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兰扬反目,已无法调停,”吉基尔在信中写道:“他是我们的老朋友,我不怪他,但我同意他的看法:我们今后再也不见面了。从现在起,我打算离群索居。我身受的惩罚和风险,都是我自找的。如果我是世上最坏的人,那么我也遭受到世上最大的痛苦。我从未想到人间会有这样的折磨和恐怖。如果你想帮助我,厄特森,那么你所能做的事只有一桩,那就是再也别向我问起这件事。”
厄特森惊讶万分。这种突然而剧烈的变化,像是在发疯。他想起兰扬恐怖的神态,觉得里面大有文章。
两周以后,兰扬死了。当天晚上,厄特森收到了兰扬留给他的信。信封是他的亡友加封缄的,上面写的地址也是死者的手笔:“厄特森亲启。若收信人死于我之前,则勿拆付丙。”
厄特森犹豫起来,一时竟不敢动手拆开。“我今天刚刚失去了一位好友,”他想,“这封信说不定会让我失去另一位好友呢。”但是,最后他还是拆开了信封。信封里还套着一个信封,也用火漆加了封,上面写着:“直至吉基尔死后或失踪后方得打开。”
厄特森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没错,的确是“失踪”二字。这信同那件遗嘱一样,又一次提出吉基尔可能失踪的问题。但出自兰扬手笔,这是什么意思呢?强烈的好奇心促使他违背兰扬的意愿,想立即弄清底细,解开这个谜。但是,他对亡友的忠诚使他终于没有这样做。他把信锁进了保险柜。
某日,厄特森同恩菲尔德照常在一起散步,又一次经过那条小街。当他们来到那座实验室的近旁时,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观看起那扇门来。
“当时我还不知道这是吉基尔的后门。”恩菲尔德说。
“既然你现在知道了,”厄特森说,“那我们就在这个庭院里走走,看一看那几扇窗户。说真话,我实在为可怜的吉基尔着急。我们在他的窗户外面,可能会对他有好处。”
庭院里寒冷彻骨,潮气逼人,十分昏暗。三扇窗户中,居中的一扇半开着。有一个人坐在窗户边,他脸上一副可怜相,像一个处境绝望的囚徒。此人正是吉基尔。
“怎么样?吉基尔!”厄特森叫道,“好一些吗?”
“情况不妙呀。”医生忧心忡忡地回答。
“你呆在屋里的时间太多啦,”厄特森说,“到室外来散散步吧。”
“谢谢!我也很想出来走走,”医生叹道,“可是……不,不,这不可能。我不敢。”
“既然这样,”厄特森说,“那我们就在外面和你说说话吧。”
“好吧。”医生答道,脸上微微一笑。可是,他的话音未落,笑容突然消失,立即换成一种极其恐怖的神色,把窗下的两位绅士吓得血差一点都要凝固了。窗户立即关上了。厄特森和恩菲尔德只好转身离开了庭院。
一天晚上,厄特森刚吃过晚饭,波尔忽然登门求见。
“怎么?医生病了吗?”厄特森问。
“厄特森先生,有些事情不对头。”管家说,“我已经担惊受怕一个星期了,我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
“喂,波尔,请快些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敢说,先生,”管家答道,“你能不能跟我走一趟,自己亲眼看一看呢?”
厄特森一言未发,只好站起身来,拿起帽子和外套。
这是一个寒冷的夜晚,月色惨淡,凛冽的寒风把所有的行人都刮得无影无踪。厄特森拼命保持镇静,但心中仍充满了恐惧。某种凶险可怕的事情已经来临了。
管家在门上小心地敲了几下,里面有人应声问道:“是波尔吗?”
“是的,”波尔说,“不要紧,开门吧。”
门厅里灯火通明,所有的男女仆人都挤在一起,活像一群受惊的羊。
“喂,”管家招呼一个厨工,“给我拿一支蜡烛来。”他要厄特森先生跟在他身后,领路向花园走去。
“先生,”他说,“你越轻越好。我要你来听听,但不要让人听见你的声音。请注意,先生,万一他要你进去,你可千万别往里走。”
厄特森本来已十分紧张,听到这最后一句话,不禁哆嗦一下,差点摔倒。他跟着管家走进实验楼,来到楼梯下面。波尔示意他站在一边,侧耳倾听。而波尔自己则放下蜡烛,小心地爬上楼梯,犹犹豫豫地敲起书房门来。
“厄特森先生想要见你,先生。”他向里招呼一声,然后又一次挥手示意厄特森注意倾听。
“你跟他说我谁也不见。”屋里人答道。
“谢谢你,先生。”波尔说。他拿起蜡烛,领着厄特森穿过花园,回到大厨房。
“先生”,他对厄特森说,“你听这是我主人的嗓音吗?”
“好像变得不大相同了。”厄特森道。他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盯着管家。
管家说:“我在这儿呆了20年,他的嗓音能骗过我吗?只有一个可能,先生,我的主人早就不在了。8天前,当我们听见他高喊上帝的时候,他就不在了。在那儿冒充他的是谁呢,他在那儿干什么呢,厄特森先生?”
