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我要你雇一辆马车,带上这封信,直接来我家,我的管家已接到我的指示,他同一个锁匠在我家等你。你们设法把我的书房门打开,你一个人进去,打开左边标着E字母的玻璃柜,然后抽出第四层抽屉,但里面的东西一样也别动。那个抽屉装着一些药粉、一个小玻璃瓶和一本笔记簿。我求你拿着这个抽屉,原封不动地带回你家。
第二件,午夜时分,我求你一定单独一人呆在书房里。这时会有一个人以我的名义前来找你,你一定要把那抽屉交到他手里。
这些安排是至关重要的,只要疏忽了其中一件事,我就可能死去。帮助我吧,亲爱的兰扬。
你的朋友吉基尔
我叫了一辆马车,来到吉基尔家。管家正在等我;晚班邮差也给他送来一封挂号信,信里有给他的指示。
我打开了吉基尔的房门,标着E字母的那个玻璃柜没有上锁,于是我取出抽屉,用布单一捆,带回家去了。
到家以后,我把抽屉里的东西翻了翻。里面有几包药粉,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血红的液体,笔记簿里写着一些让人看不懂的符号。
这一切,强烈地牵动了我的好奇心:这些东西怎么就能救我朋友的生命呢?为什么要我秘密地接待不速之客呢?我在枪里装好弹药,以防万一。
午夜12时,前门有人轻轻敲了几下。我开开门,门外有一个小个子,可怜巴巴地靠在信箱上。
“是从吉基尔那里来的吗?”我问。
“是的。”他点点头,就急急忙忙溜进了门。
来客衣着十分可笑,又长又大,裤子空空荡荡,还卷着裤脚,衣领大得快露出肩膀。
“你拿来了吗?”他叫道,“你拿来了吗?”他不耐烦地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一把把他推开。
“请你原谅,兰扬医生,”他镇静下来,“我是应你的朋友吉基尔的要求而来,听说有一个抽屉……”
“就在这儿,先生。”我用手一指。
他身子一纵,扑上前去,一把扯去布单,看到抽屉里的东西时,他如释重负地大叫一声,马上又问:“你有量杯吗?”
我把量杯递给他。他倒进一点红色液体,又加上一包药粉,杯里的水慢慢变成绿色。他微笑起来,把量杯往桌上一放,转过身来对我说:“现在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办吧。只要你愿意,通往名利权势的知识大门就会向你开放。”
“我愿有始有终,看个究竟。”我说。
他举起杯来,一饮而尽。一声尖叫,他失去平衡,差一点摔倒。他一把抓住桌子,死死不放。一对红眼珠直直地瞪着,呼吸艰难而沉重。他的身体似乎膨胀起来,脸色突然变得黑黝黝的,五官好像挪动了位置。我看着看着,一下惊跳起来。
“噢,上帝!”我失声尖叫。因为我眼前的这个人,活像一个死人刚刚复苏,他处于半昏迷状态,而他并不是别人,正是吉基尔。
我恐怖极了。我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我的身心实在招架不住了。恐怖日日夜夜与我同在,我预感到将不久于人世了。但我死不瞑目。吉基尔自己承认不讳:那天潜入我家的人名叫海德,正是国内到处通辑的杀人凶手。
吉基尔的信
本来我有一个光明的前程。我生活优裕,职业高尚,受人尊敬。但是,在我的内心里却有着强烈的渴望享受的欲望。我感到二者难以兼得,只好偷偷摸摸地放荡,而在人前,又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我早就过着这种双重的生活。
这时,我的实验工作开始获得成功。我发现人的血肉之躯就像薄雾那样容易改变,还发现某些药物能剥开我们的皮囊。最后,我配制了一种能改变全身心结构的药,它能使我变成一种新的模样。
药水早已配好,我从一家商店又立即买来一种特殊的盐类。一天深夜,我把这两种药混合起来,当泡沫消失时,我一鼓作气喝下去。
一阵可怕的痛楚传遍全身,骨头好像被磨碎了,真比死还难受。但痛苦很快过去,我觉得周身舒服到了极点,身心恢复了青春,灵魂深处有一种不可言状的放荡和自由。我立刻明白了,我已经成了自己邪恶灵魂的化身。
我奔到镜子前,镜子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矮人,他就是海德。
我又配了一剂药喝下去,一会儿,我又恢复了吉基尔的外貌。好了,我现在不仅有两种性格,还有两副面貌,一个是从里到外坏透顶的海德,一个是受人尊敬的吉基尔。这样,我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过两种生活了。
我租下索霍区的那所房子,雇了一个管家。我对仆人们宣布:海德先生可以自由出入我家,大家都要听候他的吩咐。下一步,我就准备那份遗嘱,万一吉基尔出了问题,我就能以海德的名义继续存在下去,不会丢掉我的财产。做好各方面的工作后,我开始利用我化身的本领。
一天夜里,我追打一个孩子,当场被人抓住,我不得不把他们带到吉基尔的家门口,并以吉基尔的名义签了一张赔偿的支票。我用海德的名义在另一家银行开了一户头,我把字体歪斜了一下,这就成了海德的签名。我以为自己万无一失了。
在凯儒先生被杀害前两个月,有一次我外出放荡,深夜才回来。早晨醒来时,忽然觉得周身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一跃而起,向镜子奔去。一见到境中的形象时,我惊呆了!我上床时还是吉基尔,醒来的时候却变成了海德!
