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三八线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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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感恩节无恩可感

阴冷的云在天上奔突着,一块块黑云像龙爪一样垂下来,开始下起霏霏细雨来,26万大军出动的时候,赶上个风雨交加的天气。40军接到最后命令,从安东过江,39军从安东、长甸河口过江,42军从辑安过江,38军在42军后跟进。

彭德怀与秘书和警卫员乘坐一辆嘎斯六九车,后面跟着一辆大卡车,是通讯处长崔伦所带的电台及机要员们。彭德怀与送行的高岗握过手,跳上车,一上桥,彭德怀吼了声:“开车!”

这两辆车超越入朝部队向对岸驶去。

有人向彭老总“喂”了一声。

彭德怀扭头一看,正是那个小眼睛娃娃脸的庞小海。

彭德怀冲他摆摆手。庞小海凑上来,对彭德怀小声说:“现在我可知道干啥去了,咱不傻!”

彭德怀拍了拍他的脖子,说:“毛拉卡哨?”

庞小海也说:“毛拉卡哨。”周围的人都笑了。

彭德怀在出征前半小时,试图给毛泽东再挂一个电话,过了江,就只能靠电报了。

电话没有接通。

彭德怀知道,毛泽东此时肯定翘首期盼着东北国境线上掀开的血与火的一页。

他没有猜错,毛泽东晚饭也没吃。

毛泽东在南海之滨走来走去。

秋风萧萧,有几片落叶飘落水中。

南海的水吹皱一池波浪,黄叶随着波浪涌浮。

毛泽东的心也似一池秋水,无法平静。

刘思齐走过来,把一件薄大衣披在他肩上。

毛泽东说:“26万人,正在浩浩荡荡过江,过江……”他像在自言自语,“彭德怀在哪里?他已经脚踏朝鲜的大地了吗?”

刘思齐一语不发地跟着他。

“岸英也过去了,到了异国他乡。”毛泽东仍在喃喃地自语着。

毛泽东坐到了长椅上。

刘思齐说:“爸爸,天凉了,回去吧。”

“外面清凉,头脑清醒,好动脑子。”毛泽东说,“你也坐嘛。”

刘思齐仍旧站着。

毛泽东说:“你怪爸爸吗?”他指的当然是毛岸英上前线的事。

刘思齐说:“没有啊!爸爸,岸英应该去的。”

毛泽东说:“你没给他多带点衣服吗?北朝鲜比咱这冷。”

刘思齐说:“我织了件毛衣,若是早知道,我该给他织条毛裤。”

毛泽东半闭起眼。

千军万马在眼前腾越,军号声、喊杀声、大炮的轰鸣声,汇成了壮阔的场面,毛泽东此时仿佛正经历着这一切的洗礼。

冷风夹着细雨抛洒在挡风玻璃上,雨刷器不停地摆动着。

汽车刚一驶上朝鲜土地,彭德怀突然命令司机:“停车。”

车刹住后,彭德怀跳下来,向北方久久凝望。鸭绿江对岸,闪闪烁烁的灯火组成一片灯的海洋,那就是他的祖国。

几个随员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没有人知道此刻彭德怀想的是什么,从他那抿紧的两片厚嘴唇和一脸刚毅的表情,不难猜想他此刻即将远离祖国到异国他乡去作战的复杂心情。

他的旧黄呢军装袖口的布丝一缕缕的,在风中飘摆。

彭德怀又跳上了车,一句话没说。

汽车冒着冷雨到达边境城市新义州。

市区一片黑暗,几乎没有行人。他们来到十字路口,彭德怀说:“去问问路。”

李望说:“坏了,走得急,没带翻译。”

彭德怀说:“这可真的成了‘毛拉卡哨’了。”

正在着急,有人打着手电筒过来,并且高叫:“彭总司令过来了吗?”

李望问:“你是谁?”

对方走近,说:“我是朴宪永啊!”

彭德怀说:“太巧了。”

朴宪永说:“我是来接你的。”

彭德怀问:“战况怎么样?”

朴宪永说:“平壤失守了。”

彭德怀说:“我要见金首相。马上见。”

朴宪永说:“现在金首相已经撤到了德川,我正在联系,请总司令在新义州稍事休息。”

彭德怀叫:“李望,把地图打开。”

李望听邓华说,彭老总过去从红军时代起,就是个须臾不能离开地图的人。在井冈山时,他自己背个破皮包,拿一个伞袋,伞袋是专门装地图的。后来当然就不用他自己背了。

李望把五万分之一比例尺的地图打开,铺在车上,用手电照着看。

彭德怀看了一会,说:“根据敌人这样的速度看,我们一过江,就可能在德川、宁边线以北和敌人打一场遭遇战。”

朴宪永说:“我们到水丰发电站去等消息吧,那里好一点。”

通往水丰发电站的路面很糟,年久失修,到处坑坑洼洼的。

车子在不平坦的路上剧烈颠簸着。

李望说:“彭总,你睡一小会儿吧。这几天你也没正经睡觉了。”

彭德怀说:“不长脑子的人才睡得着。”

是啊,他现在哪有心思打瞌睡?他带兵打仗几十年了,从平江起义到延安,还没碰上今天这样的事,既不明敌情,又不明友情,这不成了糊涂庙里的糊涂神了吗?

