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十八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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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谱牒专家李守素

秦王府十八学士各有专长,有人明经,有人通史,有人长于谋略,有人雅善吟咏。只有李守素擅长的这个“谱牒学”,让人感到匪夷所思,难以理解。

所谓“谱牒学”,大概可以理解为:编撰和研究士族地主中高门世族的家谱、族谱,评定各地世族的门望和等级等等。这门学问的兴起是和士族地主的兴起相关联的。东汉末年,朝政由宦官和外戚把持,争斗激烈,统治混乱。除这两股势力之外,还有一种政治力量,即官僚士大夫集团。他们一般是通过察举、征辟,广收门生、故吏,结成集团。有的累世专攻一经的家族,弟子数百上千,通过入仕,形成累世公卿的家族。例如世传欧阳《尚书》的弘农杨氏,自杨震之后,四世皆为三公;世传孟氏《易》学的汝南袁氏,自袁安之后,四世中位居三公的多达五人。他们既是士大夫的领袖,又是大地主,在政治、经济、意识形态上都享有特殊地位,子弟在征辟、察举中得到优先权,地方政府也要倚重他们。好多地方的太守都成了样子官,实权都在门阀大族手中,外戚往往要同他们联结,宦官也不敢得罪他们。当时有这样的歌谣:“州郡记,如霹雳;得诏书,但挂壁。”这表明地方势力的强大,已超过皇帝诏书的力量。

东汉末年的农民起义虽然对这些大族有所打击,但大族的影响依然巨大,他们中的许多家族在战争中拥兵割据,或自保其地,或向外扩张。袁安的后人袁绍、袁术就是例子。在此期间,江南的大族势力还有发展,许多大族率领私兵,帮助孙坚父子平定江南。在孙吴时期,江南吴郡朱、张、顾、陆四姓当高官的特别多,他们依靠政治特权,大肆兼并土地,进一步扩充自己的势力。

魏统一全国后,一些大族地主又重整旧业,并登上政治舞台。西晋时期,世家大族势力发展更快,大量兼并土地,控制官员任用权力。魏文帝时推行的“九品中正制”,原是从中央政治选派“贤有识鉴”的官员,兼任本郡的“中正”,负责察访各地士人,评列九品,作为任用的依据。但到后来发生了变化,世族大地主把持了中正官位,因而世胄子弟都获得高品第和官位。定品任官依门阀而不依才干,九品中正制成了巩固门阀势力的工具。南北朝时期的著名士族,绝大多数在此时就形成了。

士族中“官有世胄、谱有世官”的称作世族,是高级士族。高门世族出身的,一般都作“清要”之职,朝中枢要大官都被垄断,并以“清流”自居。军职和品级低下的官,则由庶族担任,称为“浊流”。

士族中曾出过王导、谢安、桓温之类的英难人物,但更多的是寄生虫。“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只会喝酒享乐。有的人连稻子也不认识,问别人“是何草?”士族子弟王徽之作桓冲的骑兵参军,“冲问:卿署何曹?对曰:‘似是马曹’。又问:管几马?曰:‘不知马,何由知数?’又问:‘马比死多少?’曰:‘未知生,焉知死?’”可见士族统治已是高度腐败。

南北朝战乱频繁,一些庶族通过军功升上了高位,士族地主的势力也有衰落。但到隋唐之际,士族依然享有特殊的社会地位和某些特权。

士族的特权除入仕以外,还体现在婚姻上。他们把婚姻关系严格限制在士族之内,不与庶族通婚。若有人违犯这一条,定是对方特别有钱,这要遭到全体士族的声讨和排斥。

士族内部也等级森严:山东的郡姓以王、崔、卢、李、郑为大;过江则为“侨姓”,以王、谢、袁、萧为大;江南是朱、张、顾、陆;关中是韦、裴、柳、薛、杨、杜;少数民族中的大姓是:元、长孙、宇文、于、陆、源、窦。士族内部的这种门第区分,就是作官和通婚的依据。

