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重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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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遗忘的决定 (2)

第 48 章 遗忘的决定 (2)

星璨隐没在广袖底,平静的四海水上现出画面,一名弟子御剑站在紫竹峰前,恭敬地作礼。

洛音凡没觉得意外。

等了这几天,总算来了,师兄向来细致,所以自己才放心将仙盟首座之位传他,此番突然决定离开,他若真无半点怀疑的意思,反而不正常。

让那弟子退下,洛音凡走进殿,将星璨装入一只小盒内,放到架顶。

入夜,虞度一个人坐在桌旁,房间里的灯座设了粒明珠,桌上有只酒壶,两只夜光杯,还有几碟仙果。

数百年的交情,二人本就比别的师兄弟不同,见他来,虞度也不起身,微笑着抬手示意他坐。

洛音凡看着酒壶,皱眉:“师兄还不清楚我么。”

“你决定的事,师兄纵不赞同,也自知是勉强不了的,”虞度笑着点破,“修成镜心术之前,你是不能安心留在仙界了,明日我要动身前往昆仑,下个月才回来,恐怕不能与你饯行,是以趁今夜有空,先请你。”

“师兄费心。”

“仙界的事,务必料理好再走。”

“我明白。”洛音凡略点了下头,用意念移动两只夜光杯至跟前,那壶也移过来,自行往杯中斟满酒。

“所有事务,我会在信中交代清楚,”他随手将其中一杯酒推至虞度面前,淡淡道,“你我师兄弟无须见外,有这份心,多饮无益,一杯就够了。”

虞度莞尔,没有见怪,毫不迟疑举杯饮尽:“同在师父门下修行,当初十几个师弟,到头来只剩了你与行玄,你向来令人放心,所以我做师兄的极少关照,那孩子的事……是我们过分了些,你带她走可以,不过将来煞气除尽,定要记得回来。”

洛音凡看着空杯,不语。

师兄弟之间原本亲厚,如此生疑,反显得小人之心,但此事实在出不得差错,他是一定要带她走的。

他伸手取过另一杯酒:“师兄能这么想就好。”

虞度点头。

洛音凡没有再说,饮干,搁下酒杯,出门离去。

据亡月说,百眼魔窟开,天地魔气入世,于魔族修行极为有益,这是魔族数百年才有的头等大事,关于其中细节,重紫并不十分清楚,只是依令而行,时候一到便亲率三千魔兵直奔东海。

东海距魔宫不远,御风而行,只消半日就能抵达,此番任务重大,看样子魔宫早在很久之前就开始做准备了,除天之邪外,亡月还另派了魔僧法华灭与阴水仙跟随前往。

海鸟声声凄厉,阴云密布,空气湿湿的,带着海水的咸味,令人生出一种沉闷窒息的感觉。

重紫望天:“怕是要下雨了。”

天之邪道:“这是魔窟即将打开的前兆,魔气入世,于我族类有益,且有天地所孕魔兽现世。”

重紫惊讶:“魔兽?”

天之邪轻描淡写道:“少君无须担忧,只须动用本族圣物魔神之眼便能降它,让它供你驱策。”

怪不得临走时亡月会把魔神之眼交给自己,原来是要用它降伏魔兽,重紫明白过来:“仙门会不会插手?”

“这是本族大事,自然本族最先感知,但魔窟一开,仙门必会察觉,青华宫距此地颇近,少君须尽快解决,否则等他们赶到,事情就难说了,”天之邪望望天色,转身下令,“百眼窟即将开启,布阵!”

三千魔兵守在外层,严阵以待,法华灭与阴水仙站在前方,与天之邪、重紫形成合围之势。

黑压压的云层越来越厚,暗得几乎看不清四周景物,忽然间,海上狂风大作,雷鸣电闪。

天海之间现蓝色魔光,海面好象破了个大洞,魔气汹涌而出,笔直冲上天。

惊天动地的巨响,一只魔物自海里蹦出来。

重紫定睛看去,但见那魔物形状极其丑陋,身上遍生黑色鳞片,有十几条触手,长长短短,口角流涎,最为奇特的是,它那一身鳞片底下,居然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眼睛!