彭德怀在水电站歇息了一会,朴宪永又引导着彭德怀到大洞去见金日成。由于崔伦拉电台的车跑不快,跑了一段路后竟跑丢了,彭德怀眼前只剩了两个警卫员、一个秘书、一个司机了。

大洞是位于东仓和北镇间的小村庄,在一条很深的大山沟里。

他们被朝鲜外务相安排在山沟的一幢茅草房里,没有主人,家具、锅灶都在,虽然看起来这个人家挺贫穷,却很干净。

刘亮找来一个瓦盆,在水压机井龙头底下接了半盆水,端过去让彭德怀洗洗脸。

彭德怀洗过脸刚抽了支烟,朴宪永打发人来请他过去,说金日成在等他。

彭德怀带李望走出去,刘亮、谢大川跟在后面。

彭德怀走在布满荒草、青苔的稻田埂上一步一滑,李望上去扶他,忽然彭德怀站住,他问:

“李望,你身上带小剪刀了没有?”说着抬起两只袖子,“你看,会见国家元首,不好意思吧?”

原来两只袖子都磨出一些线头,耷拉下来。

他这件粗呢子外套还是开七届二中全会那年做的,他行军打仗也穿,开会也穿,自称又是野战服又是常礼服。开国大典时,别人都做了新礼服,他也领到了一块料子,可他给了一个双腿炸断了的老下级。

李望也感到彭老总这身打扮去见金日成有点寒酸,还不如自己的衣服新呢。他在兜里摸出一把小指甲钳,走过去,一点点地把他袖口处耷拉着的线头剪掉。

彭德怀扣上了领钩,说:“算了,也没时间换衣服,反正是战争时期,没人计较了。”

金日成临时驻地隐蔽在大石砬子后头。

在一所整洁的白茅草房小院里,金日成早站在那里等候了,他握住彭德怀的手,说:“我代表朝鲜党和政府,热烈真诚地欢迎您!”

他们进屋,脱鞋上炕,对面坐下。

彭德怀说:“我们第一批入朝4个军、3个炮兵师,26万人,另外24个师正在调集。我们打算先在平壤、元山一线以北,德川、宁边一线以南组织防御,进行防守。希望人民军继续组织抵抗,尽量迟滞敌人,以便我军开进。你手上还有多少兵力?”

金日成说:“这我对别人不说,但不瞒您彭总司令,现在我手上仅有3个师,1个师在德川以北,1个师在肃川,1个坦克师在博川。其他部队都隔在南边了,正在往回撤。”

彭德怀听了,半晌没有言语。

金日成说:“现在,我们只有依靠你们了。”

彭德怀说:“现在看是否能站住脚。有三种可能,第一种是站住了脚,歼灭敌人争取和平解决朝鲜问题;第二种是站住了脚,但双方僵持不下;第三种是站不住脚,被打了回去。我们当然是争取第一种可能,我们脸上也有光嘛。”

金日成说:“在我们最危难的时候,你们能伸出手来援救,朝鲜人民永志不忘。”

停了一下,金日成又说:“敌人进展很快,恐怕你们原定要占的地方根本到不了啦。”

彭德怀说:“是呀。我们的部署马上要变更。”

外面飞机的轰鸣声传来。

彭德怀、金日成走出房门,抬头看去,只见成群结队的野马式飞机向北飞去。炮声隆隆。

彭德怀疑惑地说:“不对呀,麦克阿瑟可能在北面有大规模空降行动。金首相,你带电台了吗?”

金日成说:“没有。”

彭德怀说:“糟糕,我的电台甩在后面掉了队。现在你我两个统帅全都是耳不聪、目不明了。”

彭德怀带着李望几个人,步行走到房后的小山坡上去,放眼望去,头顶包袱、扛着东西的逃难人群,黑压压地从南面漫下来。

彭德怀问:“怎么不见志愿军过来?”

没有人应声。

彭德怀气恼地说:“现在,我是名副其实的光杆司令了!”

李望忽然说:“彭总,你看,这是什么碑?”

