯先生听完后什么也没说,迅速上了一辆马车。在这长达七英里的途中,他就没有开过口。我很少见他这样完全失望过。我们从伦敦来的一路上福尔摩斯先生都心神不安,他仔细地逐页查看各种早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是那么忧心忡忡。现在,他所担心的最坏情况突然变成事实,使他感到一种茫然的忧郁。他靠在座位上,默默想着这令人沮丧的变故。然而,这一带有许多使我们感兴趣的东西,因为我们正穿过一个在英国算得上是独一无二的乡村,少数分散的农舍表明今天聚居在这一带的人不多了。四周都可以看到方塔形的教堂,耸立在一片平坦青葱的景色中,述说着昔日东安格利亚王国的繁荣昌盛。一片蓝紫色的日耳曼海终于出现在诺福克青葱的岸边,马车夫指着小树林中的山墙说:“那儿就是马场村庄园。”

刚到大门前我就看见了曾引起我们种种猜测的黑色工具房和那座日晷仪。一个短小精悍、动作敏捷、留着胡子的人刚从一辆一匹马拉的马车上走下来,他介绍自己是诺福克警察局的马丁警长。显然他是第一次见到福尔摩斯先生,因为当他听到他的名字的时候显得很惊讶。

“啊,福尔摩斯先生,事情发生在凌晨三点。您身在伦敦怎么会跟我一样快就赶到现场了呢?”

“我料到了,来这儿的目的就是阻止它发生的。”

“那您一定有证据了,我们无从下手,因为他们是这里最和睦的夫妻了。”

“我只有物证。”福尔摩斯说,“是一些跳舞人,以后我再向您解释吧。目前,既然没来得及避免这场悲剧,我非常希望利用我现在掌握的材料来伸张正义。您希望我和您一同调查呢,还是让我自己单独行动?”

“与您共事是我的荣幸,如果您愿意的话。”警长真诚地说。

“很好,那我想马上听取证词。”

这位警长还挺明智,让我们进行调查,自己则满足于把结果仔细记下来。本地的外科医生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年人,他刚从丘比特太太的卧室下楼来,报告说她的伤势很严重,但不一定致命。子弹是从她的前额打进去的,多半要过一段时间她才能恢复知觉。至于她是被打伤的还是自伤的问题,他不敢冒昧表示明确的意见。这一枪肯定是从离她很近的地方打的。在房间里只发现一把手枪,里面的子弹只打了两发。希尔顿·丘比特先生的心脏被子弹打穿。由左轮手枪掉在他们中间的地板上来看,也许丘比特持枪打伤妻子,也许他妻子是凶手。

“在这之前有没有挪动他?”

“没有,只挪了他妻子。我们不能让她伤成那样还在地板上躺着。”

“医生,您什么时候到这儿的?”

“四点钟。”

“还有别人来过吗?”

“有,就是这位警长。”

“您什么都没有碰吧?”

“没有。”

“您考虑得很周全。是谁请您来的?”

“这家的女仆桑德斯。”

“她最早发现的?”

“她跟厨子金太太两个。”

“她们现在人在哪儿?”

“应该在厨房吧。”

“还是先听听她们怎么说吧。”

来到大厅,福尔摩斯坐在一把老式的大椅子上,脸色憔悴,他的眼睛却闪闪发亮。我能从他眼睛里看出坚定不移的决心,他准备用毕生的力量来追查这件案子,一直到为这位他没能搭救的委托人最后报了仇为止。在大厅里坐着的那一伙奇怪的人当中,还有衣着整齐的马丁警长,白发苍苍的乡村医生,还有我和一个呆头呆脑的本村警察。