“真是怪事,波尔,这么乱七八糟的,”厄特森咬着指甲说,“假设如你所说,吉基尔已经被人谋害了,那么,凶手为什么又呆着不走呢?”
“还有奇怪的呢,”波尔说,“整整一个星期以来,书房里的那个人日日夜夜地嚷着要什么药。他总是把他所吩咐的药品写在一个纸条上,然后扔在楼梯上。我一天两三趟跑遍了伦敦的药房。每次带药回来不久,就接到一张纸条叫我退回,说那药品不纯。然后又扔出来一张纸条,叫我到另一家药铺去。门总是关着,谁也见不到他,一日三餐也得放在楼梯上,等没人时,才由他自己拿进去。”
“这种纸条你手里有吗?”厄特森问。
波尔摸出一张。厄特森凑近蜡烛,仔细看起来。纸上写着:“吉基尔多谢莫氏公司的关照。遗憾的是送来的药品不纯。两年前,我曾在贵公司购到此种药品,数量颇多。恳请贵公司务必仔细寻找同样质量的药品,价格在所不计。”
“这肯定是医生的笔迹吗?”厄特森问道。
“像不像倒关系不大,我连人都见到了。”波尔说,“那天我从花园突然走进实验室,他好像是溜出来找这种药的。书房门敞开着,他正埋头翻药箱,他一抬头看见了我,叫了一声,就跳上楼梯,冲进书房。他不像是我的主人,他脸上戴着口罩,叫声像老鼠一样。”
“波尔,可能你的主人得了一种病。”厄特森说。
“他真的不是我的主人。我的主人长得又高又大,而这家伙却是个小个头。”
“你认不认识这个戴口罩的人?”
管家答道:“他很像海德先生,除了他以外,谁还能从实验室的后门进来呢?”
“是啊,我也是这么觉得。我们非抓住他不可,你去把布拉德肖叫来。”
门房被叫来了,他吓得面无人色。“镇静些,布拉德肖,”厄特森说,“你和厨工去找两根结实的棍子,埋伏在实验室门口。给我们10分钟时间做准备。”
厄特森胳膊下夹着拨火棍,和波尔穿过花园,走进实验室。他们悄悄地等候着。只有书房地板上来回踱步的声音打破寂静。
“他就这样整天走来走去,先生,”波尔耳语道,“只有从药铺弄来新药的时候,才停一停。”
脚步声很轻、很轻,与吉基尔那沉重而大声的脚步确实不大相同。
“还有过别的声音吗?”厄特森问。
波尔点了点头:“有一次我听见哭声。”
“什么样的哭声?”厄特森哆嗦了一下。
“就像个女人。”波尔答道。
10分钟时间到了。“吉基尔,”厄特森大声叫道,“我要见你。如果你不回答,我们就用暴力!”
“厄特森,”里面的声音说,“看在上帝的面上宽恕我吧。”
“啊,这不是吉基尔的声音,是海德!”厄特森叫道,“波尔,把门砸开!”
波尔举斧过肩,猛地劈了下去,那扇门猛烈地晃动了一下,轰地一声倾倒在地。
一片寂静。
屋子正中,躺着一个男人,可怕地扭曲着身子。他们小心地走过去,把他翻过来:正是海德。他脸上的肌肉还在抽动,似乎还没断气,手中抓着个破瓶子,散发着刺鼻的臭味,他自杀了。
他们搜遍全楼,哪儿也找不到吉基尔。他们默默地走上楼去,把书房里的东西一件件地仔细检查一遍。
桌上放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厄特森先生的名字,是医生的亲笔。厄特森把信拆开,里面有好几样东西落下来。第一样东西是一份遗嘱,与厄特森手里的那份遗嘱措词一样,所不同的是,在原来的遗嘱中提到海德的地方全都改成厄特森了。
“我都糊涂了。”厄特森说,“这几天来,海德一直占据着这间房子。他对我并没有好感。当他知道自己失去继承权时,为什么不把这份遗嘱付之一炬呢?”
他又捡起第二件东西。那是医生亲笔写的一张便条:亲爱的厄特森:这张纸条落入你手时,我就已经失踪了。你还是先读一下兰扬交给你的信吧。如果你欲知其详,那就读一下我的自白。
吉基尔留
第三样东西是一封很厚的信,厄特森把它放进自己的口袋。他向波尔告别,他要回到自己的书房,去读那两封解开谜团的信。
兰扬医生的信
晚班邮差给我送来一封挂号信,是吉基尔寄来的。我很惊奇,因为我们彼此之间没有写信的习惯,前一天晚上,我还和他一同进餐哩。信是这样写的:亲爱的兰扬:你是我相识最久的老友,如今我的生命完全任凭你来摆布了。要是你甩手不管,我就全完了。今天晚上,我请你务必帮我做两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