彭德怀走过去,只见山岗上立着一块3尺高的石碑,是汉字碑,写着“斥和碑”三个大字。

碑的正面有12个大字:洋夷侵犯非战则和,主和卖国。下面两行小字:诫我万年子孙。丙寅作,辛未立。

李望说:“这碑的意思好像是与侵略者子子孙孙斗下去之意。”

彭德怀说:“这是告诫子孙的,永远不屈服,不向侵略者妥协,和今天的情形很相似。”

刘亮问:“丙寅、辛未是哪一年呀?”

“我推算一下。”彭德怀默算了一下说:“丙寅年是1866年,辛未年是1871年。”

不知什么时候金日成来到了身后,说:“1866年7月,美国兵舰‘舍门将军号’入侵大同江,朝鲜人奋起反抗,胜利驱逐敌人后,立了这块碑。”

彭德怀说:“朝鲜人民的反抗精神由来已久啊。”

金日成说:“古人尚能如此,何况在劳动党领导下的人民!”

10月21日下午,通讯处长崔伦带着电台车总算找到了彭总的临时驻地。

彭德怀很高兴,亲自跑到电台车旁跟几个电台工作人员握手,帮助卸东西。

彭德怀说:“快发报,我都成了聋子、瞎子了!”

崔伦问:“给谁发?”

彭德怀说:“给毛主席、高岗和邓华发,同样的内容,说我本日晨9时在大洞与金日成会晤,前面情况很乱,与平壤撤退之部队已3天未联络,根据美军速进态势,志愿军已不可能进入原定防御地区之情况。我建议,迅速控制妙香山、杏川洞一线,构筑工事,保证熙川枢纽,隔离东西敌人联络至关重要,并请邓华、洪学智、韩先楚3位同志带必要人员速来我处磋商全局部署。”

崔伦说:“巧了,毛主席今晨3时发来的电报,也是这个意思,你看!”

彭德怀接报在手,说:“好。”

当报务员拿了彭德怀的电报来见邓华、洪学智几个兵团领导时,大家长长地嘘了口气。

邓华吐了一口气:“可算联系上了!”

洪学智说:“一开进来,就把老帅丢了,这还了得!”

邓华把电报递给洪学智:“准备走!彭总让我们去找他会合。”

他们连夜赶到了彭德怀那里,彭德怀在金日成临时办公的茅草房里。

彭德怀、金日成仍旧坐在炕上围着地图在交谈,邓华、洪学智进来了。

两人敬了礼。

彭德怀向金日成介绍:“这是我的两员大将,13兵团的司令邓华,当年是团长时,参加了平型关大捷。这一位叫洪学智。他们带的38军、39军、40军,是号称‘4野3只虎’的。”

金日成与他们握手,问:“我们这地方够偏僻的了,你们怎么找上的?”

邓华说:“彭总电报召来的。”

洪学智说:“今天是彭总联络员带来的。”

金日成点点头:“这几天我是天天换地方,有时自己人也找不到了。你们谈吧。”金日成站起来走了出去。

彭德怀说:“我改变决心的电报你们收到了吧?”

邓华说:“收到了。”

彭德怀站起身,在炕上走动着,说:“现在想占领一块根据地的想法太不现实了,只能在运动中寻机歼敌。先拿伪6、7、8这3个师开刀,咱也是雷公打豆腐,先拣软的下手!”

邓华说:“出国第一仗得打得漂亮才行。”

彭德怀说:“你们研究过具体打法了吗?”

洪学智说:“我们商量过。”

彭德怀说:“说说。”

邓华说:“集中3个主力军在西线作战,分别歼灭伪第6、7、8师,东线以42军主力控制小白山地区,1个师附1个炮团坚守长泽地区,阻击伪首都师和第三师。”

洪学智说:“4个军都过来了,39军东进,新义州、定州空虚,得防止麦克阿瑟抄我们后路。”

彭德怀说:“很对。马上给军委发电,让66军明天即从天津出发,开往安东,主力作为总预备队。”

邓华说:“首战特别重要,我们马上布置。”

彭德怀说:“志愿军司令部就设在大榆洞。”他指着地图说,“就在大洞北边,很近。你们马上派人通知解方,让他带兵团机关尽快向大榆洞前进,机关一到,立即与各军、师联络。”

邓华、洪学智敬礼:“是。”

麦克阿瑟被拿下平壤的胜利鼓舞着,下一步就要打过清川江,直通鸭绿江,他尝到了“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的甜头。

10月20号,麦克阿瑟又坐上他的“巴丹号”升空了。这架以他成名的菲律宾巴丹半岛命名的座机,本来就标志着麦克阿瑟的荣誉。

麦克阿瑟在座机上视察,他此时正拿着话筒与沃克通话:“沃克将军,你真出色。我现在在平壤以北30英里的天上,我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北朝鲜的兵民像灾民一样向北溃逃,几乎拥塞了大路小路。我现在正观看我们的空降团空降,我要把敌人关在陷阱里,至少关住30 000人!”