两个妇女讲得很详细。一声爆炸把她们从睡梦中惊醒了,接着又响了一声。她们睡在两间连着的房间里,金太太这时已经跑到桑德斯的房间里来了,她们一块儿下了楼。书房门是敞开的,桌上点着一支蜡烛。主人脸朝下趴在书房正中间,已经死了。他的妻子就在挨近窗户的地方蜷着、脑袋靠在墙上。她伤得非常重且满脸是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是说不出话来。走廊和书房里满是烟和火药味儿。窗户是关着的,并且从里面插上了。在这一点上,她们两人都说得很肯定。她们立即就叫人去找医生和警察,然后在马夫和小马倌的帮助下,他们把受伤的女主人抬回她的卧室。出事前夫妻两个已经就寝了,她穿着衣服,他睡衣的外面套着便袍。书房里的东西,都没有动过。就她们所知,夫妻间从来没有吵过架。在她们心目中,他们夫妇是非常和睦的。

以上就是两位妇女的证词了。在回答马丁警长的问题时,她们肯定地说所有的门都从里面闩好了,谁也跑不出去。在回答福尔摩斯先生的问题时,她们都说记得刚从顶楼她们屋里跑出来就闻到火药的气味。福尔摩斯先生对他的同行马丁警长说:“我请您注意这个事实。我想咱们现在可以彻底搜查那所房子了。”

书房不大,三面都是书。对着一扇朝花园开的窗户,放着一张书桌。我们首先注意到的是这位不幸绅士的遗体。他那魁伟的身躯四肢摊开地横躺在屋里。子弹是从正面对准他射出的,穿过心脏以后就待在身体里头,所以他当时就死了,没有痛苦。他的便袍上和手上都没有火药痕迹。据这位乡村医生说,女主人的脸上有火药痕迹,但手上没有。

“这说明不了什么,要是有的话,就是另一种情况了。”福尔摩斯先生说,“除非是很不合适的子弹,里面的火药会朝后面喷出来,否则打多少枪也不会留下痕迹的。我建议现在不妨把丘比特先生的遗体搬走。医生,女主人体内的子弹还没取出来吧?”

“要取出子弹必须做一次复杂的手术。但是那支左轮里面还有四发子弹,另两发已经打出来了,造成了两处伤口。所以六发子弹是齐了。”

“表面看似乎是这样,”福尔摩斯先生说,“窗户框上的那个子弹您应该也能解释吧?”他突然转过身去,指着离窗户框底边的一个小窟窿。

“没错。”警长大声说,“您怎么看见的?”

“因为我在找它。”

“这个发现太重要了!”乡村医生说,“您完全对,先生。那就是当时一共放了三枪,因此一定有第三者在场。第三者会是谁呢,他又是如何出去的呢?”

“这正是问题的所在,”福尔摩斯先生说,“马丁警长,您还记得当那两个女仆讲到她们一出房门就闻到火药味儿的时候,我说这一点极其重要,对吗?”

“是的。但是,先生,坦白说,我并不理解您说那话的意思。”

“这说明开枪的时候,门窗全都是开着的,不然火药味不会那么快就扩散到楼上的。这非得书房里有穿堂风才行。然而门窗开的时间并不长。”

“您是如何知道的呢?”

“看那支蜡烛,并没有被风吹得流下蜡油。”

“太对了!”警长大声说,“太对了!”

“当我确定开枪时窗户是开着的以后,就设想到其中可能有一个第三者,他站在窗外朝屋里开了一枪。这时候如果从屋里对准窗外的人开枪,就可能打中窗户框。于是我就四下寻找,终于找到了那个弹孔。”

“那窗户是如何关上的呢?”

“女主人关的。啊,这是什么?”

桌上放着一个鳄鱼皮镶银边的女用手提包,小巧精致。福尔摩斯先生把它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手提包里只装了一卷用橡皮圈绑的英国银行的钞票,五十镑一张,一共二十张,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保管好它,必要时还需出庭做证。”福尔摩斯先生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提包和钞票交给了警长,“现在咱们必须设法说明这第三颗子弹。从木头的碎片来看,这颗子弹明明是从屋里打出去的。我想再问一问他们的厨子金太太。金太太,您说过您是给很响的一声爆炸惊醒的。您是不是说这一声是最响的?”

“先生,让我怎么说呢。我是睡着了给惊醒的,所以很难分辨。但是当时声音确实很大。”

“您没想过那可能是开枪的声音吗?”