触手在海上一拍,搅动海浪翻滚,整个东海似乎都在晃动。

“百眼魔已现身,”天之邪喝道,“少君快请魔神之眼!”

重紫回神,见周围魔兵都已东倒西歪,这才知道它本事不小,自己所以不惧,完全是因为有强大魔力支撑的缘故,想这天生魔兽,出来必会危害人间,降伏它也是件好事,于是她不再迟疑,自怀内取出亡月那枚紫水精戒指,高举过头顶。

魔力注入戒指,紫水精更加晶莹,迸出数道冷幽幽的光。

狂躁的百眼魔见到紫光,逐渐安静,终于不情不愿地爬到重紫面前,趴在海面上不动了。

重紫见状松了口气,重新收起戒指,正要说话,忽觉天边有冷光闪现,瞬间至面前。

强烈的熟悉感,又带着一丝陌生。

“少君!”天之邪的声音。

腥臭液体溅上脸面,挡住视线,重紫急忙念咒除了秽物,定睛去看,不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抽一口冷气——那百眼魔本是先天魔兽,有极厚的鳞片,刀剑不入,若非魔神之眼在手,定难降伏,谁知此刻它竟已被人一剑硬劈成两半,肚破肠出,横尸海面。

是他!

全不理会天之邪的喝声,重紫望着那人发呆。

目光终于移到她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遍身霜雪之色,他执剑立于海面,双眉微锁,仿佛在看一件不喜欢的东西:“紫魔?”

淡漠的声音,足以摧毁她最后的希望与力气。

他叫她什么?重紫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紫魔,这称呼早已不新鲜,仙界,人间,魔界,几乎所有人都这么称呼她,却没想到有一日会从他口里叫出来。

可怕的疏离,令她无法相信,面前这人就是曾经疼她护她的师父,那个夜晚,他温柔又粗暴地吻她,尽管那是因为走火入魔的缘故,是她恬不知耻用梦姬的魔丹算计他,她也知道事后他有多厌恶,若非念在师徒一场,他早就不会管她死活了吧。

厌恶也罢,生气也罢,那是她应得的惩罚,可是他怎么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对她?叫她怎么承受得起?

重紫仓促转身想要逃离,接着便觉背后寒意侵骨,饶是闪避得快,肩头仍被剑气划破,鲜血急涌。

这是毫不留情的一剑。

感觉不到疼痛,重紫惊愕回身,只看到一双淡然的、略含悲悯的眼睛。

“他已不认得你,”天之邪带她退开,沉声,“他忘记了。”

忘记?重紫如梦初醒。

望望四周,她顿觉满腹凄凉悲怆,忍不住惨笑,全身煞气暴涨,强劲的力道将身旁毫无防备的天之邪震出数丈之外。

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她不作恶不伤人,他们之间就不会有任何冲突,她照样可以远远地看他,悄悄珍藏好最后一丝师徒之情,可是,眼前事实粉碎了她的妄想。

原来她的爱令他难以承受,已经到了必须要用这种方式来面对的地步?又或者是因为那注定的命运,他像往常一样选择了责任,放弃了她,害怕内疚所以要忘记?

他的一句话,成就两生师徒,到最后,他又这么轻易用遗忘斩断一切,为何他从来都不肯想想她?他是解脱了,丢下她一个人怎么承担?

都想她死,都要她死,她活在世上就是错误!

好,她成全他!

逐波如飞溅的白浪,带着寒光刺来,仙印毫不容情罩下,重紫木然而立,眼底是一片空洞。

剑未至,人已失去生气。

“少君!”

“阴水仙!”

声音很远,又很近,法华灭与天之邪及时赶来护在她面前,合力挡住下一剑。

黑影坠海,似一片飘落的黑羽,鲜血染红大片海水,仿佛要流尽。

“阴护法?”重紫喃喃的,怔了片刻,终于俯冲下去将她抱起,“阴护法!阴前辈!”