天上开满了白色的花朵,美国伞兵部队正在麦克阿瑟的视野里飘飘下落。

他又向沃克喊话:“喂,伙计,你准备哪一天打到清川江?”

沃克的声音:“再有3天,我的先头部队就可以渡过清川江,现在,跑得最快的是李承晚的第6师,他在抢头功。”

麦克阿瑟笑了起来。

麦克阿瑟的神速进展却令白宫和五角大楼的决策者们坐立不安。

尤其是艾奇逊,他好像预感到乐极生悲的魔影正伴随着麦克阿瑟的捷报同时到来。他有点埋怨杜鲁门过于放纵他了,杜鲁门本不该到威克岛上去会晤他,给了他太多的体面。

艾奇逊对麦克阿瑟的恶感由来已久。1945年1月9日,美军向吕宋岛发起总攻,刚登陆,麦克阿瑟就向外界宣布,说莱特岛上的日军已全部被歼。当时的第8集团军司令艾尔伯格十分气愤,他事后告诉艾奇逊,说麦克阿瑟好大喜功,说他这种吹牛作风有失身份。事实上,艾尔伯格的队伍整整耗费了4个月时间才最后清剿完莱特岛上的日军。

记得好心的杜鲁门在1945年10月,想以抛彩带的盛大欢迎仪式来表达美国人民对麦克阿瑟的感激之情,邀他回国风光一下时,麦克阿瑟却粗暴地回绝了。当时艾奇逊就对心灰意冷的杜鲁门说:“占领军司令是执行政策的人,不是决定政策的人。”

无疑,现在麦克阿瑟在朝鲜我行我素,完全是恶习未改。

艾奇逊拿着一份电报在大发牢骚:“谁给麦克阿瑟这么大的权力?总统明明指令他,非韩国部队不得向鸭绿江攻击,可美国部队全上来了,我们不能这样纵容他!”

杜鲁门说:“已经打过去,就算了。”

他倒不是息事宁人。他明白艾奇逊必欲撤其职而后快。可他觉得现在正是麦克阿瑟声名远播、风头正劲的时候,削去兵权也不能在这种时候下手。

艾奇逊说:“我们不能开这种先例,总统先生才是武装部队总司令。”

“恶劣的先例并非我开,”杜鲁门说,“在内战时期,处于绝望中的林肯总统,曾授予格兰特将军这种特权,不必得到林肯的批准,可以行使指挥权,现在麦克阿瑟和格兰特一样了。

只要胜利,我们不去计较了。不过,你可以暗示麦克阿瑟一下,我的忍耐和退让不是无能,这种忍耐是有限度的。”

炮声隆隆。当然不是我们的炮兵。

敌机从大洞山顶漫过去。

彭德怀站在沟口,仰望着天空,说:“也不知我们的队伍都到了哪里。”

在一旁的崔伦说:“他们为了隐蔽,都关闭了电台。”

彭德怀烦闷,就回房间去了。

一辆吉普车顺山沟开过来,车上坐着118师师长邓岳,他忽然叫:“停车,前面有情况。”

原来他看到了沟口有哨兵。

参谋隐蔽起来看了一阵,说:“是人民军。”

邓岳说:“过去看看。”

刚站起来,他发现了李望,就叫起来:“李参谋!”

李望认出了他:“邓师长!你怎么串到这儿来了?”

邓岳说:“军师电台不准开,敌情不明,我正着急呢,出来看看地形。怎么,彭总在这?”

李望说:“我领你去见彭总。”

邓岳问:“彭总这儿有多少部队?”

李望说:“朝鲜人民军派来一个警卫班。”

邓岳大惊:“彭老总胆子也太大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不调部队?”

李望说:“彭总不让。再说,现在也调不来,昨天刚和邓司令他们接上头。”

两个人向茅草屋走去。

邓岳说:“司令部应该马上搬家,这里离前线太近了。”

李望说:“邓副司令正在安排。”

彭德怀正在看地图,门外李望喊报告。

彭德怀说:“进来。”一抬头见李望身后的邓岳,问:“你是哪个部队的?”