“我不敢确定,先生。”

“我觉得是。警长,我看这里没有什么还要研究的了。如果您愿意同我一起去的话,咱们到花园里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证据可以发现。”

院子里有一个花坛一直延伸到书房的窗前。当我们走近花坛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花坛里的花踩倒了,潮湿的泥土上满是脚印。那是男人的大脚印,脚趾特别细长。福尔摩斯先生像猎犬找回击中的鸟那样在草里和地上的树叶里搜寻。忽然他惊叫起来,弯下腰捡起来一个铜的小圆筒。

“果然如此,”他说,“那支左轮有推顶器,这就是第三枪的弹壳。马丁警长,咱们的案子算是办完了。”

警长的脸上显出了他对福尔摩斯先生神速巧妙的侦查感到万分惊讶。最开始他还有些不顺从,然而现在他完全听从福尔摩斯先生。

“您觉得会是谁开的枪呢?”他问。

“这个以后再论。在这个问题上,有几点我还对您解释不了。既然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必须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最后再给大家讲全部经过。”

“听您的,福尔摩斯先生,只要能抓住凶手就够了。”

“我一般不会在行动的最开始就做冗长而又复杂的解释。一切线索我都有了。即使这位女主人再也不能恢复知觉,咱们仍旧可以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一一设想出来,并且保证使凶手受到法律制裁。附近是不是有一家叫作‘埃尔里奇’的小旅店?”

但是所有的佣人中,没有一个人听过这个旅店,不过小马倌知道,他记得有个叫埃尔里奇的农场主,住在东罗斯顿那边,离这里只有几英里远。

“那个农场很偏僻吗?”

“是的,先生。”

“那儿的人会不会知道昨晚发生的事呢?”

“也许不知道,先生。”

“备一匹马。”福尔摩斯先生说,“你需要送封信到埃尔里奇农场去。”

他拿出许多画着小人的纸条,把它们摆在桌子上忙碌了一会儿。最后,他交给小马倌一封信,嘱咐他把信交到收信人手里,特别记住不要回答收信人可能提出的任何问题。收信地址和收信人写得很潦草,不像福尔摩斯先生一向写得那种严谨的字体。信上写的是:

诺福克,东罗斯顿,埃尔里奇农场,阿贝·斯兰尼先生。

福尔摩斯先生继续说:“警长,我想您不妨打电报请求派警卫来。因为您可能有一个非常危险的犯人要押送到郡监狱去,如果我估计对了的话。送信的小孩就可以把您的电报带去发。华生,要是下午有去伦敦的火车,我看咱们就赶这趟车,因为我有一项颇有趣的化学分析要完成。再说这件侦查工作也快结束了。”

福尔摩斯先生将小马倌打发走以后,吩咐所有的佣人说,如果有人来看丘比特太太,立刻把客人领到客厅里,决不能说出丘比特太太的身体情况。他非常认真地叮嘱佣人记住这些话。最后他领着我们去客厅,一边说现在的事态不在我们控制之下了,大家尽量休息一下,等着瞧究竟会发生什么。乡村医生有医务在身就走了,剩下的只有我和警长了。

“让我来帮助你们打发这一小时吧,”福尔摩斯先生一边说一边把他的椅子挪近桌子,又把那几张画着滑稽小人的纸条在自己面前摆开,“华生,我还欠你一笔债,因为我这么久都不让你的好奇心得到满足。至于您呢,警长,这件案子的全部经过也许能吸引您来做一次不平常的业务探讨。有些情况我必须向您说明,那是希尔顿·丘比特先生两次来贝克街找我时说的。”