手上身上尽是伤口,一剑威力竟能至此。

重紫立即用咒替她止住血。

阴水仙面无血色,推开她的手:“我并非为了救你。”

“我知道,你想要长生草,”重紫强行握住那手,将魔力源源送入她体内,语无伦次,“我把它给你就是了!天之邪收着呢,回去便给你,你别着急……”

是为长生草么?她微露自嘲之色,疲倦地摇头:“不必了,忘记就忘记吧,强行留他陪了我这些年,也该让他轮回去了。”

不为长生草,更不为救人,只是太累太辛苦,想要求一个结局,因为它应该结束了。

对面洛音凡也意外,想她终究是故人门下,遂收剑道:“阴水仙,雪陵苦心栽培你多年,想不到你竟为心魔堕落至此,一念之错,事到如今还不肯悔过么。”

“错?我从不觉得喜欢他有什么错,我不怕别人笑话!”阴水仙瑟瑟颤抖着,咬牙,挣扎着坐直,似要用尽全身力气叫出来,“我想陪着他,你们不许,我就走远些,让你们都笑话我,他照样当他的仙尊,照样守护他的天山,可是他为仙门死了,我只不过想要去看他最后一眼,你们还不许!”

洛音凡沉默半晌,道:“你执念太重,他不会见你。”

“他会见我!”阴水仙面上重新有了光彩,衬着那一丝苍白,美丽如盛极的雪中梅,“被逐出师门又怎样,他来看过我,救过我!我知道!他都死了,一定会让我见他!”

洛音凡叹息,不再说什么。

阴水仙垂眸,喃喃道:“我知道他只是念在师徒情分,我就是想看看他,你们不明白,根本不明白……”

重紫泪痕满面,握紧她的手。

阴水仙看看她,美目中终于泛起水光,现出一丝从不曾外露的软弱。

同样的感情,同样可悲的命运,所以她们彼此理解。

脸上,娇艳的水仙花印记逐渐淡去。

魔神誓言应验,终于,她可以做回他的水仙了。

“他每月十五会在西亭山等我,你……代我去见他一回,就说……就说我远游去了,”她缓缓松开手,费力地自怀里摸出一条三色剑穗,低声叹气,“你都看见了,为救他而入魔,此生我从未后悔过,但是……你……还是忘记吧。”

剑穗化为粉末,随风而散,就像少女辛苦编织的梦,梦醒,便了无痕迹,空空的什么也没留下。

她宁可像当初那样被逐出师门,让他永不见她,知道他还记挂她,担心她,如今时刻陪着他,看着他,又能怎样,他早已将她忘得干净,

“现在好了,终于,终于是我忘记他,没有人可以用他要挟我了……”她无力垂手,身体往后仰,声音渐弱,“忘了好,再也不记得,太好了,不用记得……”

不后悔,可是也不想继续。

为了救他,心甘情愿入魔,忍受天下人耻笑唾骂;为了守护他,一次次逼迫自己坚强,在危险的魔宫挣扎生存,一步步走下去,满手血腥,满身罪孽,她早就不再是他的水仙,没有人知道,她在他面前拼命掩饰这一切丑恶,有多害怕,有多绝望,他的遗忘,将她最后的坚强摧毁。

于是,选择了结束。

……

多少魔力输送过去,依旧石沉大海,再也得不到一丝回应。

“阴水仙!”重紫忽然怒道,“你给你听着,你若死在这里,我回去便杀了他!让他魂飞魄散,让他给你陪葬!”

“别,别动他!”她陡然睁开眼,抓紧她的手,“不要告诉他!”

还是在意吧,刻苦铭心的爱恋,如何能忘记,又怎么忘得了?

……

云帆高挂,前路茫茫,一艘白色大船在云海之上航行,白衫子,白丝带系发,十二岁的女孩跪坐在船头出神。

白衣仙人俯身拉她,声音和目光一样温柔:“水仙,前面就是天山,准备下船了。”

女孩不肯起身,满脸向往:“要是这船不停多好啊。”

“水仙要去哪里?”

“我要去天边,去天尽头!”

“那多远。”白衣仙人淡淡地笑。

“师父不想去吗?”

“师父不能去。”

女孩失望地“哦”了声,继而抬脸一笑:“师父不去,那水仙也不去了。”

……

天山白雪点点如柳絮,僻静角落,一树梅花开得正艳,少女孤独地跪在青石板路上,痴痴刻着字。

肩头发间沾着晶莹的雪,小脸却比梅花更清丽。

“水仙!”远处有人叫。

少女慌慌张张站起身,三两下用雪盖住石板上的秘密,匆匆御剑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