邓岳敬礼:“报告彭总,40军118师师长邓岳。”

“你的部队到了,太好了。你有多少人?”彭德怀问。

邓岳说:“我师1 3000人。”

彭德怀给他倒了一茶缸水,问:“你饿不饿?我叫他们给你弄点饭吃。”

“吃过了。”邓岳说,“我听见温井方向炮响,但前面情况又不知道,见到彭总可好了,你快指示我们怎么打。”

“我也不知道怎么打!全乱套了,”彭德怀说,“现在敌人很嚣张,到处乱串,犬牙交错。

你赶快回去。”他看了看地图说,“你马上占领温井以北有利地形,埋伏起来,形成一个口袋,大胆地把敌人放进来,然后猛打猛冲,狠煞一下敌人气焰,掩护我军主力集结、展开,说不定你打的就是我们过江的第一仗。”

邓岳说:“是。”

彭德怀说:“你这打头阵的,可得打出个样子来,看看你们行不行。”

邓岳说:“保证打好第一仗。”他已经敬了礼准备走了,忽然说:“彭总,你这里离敌人只有几十公里,太危险了,我调一个团过来保卫你。”

彭德怀厉声地说:“胡闹。我彭德怀有那么重要吗?你别管我,打好你的仗,走,快走!”

邓岳敬礼,跑了出去。

两天以后,志愿军司令部终于在大榆洞安顿下来。这里地处两山夹一沟的大山里,从前是个金矿,到处是掏进山里的矿洞,山沟里有一些木板房子,正好用来做办公室,稍加修理就能用。

立住脚,彭德怀马上召集13兵团的领导干部开会,宣布了一个不得已的决定。

彭德怀说:“现在是战争时期,我这个志愿军司令员兼政委,是个光杆司令,现在临时抽调人员组成领导机构已经来不及了,我已向毛主席请示,毛主席也有此意,就是把你们13兵团的领导机构,改为志愿军的领导机构,你们几位也改为志愿军领导。”

邓华说:“服从决定。”

彭德怀说:“我呢,司令员兼政委,邓华任第1副司令员兼副政委,洪学智任第2副司令,韩先楚任第3副司令,解方任参谋长,杜平任政治部主任,为便于协调与朝鲜人民军的关系,我同金日成同志商议,朴一禹同志任志愿军副司令兼副政委。”

现在是司令部最忙的时候,所有的部队都没与敌人接上火,头绪纷乱。

25号下午2点,解方参谋长正在电台守候,电话铃响起来。

解方问:“你是哪里?”

对方说:“我是118师,我们的正面发现了敌人。”

解方一面看地图一面问:“正面?怎么可能?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正在温井师部指挥的邓岳师长告诉解方,他是奉彭总之命在温井伏击的,敌人确实是从正面过来了。他说敌人讲的是外国话,叽里咕噜的听不懂。

解方说:“笨!是朝鲜话、美国话还听不出来吗?”

邓岳说:“我听都差不多,叽里咕噜的。”

解方问:“你们的位置在哪里?”

邓岳说:“在北镇至温井的公路上,是按彭总指示布下的口袋。”

解方问:“敌人有多少?”

邓岳说:“还不清楚。”

解方说:“派出人去侦察,你们不要暴露目标!”

邓岳说:“是!”放下了电话,立刻赶到前面去。

邓岳来到了最前沿,用望远镜观察着。

李伪军在坦克车掩护下,向北镇逼进。

邓岳退回到掩蔽部,对参谋说:“接总部。”

接通后,邓岳大喊:“118师报告,李伪军正向北镇进犯,正在进入我们的口袋。”

洪学智的声音:“我是洪学智,等敌人完全进入包围圈再打,狠狠地打!”

邓岳回答:“是!”

李伪军已完全进入我包围圈。

邓岳命令:“发信号弹。”

刹那间,我军发起攻击。

敌人一时弄不清怎么回事,乱成一团,死伤遍地。

118师全面出击。这一仗打得极为顺利,敌人当了俘虏还不相信是真的,他们纳闷,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军队呢?上司告诉他们,北朝鲜在这一带没有一兵一卒啊!

118师第一仗打得这么顺手,在志愿军总部掀起了一片欢呼热浪。

邓华说:“118师把伪6师1个团消灭了,抓了几百个俘虏,3个美军顾问。”

彭德怀一拍桌子:“邓岳打得好,就这么打。”

洪学智说:“118师、120师主力乘胜占领了温井。”

解方说:“伪6师第7团已经逼近鸭绿江边的楚山了,竟向我边界开枪。”

洪学智说:“美第24师、英国27旅已经串至泰川、定州。”

彭德怀背着手全神贯注地看着地图,地图上插满红蓝小旗。

邓华说:“39军117师和40军1部已到达云山以北地区,和伪第1师接火了。120师在龟头洞地区与伪第6师开火了。42军正赶往黄草岭。”

彭德怀问:“38军在哪里?”