于是他将我前面提到的大致内容简单说了一遍:在我面前摆着的,就是这些罕见的作品。要不是它们成了这么可怕的一场悲剧的先兆,那么谁见了也会一笑置之。我比较熟悉各种形式的秘密文字,也写过一篇关于这个问题的粗浅论文,其中分析了一百六十种不同的密码。但是这一种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想出这一套方法的人,显然是为了使别人以为它是随手涂抹的儿童画,看不出这些符号传达的信息。然而,只要一看出这些符号是代表字母的,再应用秘密文字的规律来分析,就不难找到答案。在交给我的第一张纸条上那句话很短,我只能稍有把握假定里面重复最多的小人代表E。你们也知道,在英文字母中E最常见,它出现的次数多到即使在一个短的句子中也是最常见的。第一张纸条上的十五个符号,其中有四个完全一样,因此把它估计为E是合乎道理的。这些图形中,有的还带一面小旗,有的没有小旗。从小旗的分布来看,带旗的图形可能是用来把这个句子分成一个一个的单词。我先是这样假设的,把E当作带旗的图形来标记。

然而,真正的问题出现了。

因为,除了E以外,英文字母出现次数的顺序并不是很清楚。这种顺序,在平常一页印出的文字里和一个短句子里,可能正相反。大致说来,字母按出现次数排列的顺序是T,A,O,I,N,S,H,R,D,L;但是T,A,O,I,出现的次数几乎不相上下。要是把每一种组合都试一遍,直到得出一个意思来,那会是一项无止境的工作。所以,我只好等来了新材料再说。希尔顿·丘比特先生第二次来访的时候,果真给了我另外两个短句子和似乎只有一个单词的一句话,就是这几个不带小旗的符号。在这个由五个符号组合的单字中,我找出了第二个和第四个都是E。这个单词可能是sever,也可能是lever,或者never。毫无疑问,使用末了这个词来回答一项请求的可能性极大,而且种种情况都表明这是丘比特太太写的答复。如果我的判断是正确的话,那么三个符号分别代表N、V、和R。

尽管有一点眉目了,但还是苦难重重。不过一个很妙的想法使我知道了另外几个字母。我想起假如这些恳求是来自一个在丘比特太太年轻时候就跟她亲近的人的话,那么一个两头是E,当中有三个别的字母的组合很可能就是ELSIE这个名字。我一检查,发现这个组合曾经三次构成一句话的结尾。这样的一句话肯定是对丘比特太太提出的恳求。这一来我就找出了L、S和I。可是,究竟恳求什么呢?在‘埃尔茜’前面的一个词,只有四个字母,末了的是E。这个词必定是come无疑。我试过其他各种以E结尾的四个字母,都不符合情况。这样我就找出了C、O和M,而且现在我可以再来分析第一句话,把它分成单词,还不知道的字母就用点代替。经过这样的处理,这句话就成了这种样子:M.ERE ESLNE。

我可以确定的是第一个字母肯定是A。这是最有帮助的发现,因为它在这个短句中出现了三次。第二个词的开头是H也是显而易见的。这一句话现在成了:

AMHEREA.ESLANE.

再把名字中所缺的字母添上:

AMHEREABESLANE.

现在已经破解了这么多字母,所以我可以确定第二句话的意思了。这一句读出来是这样的:A.ELRI.ES.

看来我只能在这一句中缺字母的地方加上T和G才有意义,而且必须假设这个名字是写信人住的地方或者旅店。

我和马丁警长听得津津有味,这样一来我们的一切疑问都有答案了。

“您接下来是怎么做的呢,先生?”警长问。

“我可以确定阿贝·斯兰尼是美国人,因为阿贝是个美国式的编写,而且这些麻烦的起因又是从美国寄来的一封信。我有充分理由认为这件事带有犯罪的内情。女主人说的那些暗示她的过去的话和她拒绝把实情告诉她丈夫,都使我从这方面去想。所以我才给纽约警察局一个叫威尔逊·哈格里夫的朋友发了一个电报,问他是否知道‘阿贝·斯兰尼’这个名字。这位朋友不止一次利用我所知道的有关伦敦的犯罪情况。他的回电说:‘此人是芝加哥最危险的骗子。’就在我接到回电的那天晚上,希尔顿·丘比特给我寄来了阿贝·斯兰尼最后画的一行小人。用已经知道的这些字母译出来就成了这样的一句话:ELSIE。RE。ARETOMEETTHYGO。再添上P和D,这句话就是‘埃尔茜,准备见上帝’,而且说明了这个流氓已经由劝诱改为恐吓。我对芝加哥的那帮歹徒很了解,所以我想他可能会很快把恐吓的话付诸行动。我立刻和我的朋友华生医生来诺福克。不幸的是我们来晚了一步,悲剧发生了。”