这种现象怎么解释呢?怎样才能纠正呢?现在已是早晨,仆人都已起身干活了,但我的药品还在书房。从这里到书房要穿过整个庭院,我可以把脸蒙住,但我的身材怎么遮掩住呢?
我忽然想起,仆人们对海德的出入早就习已为常了,立即如释重负。仆人们看到海德先生这么早就在家里走动,还穿着这么宽大的衣服,个个瞠目结舌。十分钟以后,吉基尔出现了,坐在餐厅吃早饭了。
近来,我那邪恶的化身由于猛吃猛喝,体格似乎越来越魁梧了。我在使用他的躯壳时,觉得比以前强壮多了。我开始觉察到一种危险:海德的性格可能会永远成为我的性格。我原先感到困难的是怎样使吉基尔的肉体变成海德,而如今情况却渐渐颠倒过来,难的是怎样使海德变成吉基尔,并保持稳定。一切兆头都表明:我正在失去较好的自我,而变成我那邪恶的化身了。
我不得不作出抉择。我的两个性格具有共同的记忆,但其他方面却完全不相同。吉基尔能分享海德的放荡和欢乐;但海德对吉基尔却毫不在意。吉基尔能自我控制,忍受剧烈的痛苦;但海德却根本不理会。如果我选定吉基尔,我就将永远失去我长期以来秘密享受的欢乐;如果我选定海德,我就将失去自己的抱负和权益,成为被世人唾骂的坏蛋。
是的,我还是当一个受人尊敬的医生吧,尽管心里不满足,但却诚实无欺,满怀信心,朋友众多。我虽然作出了抉择,但在下意识中却留下了后路。我没有放弃在索霍区的住房,还保留了海德的衣服。
随着时间的流逝,享乐的欲望开始折磨着我,我终于又一次搀和了药水,喝了下去。
我感到一种想干坏事而几乎不能控制的欲望,正是这种欲望,使我对凯儒爵士的斯文言词感到极不耐烦。我满怀兽性的欢乐,狠命地抽打他,每一次杖击时,我都感到无比的喜悦。只是当我胳膊感到酸痛时,才觉察到危险的到来,于是急急忙忙逃离现场。
回到家里,海德举杯痛饮,为死者欢呼。但一当他变成吉基尔时,他就泪流满面,跪在地上请求上帝的宽恕了。
第二天,海德的罪行举世皆知。只要海德一露面,人们就会抓住他。
一个晴朗的日子,我坐在公园的椅子上沐浴着阳光。我性格中兽性的一方开始活跃,高尚的一方却昏昏欲睡。正在这时,我突然感到一阵极度的难受。我向下一看,身上的衣服已经直拖到地,四肢已经缩短,我又变成海德了!
我刚才还十分富有,受人尊敬,可是现在却变成了被通缉的凶手!怎么办?我的药放在书房里的抽屉中,怎样把它拿到手呢?如果我自己回去拿,仆人们会把我抓起来交给警察局。于是我想到兰扬。我偷偷溜过马路,找到了纸笔,写了两封信,挂号寄给兰扬和波尔。
我在兰扬家里恢复了原形。我神思昏昏地听着兰扬对我大发脾气。我迷迷糊糊地回到家里。
早餐后,我迈步走向庭院,呼吸着新鲜空气。这时,那种难受的感觉又一次向我袭来,这是变身的先兆。我急忙钻进书房,这一次,我服了双倍剂量的药,才恢复原形。过了6个小时,那种感觉又来了,我不得不再次吃药。从这一天起,我只有依靠大剂量的药物才能维持吉基尔的原形。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我时时感到身上一阵阵痉挛发作,只要在椅子中略一打盹,醒来时就变成海德了。
没完没了的威胁和不眠使我身心交瘁,我只要一睡着,就立刻变形。我买的盐类粉末已经不多了。我差人去买新的,拿来一搀和,却无效。我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第一次买的药就是不纯的,而正是这种无名的杂质使这种药有其特殊的效力。
一个星期已经过去了,依靠最后一点药粉我总算把这份自白写到头了。这是吉基尔最后一次用他的思想来思考问题。我要赶快把它写完,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要是那阵疼痛发生在我书写的时候,海德定会把它撕成碎片。
其实,我和海德将一同毁灭的命运也使他发生了变化,并把他压垮了。半小时以前,他坐在我的椅子上一边哆嗦,一边哭泣。他在屋里不安地来回走着,生怕被人抓走。在最后的时刻,他有无勇气自杀呢?这只有上帝知道。我不管。对我来说,现在就是我死去的时候了。当我把笔放下,把自白放进信封,吉基尔的生命就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