邓华说:“38军距熙川尚有60多公里,未能插到指定位置,昨天部署的在熙川歼灭敌人的计划落空了。”

彭德怀手中的红蓝铅笔咔一声折断了,他极为生气地说:“这个梁兴初,怎么这样慢慢腾腾的,误了大事哟!”

解方指点地图说:“敌人自东、南、西南三个方向向温井运动,企图合围我温井部队,熙川之敌主力已撤出。”

彭德怀瞪起眼睛说:“你看看,跑了不是?”

洪学智说:“必须改变计划。”

彭德怀问:“你说怎么打?”

洪学智说:“以40军坚决阻击向温井进攻之敌,对伪6师7团采取围而不歼战法,以诱熙川、云山之敌来援,尔后,集中38、39、40军,将敌歼于云山之北。”

彭德怀问另外几人:“如何?”

邓华说:“可行。”

韩先楚说:“同意老洪意见。”

彭德怀把断铅笔往桌上一丢:“就这么定了,给各军师发电报!”

这是废金矿的一间木结构的工棚子,屋子潮湿又黑暗。

毛岸英正伏在炮弹箱子上写什么,白天也得点蜡烛。

李望过来问:“写家书吧?”

毛岸英说:“才来几天,写什么家书?118师首开胜仗纪录,我在起草一份表彰稿。”

他见李望拿着一副象棋,就说:“怎么,把象棋也带来了?打仗还有这份闲心?”

李望说:“你以为彭总脑袋全是枪声、炮声啊?啥时候你听他喊‘杀一盘’时,准是打了胜仗了,不事先准备行吗?抗战那时候,在山沟里买不到象棋,他就叫人用黄泥烧出些棋子,再刻上车马炮。”

毛岸英说:“彭总的棋一定下得好。”

李望说:“官大不一定棋艺也高。”

毛岸英说:“运筹帷幄,下棋也是指挥战斗呀。”

李望笑了:“他下棋可是输的多赢的少。贺龙说他是臭棋篓子,而且赖,贺龙说他的棋子拴绳子,随时拉回去。”

毛岸英笑着问李望:“你跟彭老总几年了?”

李望说:“从西北战场保卫延安时开始的。”

“你给他当了这么多年秘书,不简单啊!”毛岸英说。

延安的人都怕彭德怀,却不怕朱德。那时朱德是八路军总司令,彭德怀是副总司令,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军中流行起“慈总严副”的说法,意思是说朱老总慈祥可亲如慈母,彭副总却一副威严气概赛过严父。

彭德怀确是一副不怒而威的军人面容,他的眼里揉不下沙子。这时,作战处长方晋走过来,说:“李望,到后勤处去领几包蜡来。”

李望说:“昨天刚领两包呀。”

方晋说:“司令部黑糊糊的,成天到晚得点蜡呀!那蜡不抗点。”

李望说:“彭总让我把各军师的干部列表呢,等一会再去。”

毛岸英说:“那我去吧,我的稿子写完了。”

方晋说:“那劳你大驾了。”

毛岸英说:“我是大闲人,哪有几份俄文电报让我翻啊!”

方晋说:“别忙,等老大哥空军一参战,你就闲不住了。”

毛岸英沿着山沟羊肠小路走了一段,过了个独木桥,翻过小山,看见了后勤仓库,挂着一块木牌子,写着“二分部第4仓库”字样。

这里是一连串的矿洞,洞口有伪装。几辆汽车刚开过来,正在卸军用物资,物资全扛进一个矿洞中。

毛岸英走到矿洞里面,见一个女军人正在忙着搬木箱子,她个子矮,站在一个箱子上往上放,因举起的箱子太重,一失足,连人带箱翻倒,正在这当儿,毛岸英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了那个女兵。

女兵说:“谢谢你救了我驾。”

她一回头,两个人全愣了,同时喊出了:“是你——”原来女兵是北京机器总厂的曹桂兰。

毛岸英又惊又喜:“曹桂兰,真想不到,你什么时候跑到朝鲜来了?”

曹桂兰反问:“那你什么时候跑到朝鲜来了!你还蒙人,说你调到边疆去了!”

毛岸英嘿嘿一乐问:“咱们厂子参军的人多吗?”

曹桂兰说:“20多个,女的就两个。他们都在国内训练呢,我最幸运,第一批过江。”

毛岸英问:“想家想哭了吧?”

曹桂兰说:“忙得都忘了想家了。哎,你在总司令部?真了不起。”

毛岸英说:“我倒愿意上前线去。呆机关没意思。”

曹桂兰不客气地吩咐他:“别闲着!来,帮我干活。”

毛岸英说:“我是来领蜡烛的,是你管吗?”