“很荣幸能和您共事。”警长很热情地说,“不过,恕我直言,您只对您自己负责,我却要对我的上级负责。假如这个住在埃尔里奇农场的阿贝·斯兰尼真是凶手的话,要是在我的眼皮底下跑掉了,那我的麻烦可就大了。”

“不用担心,他不会跑掉的。”

“为什么?”

“逃跑就等于他承认自己是凶手。”

“那我们为什么还不去逮捕他呢?”

“他会来这儿的,用不了多久。”

“您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写信请他来这儿。”

“我简直不能相信,福尔摩斯先生!为什么他要接受您的邀请呢?您这样做不是给他逃跑做动机吗?”

“那封信是我编出来的。”福尔摩斯先生说,“要是我没有看错,这位先生正往这儿来了。”就在门外的小路上,有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黑黑、挺漂亮的家伙正迈着大步走过来。他穿了一身灰法兰绒的衣服,戴着一顶巴拿马草帽,两撇倒立胡子,大鹰钩鼻,一边走一边挥动着手杖。

福尔摩斯先生小声说:“先生们,咱们最好都站在门后面。对付一个这样的家伙,还得多加小心。长官,我来和他谈,您准备好手铐就行了。”

我们安静地等了一会儿,这一会儿可真让人难忘啊。门开了,这人走了进来。福尔摩斯先生立刻用手枪柄照他的脑袋给了一下,马丁也把手铐套上了他的腕子。他们的动作是那么快,那么熟练,这家伙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无法动弹了。他瞪着一双黑眼睛,把我们一个个都瞧了瞧,突然苦笑起来。

“先生们,我认输。好像是我撞在什么硬东西上了。我是接到希尔顿·丘比特太太的信才来的。这里面不至于有她吧?难道她让你们这样做的?”

“她受伤了,伤得很严重,快要死了。”

这人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喊,响遍了全屋。

“胡说!”他拼命叫嚷着,“她没有受伤,受伤的是她丈夫。谁忍心伤害小埃尔茜?我可能威胁过她——上帝饶恕我吧!但是我决不会碰她一根头发。我不会相信你的鬼话的!”

“她被人发现的时候,伤得很重,就倒在她丈夫的旁边。”

他悲伤地呻吟着,用戴着手铐的双手捂着脸,沉默不语。过了五分钟,他抬起头来,绝望地说:“我没有什么要瞒你们的。如果我开枪打一个先向我开枪的人,就不是谋杀。如果你们认为我会伤害埃尔茜,那只是你们不了解我,也不了解她。世界上确实没有第二个男人能像我爱她那样爱一个女人。我有权娶她。很多年以前,她就向我保证过。凭什么这个英国人要来分开我们?我这样做只是为了维护我娶她的权利。”

“当她认清了你的真面目以后,她就已经决定离开你了。”福尔摩斯先生严厉地说,“她逃出美国是为了躲开你,并且在英国同一位体面的绅士结了婚。你紧追着她,使得她很痛苦,你是为了引诱她抛弃她心爱的丈夫,跟你这个她既恨又怕的人逃跑。结果你使一个贵族死于非命,又逼得他的妻子自杀了。这就是你干的这件事的记录,阿贝·斯兰尼先生。法律不会饶恕你的。”

“如果埃尔茜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这个美国人说。他张开一只手,看了看团在手心里的一张信纸。“哎,先生,”他大声说,眼睛里露出了一点怀疑,“您不是在吓唬我吧?如果她真伤得严重的话,又怎么会给我写这封信呢?”他说着把信扔了过来。

“我写的,为了引你上钩。”

“不可能,除了我们帮里的人以外,从来没有人知道跳舞人的秘密。您不会写这样的信的。”