既然有如此大的用处,谱牒学自然应运而生。有些士人为了当官,伪造士族谱牒,谱牒学又多了一层正本清源的任务。

李守素研究谱牒学是有优势的,他就出身于山东世族,首先山东李家这一支弄不混。一点突破,触类旁通,再加上婚姻关系,七姑八姨地一算,全国的大族就差不多了。

不过,人家李守素还有精益求精的精神,把研究范围不断扩大,“自晋宋已降,四海士流及诸勋贵,华戎阀阅,莫不详究,当时号为‘行谱’”。

李守素研究谱牒固然有成绩,是个真专家,但他何以选入十八学士之中,却是一个应该探讨的问题。首先可以肯定一点:谱牒不属于李世民要“讨论坟籍,商略前古”的范畴。李世民喜欢读儒经和史书,从中借鉴统治经验;他喜欢写诗,有时和文友互相酬唱;他喜欢书法,和虞世南、褚遂良也常交流;他喜欢良弓、名马、美女……但从来没有谁说过他喜欢谱牒。李家出身于关陇军事贵族,地位远不及山东士族,没有炫耀的本钱,李世民不会热衷于此事的。

从感情上讲,李世民对士族也疏远些。虽然他妻子的舅父高士廉是山东望族,但他部下的文士武将多出身于寒族,打天下立战功的是这些人而不是高门大族。

比较合理的解释是出于统一战线的需要。隋唐之际,士族势力虽已衰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人们心目中地位依然崇高,影响依然巨大。李世民建文学馆,一方面是网罗人才,另一方面是邀取声望。弄一个士族代表进去,必然受到士族们的欢迎与好评;而这些士族在社会舆论中是占主导地位的,他们在政治、经济等方面的特权还没有完全消失。作为一支政治力量,他们倒向哪边,哪边就有利得多。再加上当时全国初平,地方政权尚不稳固,许多州县的实际权力仍由豪强和士族掌握,所以,李守素以天策府仓曹的身份兼文学馆学士是必要的统战措施。

李守素呆在秦王府没事干,只好又去清谈。谈的自然是他所擅长的世族谱牒。能和他一谈的,也就是南朝旧文人虞世南,至于许敬宗等小辈,支起耳朵听吧。李守素说起山东和江左的世家人物,虞世南还能和他对话,谈到北方少数民族的大姓,一家连着一家,来龙去脉清清楚楚,各家的功业明明白白,有证据,有分析,听得虞世南只能拍手大笑,插不上一句话。学问广博的虞世南也服了李守李守素善谈人物素在谱牒方面的造诣,感叹说:“行谱定可畏。”许敬宗觉得“行谱”这个外号不好听,就对虞世南说:“李仓曹以善谈人物,乃得此名,虽为美事,然非雅目。公既言成准的,宜当有以改之。”虞世南说:“昔任彦升美谈经籍,梁代称为‘五经笥’;今目仓曹为‘人物志’可矣。”

很可惜的是李守素在贞观初年就去世了,没赶上考核修订《氏族志》。贞观六年,唐太宗有感于当时门阀观念仍很顽固,山东士族在婚姻方面地位过高,文武争相攀附,士族大索钱财,朝中大臣甚至被士族瞧不起等等原因,令高士廉、韦挺、岑文本、令狐德重订《氏族志》。他们先广收天下谱牒,考辩真伪,然后进忠黜奸,清除了一些已经没落的士族,增添了一些当朝大官为士族。贞观十二年,《氏族志》成,293姓,分为9等,山东崔民干为第一。唐太宗看了很生气,对高士廉发泄不满,指斥了山东大姓早已衰微,只靠旧望卖买婚姻,又为当朝文武鸣不平,最后指示:“不须论数世以前,止取今日官爵高下作等级。”于是高士廉等重新改定,以皇家为第一等,外戚为第二等,崔民干为第三等。

李守素没赶上参加这次修订,特长没能发挥,固然可惜;假设他再多活几年,赶上此事,照太宗的要求,李守素的长处还是无用。毕竟士族是渐趋没落的政治势力,谱牒学也是一门畸形的学问。在唐太宗的限制下和后来武则天的严厉打击下,旧门阀士族更加衰落,最后只在子孙们的脑子里留下一个“曾经阔过”的好梦。谱牒也不成其为学问了,家家都修谱,老百姓也要记住祖先。李守素也许是最后一个正儿八经的谱牒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