曹桂兰说:“帮我把这些箱子垛起来,不然一根蜡也不发给你,现官不如现管,现在我比你官大。”

毛岸英笑了,帮她码箱子。

过了一阵,李望跑来了,到处喊:“毛参谋!”

毛岸英答应了一声:“在这儿。”

李望一见满头大汗的毛岸英,就说:“你这人,跑这帮忙来了,那边等着用蜡呢。”

曹桂兰说:“是我抓他的官差,有话冲我说。”

李望叉起了腰:“嗬,好大的口气,抓公差抓到彭老总跟前来了!你知道他是谁?”

毛岸英急忙扯了李望一把:“别瞎说!”

曹桂兰说:“他是谁?他是我的短工。”说完自己格格地乐。

毛岸英说:“她叫曹桂兰,我们是熟人。”他对曹桂兰说:“快发给我蜡吧!”

曹桂兰这才给他们搬了一箱蜡,刚伸手去拿两包,李望把整箱搬起来就走。

曹桂兰大叫:“怎么都拿走了!有点规矩没有?”

李望说:“记彭总账上,你怕啥!”

曹桂兰气得直跺脚,毛岸英一边笑一边走,说:“有空上我们那去坐坐,反正翻过山坡就是。”

天越来越冷了,沃克的司令部里升起了朝鲜人的铁制炭火盆。麦克阿瑟正在这里坐着,他对温井所遭的袭击仍感迷惑,而沃克用大量的证据说服麦克阿瑟,坚持认为中国人过江了。

沃克对麦克阿瑟说:“我抓到了4个中国俘虏,阿尔蒙德那也抓到了几个,他们尽管胡说一气,但肯定是中国人,中国军队开过来了,不容置疑。”

麦克阿瑟说:“南韩方面也报告,说温井方向对方打得很猛,他们分析是中国军队。但我的情报官威洛比说,中国只是象征性地派了点小部队过来了,可能这样就能应付金日成了。中国人又不是傻瓜,他怎么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呢。”

沃克说:“现在,我们的进展顺利,将军想什么时候结束战争呢?”

麦克阿瑟说:“当然是感恩节。”

沃克说:“已经不到1个月时间了。只要中国不参战,感恩节是可以占领全朝鲜的。现在杜鲁门总统不再扯你后腿了吗?”

麦克阿瑟说:“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想想看,我取得这样的胜利,对他的民主党意味着什么?11月份,一年一度的国会选举,民主党可能为此占了大便宜。”

惠特尼进来报告说:“将军,尤金·克拉克上尉要见您。”

“哪个尤金·克拉克?”麦克阿瑟不耐烦地说。

“那个出色的谍报员啊!”惠特尼说,“仁川登陆时,你把第1枚海军十字勋章授予他了呀!”

麦克阿瑟拍拍脑门,说:“让他进来。”

惠特尼出去,带了尤金·克拉克进来,他穿着军用斗篷。

克拉克说:“您好啊,将军!”

麦克阿瑟问:“你从哪里来?”

克拉克眨动着灰褐色眼睛说:“我从大青岛来。”

麦克阿瑟去看地图:“大青岛在哪里?”

克拉克走过去一指:“在这,在鸭绿江口。”

“你潜伏到那里去了?”麦克阿瑟很满意,从沃克的兜里掏出一盒雪茄,抽出一支给克拉克。

克拉克点着雪茄,对着沃克说:“谢谢。”

麦克阿瑟说:“你怎么谢他?他小气鬼,我不掏出来,他才舍不得给你抽。”

几个人笑。

麦克阿瑟问:“有惊人发现吗?”

“确实是惊人的,中国在安东集结了30万人马,并且已陆续开到了朝鲜。”

麦克阿瑟说:“天方夜谭吧?我和沃克将军都亲自做过低空飞行,从没发现有大量军队拥入迹象。几十万军队,藏得住吗?”

克拉克说:“我说的是准确的。”

麦克阿瑟说:“不要散布,这会影响我们向鸭绿江推进。我们从未受到过像样的抵抗,我们不能假造个敌人吓唬自己。”

克拉克扫兴地把大半截雪茄烟丢在桌上,说:“既然如此,这烟还给你。”说完走了出去。

沃克忍不住乐了。

麦克阿瑟说:“看看,威洛比训练的人都是这种样子。”

沃克说:“他可是勋章获得者呀。”

麦克阿瑟刚要说什么,惠特尼拿了一份电报过来:“李总统发来的急电。”

麦克阿瑟看过,递给沃克。

沃克看完,说:“也许是真的。李承晚说他的第6师1个团在温井被歼,实实在在是中国部队打的。”