“有人发明,就有人能看懂。”福尔摩斯先生说,“马上就由一辆马车来把你带到诺威奇去,阿贝·斯兰尼先生。现在你还有时间对你所造成的伤害稍加弥补。丘比特太太已经使自己蒙受谋杀丈夫的重大嫌疑,你知道吗?只是因为我今天在场和我偶然掌握的材料,才使她不致受到控告。为了她,你至少应该洗脱她的嫌疑,向大众证明她在丈夫的惨死中,没有任何直接或间接的责任。”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个美国人说,“我会用全部事实来证明我自己是有理的。”

“这样做也可能对你不利。”警长本着英国刑法公平对待的严肃精神高声地说。

斯兰尼耸了耸肩,说:“我愿意冒这个险,我首先要告诉你们几位先生:我从埃尔茜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认识她。当时我们一共七个人在芝加哥结成一帮,埃尔茜的父亲是我们的头子。老帕特里克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发明了这种秘密文字。除非你懂得这种文字的解法,不然就会当它是小孩乱涂的画。后来,埃尔茜对我们的事情有所闻,可是她不能容忍这种行当。她自己还有一些正路来的钱,于是她趁我们都不防备的时候溜走,逃到伦敦来了。她已经和我订婚了。要是我干的是另外一行,我相信她早就跟我结婚了。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沾上任何不正当的职业。在她跟这个英国人结婚以后,我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我给她写过信,但是没有得到回信。因为写信无效,所以我就来到英国,把我要说的话写在她能看到的地方。一个月前我就来这里了。我住在那个农庄里,租到一间楼下的屋子。每天夜里,我能够自由进出,谁都不知道。我想尽办法要把埃尔茜骗走。我知道她看了我写的那些话,因为她有一次就在其中一句下面写了回答。于是我急了,便开始威胁她。她就寄给我一封信,恳求我走开,并且说如果真的损害到她丈夫的名誉,那就会使她心碎的。她还说只要我答应离开这里,以后不再来纠缠她,她就会在早上三点,等她丈夫睡着了,下楼来在最后面的那扇窗前跟我说几句话。她下来了,还带着钱,想买通我走。我气极了,一把抓住她的胳臂,想从窗户里把她拽出来。就在这时候,她丈夫手里拿着左轮冲进屋来。埃尔茜瘫倒在地板上,我们两个就面对面了。当时我手里也有枪。我举起枪想把他吓跑,让我逃走。他开了枪,没有打中我。差不多在同一时刻,我也开了枪,他立刻倒下了。我急忙穿过花园逃走,这时还听见背后关窗的声音。先生们,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一直到我收到这封信,然后像个傻瓜似的步行到这儿,自投罗网。”

这位美国人说这番话的时候,两名穿制服的警察已经坐着马车来了。马丁警长站起来用手碰了碰犯人的肩膀。

“我们该走了。”

“我能看看她吗?”

“不能,她还在昏迷中。福尔摩斯先生,在下次的重大案子中我还希望能碰到您。”

目送马车离开后,我转过身看见犯人扔在桌上的纸团,那就是福尔摩斯先生曾经用来诱捕他的信。

“华生,你能认出上面写的是什么不?”福尔摩斯先生笑着说。

信上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一行跳舞的人。

福尔摩斯先生说:“如果你也懂那种密码,你就会知道信的意思不过是‘马上到这里来’。当时我相信这是一个他决不会拒绝的邀请,因为他想不到除了埃尔茜以外,还有别人能写这样的信。所以,我亲爱的华生,结果我们把这些作恶多端的跳舞小人变成有益的了。我还觉得自己已经履行了我的诺言,给你的笔记本添上一些不平常的材料。案情已经明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对于美国人阿贝·斯兰尼的审判,本应是判死刑,但是考虑到一些可以减轻罪行的情况和确实是希尔顿·丘比特先开枪的事实,改判劳役监禁。还有丘比特太太,后来我听说她已经完全康复,至今还未改嫁,她一心致力于帮助穷人和管理她丈夫的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