麦克阿瑟说:“李承晚的胆子你还不知道吗?不管他,你马上向新义州、朔州方向进攻。”

沃克说:“好吧,但愿我们碰不上中国人。”

39军在云山外围与美军接火了,这是志愿军入朝后的第一个大规模战役的开始。

志愿军的炮兵在射击。

云山敌人阵地烟火冲天。

美军飞机低空掠过39军阵地,胡乱投弹,黑烟蔽空。

张国放正在壕堑里指挥作战。一颗炮弹在附近爆炸,把他埋在泥土中。

警卫员小吴大叫:“张军长!”忙用手抠,几个战士过来帮他抠。

军长吴信泉过来了:“快抠。”

张国放用力一拱,从厚土中钻了出来。

警卫员小吴说:“活着,没事。”

张国放说:“想活埋我,憋得好难受。”

又一批敌机俯冲过来。

张国放对吴信泉说:“吴军长,你下去。”

吴信泉毫不畏惧地举着望远镜在?望,他说:“天快黑了。天黑了,就是我们的世界了。”

张国放说:“云山的敌人可不是伪军了,是美国骑兵第1师第8团。”

吴信泉说:“这是一场硬仗,听说50军、66军也过来了。”

10月31日,彭德怀在大榆洞部署第一战役,他认为时机已到。

彭德怀分析敌我态势,敌人在清川江以北仅有50 000人,我们却可以集中13个师,接近15万人,3∶1。他认为有绝对把握打胜这第一仗,问题是不能再失误。

他为什么用了一个“再”字?他是针对梁兴初的38军说的,认为他行动不果决,失掉了战机。

他一转身,命令道:“给我接梁兴初!”

少顷,电话接通。

彭德怀威严地说:“我,彭德怀。梁兴初,你部在哪里?”

梁兴初回答:“我部正向球场前进。”

彭德怀说:“上一次,你部行动太慢了!”

梁兴初说:“妙香山路太窄,西面是清川江,东面是大山,朝鲜向江界方向撤退的军民堵住了路,我们军部又遭敌机空袭……”“不要讲了。”彭德怀严厉地打断他,“你没打过仗吗?战场上不听解释,我要的是胜利,是执行命令!”

梁兴初说:“是。”

彭德怀命令道:“你立即组织兵力,歼灭球场之敌,得手后,迅速向清川江左岸的院里、军隅里、新安州方向突击,切断敌人后路,这一次千万不能让敌人跑了啊!”

梁兴初说:“是!”

放下电话,彭德怀又说:“命令42军125师向德川方向突击,阻击来援之敌,确保我军侧翼安全。40军要迅速突破当面之敌,于1日晚歼灭宁边之敌,尔后向西南突击。39军务必拿下云山,然后向龙山洞突击,协同40军歼灭骑兵第1师。66军以1部兵力于龟城以西钳制美第24师,主力视情况从侧后突击歼灭该敌。50军主力进至新义州东南车辇洞,阻击英国27旅。”

10月31日凌晨,39军向云山发起总攻,炮火延伸后,部队排山倒海般冲上去。

同一时刻,42军在黄草岭也发动了攻势。

敌人飞机在空中对我阵地投弹、扫射。

我方伤亡大,倒下一批,又一批上来。

敌人坦克来攻阵地。

42军军长吴瑞林在第一线用报话机指挥:“顶住,我们至少要顶上10昼夜!”

战士们反冲锋。

敌人扔下大批尸体溃败下去。

几辆坦克在阵地前冒烟、起火。

39军进展迅速,很快拿下了云山,消息传到总部,彭德怀十分欣慰,他端起大茶缸喝了一口水,这是他的习惯动作。

洪学智说:“42军顶了几天了,打得相当残酷,吴瑞林说,要顶几天都行,直到主力完成歼敌任务。”

“好样的,42军,准备通令嘉奖。38军呢?”彭德怀猛烈地吸着烟。

没人吱声。

彭德怀火了:“怎么不说话?38军在哪?”

邓华说:“38军又没有按时到达指定歼敌位置,敌人大部分漏网逃走。”

彭德怀脸色铁青,大半截烟掷在地上。

屋子里奇静,风从破窗洞吹进来,烛光摇摇晃晃。

刘亮不识时务送来了夜餐。彭德怀气恼地吼:“送给梁兴初去吃!”

大家都不敢做声,从他那耷拉下来的厚嘴唇判定,梁兴初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当年在西府战役时,4纵失利,把西北野战首脑机关都陷到敌人包围圈里,事后彭德怀大发雷霆,骂4纵负责人,说:“这是要砍脑壳”的。

大家都为梁兴初捏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