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爱与乐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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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3)

第 5 章 (3)

“爸爸不在家。”

“……”他无言以对。

“上来坐坐吧,我刚买了白斩鸡。”说完,雅君推着他上楼。

家臣果然不在,屋里一片冷清,如果他在家的话,客厅的电视必然会开着。他们小的时候,家里只有一台二手的黑白电视,等到家修读大学的时候,才有了第一台彩色电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家臣就养成了一回家就开电视的习惯。

“爸爸今天中班,阿文还在睡觉。”雅君把买来的白斩鸡放到碗里,贴上保鲜膜,仔细的样子跟家臣很像。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雅君的场景,他当时非常小,因为早产的关系,手脚都蜷缩在一起。十几年后,他已经是身材高大的男孩了,如果说岁月并没有在家修身上留下太多的印记,那么当看着这两个孩子渐渐长大,他才意识到时间在飞快地流逝。

“奶奶昨天半夜打电话来说,他们明天上机。”

“哦。”家修想起曹父的叮嘱,眼神有点暗淡。

“奶奶说想见见你的女朋友。”

他无言以对。

“你们吵架了吗。”雅君停下手中的动作问。

“……”

“……”

“不知道,”家修苦笑了一下,“关于这段关系,我总是有点迷惘。”

“为什么。”

“……因为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喜欢我,不确定她是不是愿意跟我在一起。”

“……”

“就算上面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我也不确定她以后会不会还喜欢我,会不会还愿意跟我在一起。”

他就像一个大倒苦水的中年男人,因为没有人问他的想法,所有人都是抱着接受他所说的一切的态度。他很智慧、很优秀、很坚定,因此没有人想知道、也没有人相信他也有软弱的一面。

“你能肯定你现在很爱她吗。”

“……我想是的。”他并没有意识到现在跟他交谈的是他年仅十七岁的侄子。

“那你能肯定你以后、一辈子都很爱她吗。”

“……”家修沉默了。理论上是,不能。因为没有人能保证将来会发生什么。

“真正的感情并没有你们大人想象的那么复杂,”雅君打开厨房的柜门拿出茶叶包,“只要你们都是真心的,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就好啦。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家修没有想到,当他失意的时候,是一个比他年纪小了一半的男孩来告诉他,什么是感情,又如何去面对感情。他寥寥数语,就解开了他的迷惑,或许,只有还没被成人世界污染的心灵,才能简单、坦然地道出一切。

“至少,”雅君往放了茶包的杯中加了一些奶精和糖,“你们只要彼此相爱就能在一起,大家都会祝福你们,这是一条很平坦的路……不是吗。”

说完,他把茶杯接到保温瓶的出水口下,大力按着瓶上的按钮,滚烫的水流进杯中,很快茶包、奶精和糖都混沌地融合在咖啡色的液体中。

“为什么你的口气听上去比我沧桑。”家修有点好笑地问。

雅君撇了撇嘴,这大约是唯一符合他年纪的表情,平时他总是令自己看起来更像家臣。

雅文从房间里打着哈欠出来,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叔叔”,接过雅君手里的茶杯又回自己房间去了。

家修忽然想到了他们的妈妈,想起那份久违的记忆以及自己的少年时代。或许他是一个优秀的儿子、兄弟、学生、员工,但在感情这件事情上,却从来没有及格过。

晚上,家修一个人回到家里,客厅里回荡着老式座钟的滴答声,他忽然觉得很安静,安静到他无法忍受。

他拿出手机,意外地发现竟然关机,大概是没电了吧。不知道小丫头有没有找过他,如果有,她会不会失望?

他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能感受到一点点温暖,他隐隐发作的头疼,也终于治愈了一些。

忽然,电话铃响了。家修看着那台黑色的西门子电话机,迟疑了一下,才缓缓接起来。

“喂……”

“小宝,我是妈妈。”

他感到自己又有点头疼欲裂。

“我们今天晚上要上机了哦。”

“好,到时候我去接你们。”

“听大宝说,你有女朋友了?”

家修无奈地想,她终于说到重点了,只用几句话来作铺垫并不像是她的风格,可见她对这件事有一种急迫的求知欲。

“是啊,你回来再说吧。”

“好好好,”母亲喜悦地说,“那我不多说了,我要告诉你爸爸去。”

说完,她就挂线了,她是一个从来没有习惯说“再见”的人。

电话铃又响了,家修无奈地接起来,她一定忘记了什么叮咛。

“喂……”

“……”

“……”他忽然心跳漏了一拍。

“你……回来啦。”是书璐。

“嗯。”

“我下午打你手机打不通……”

“没电了。”

“你……下午去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

他忽然发现自己就像打定主义要让男友吃瘪的小女孩一样,把自己的怒气都化作僵硬的语句,让听的人头皮发麻。

“……你生气了?”

“嗯。”

“我不是故意的……关于,怀孕的事情。”

“……”

“对不起。”

“我说过我不是因为你怀孕才跟你结婚的,当然,怀孕加速了结婚的进程。”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听上去很无助。

“……”

“……”

很长时间,他们两个都没沉默了,直到家修开口说:

“我想再问你一次,现在你还愿意跟我结婚吗?”

“……”

电话那头依然是沉默,他忽然觉得很失望,或许,在他们感情刚刚开始萌芽的时候就逼她作出这样的决定,的确是不合适的。

“你不用现在给我回答,你可以考虑清楚了再答复我。现在,我有点累了,我们都不要再折磨对方了好吗,安静地睡一觉吧。”

挂上电话,心头还是很沉闷,但他至少寻回了一些些理智。理智告诉他,对于一个二十四岁的女孩子来说,让她马上决定是否要跟一个认识只有半年、年长十余岁的男人共度余生,是不太合理的——除非他们已经“珠胎暗结”。

他脱掉大衣,关了灯,回卧室睡觉。这大概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周二早晨,家修请了半天假去机场接父母和姐姐一家。当出租车在高架上飞驰的时候,他才忽然想起周末就过年了。这大约是一年中家里最热闹的日子,大年夜的晚上,父母、兄姐以及侄子侄女们都围坐在客厅那张不太大的圆桌前,那种景象跟平时一个人的周末完全不同。所有人都是愉快的,家里也很温暖,窗上是红色的剪纸贴画,厨房里总是热气腾腾的。每一次当他们离开以后,他又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时候,觉得之前的热闹好像是他想象出来的一样,一切的一切又变回了安静。

妈妈好像总是能在一堆穿得黑压压的人群里找到他,一出闸口就挥舞着双手喊:“小宝!小宝!”

他忽然就咧开嘴笑了,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阴霾,至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原本冷清的屋子忽然被塞进五个人,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两个侄子已经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在客厅里追逐玩闹,但茶几上忽然堆满了零食,地毯上都是薯片的碎片。父母把冰箱塞的满满的,为了能放下几块钱一斤的速冻饺子,他们把他的哈根达思冰淇淋放在桌上,直到化完才想起要丢掉。姐夫因为工作的关系没能回来,姐姐于是不遗余力地试图把她的房间恢复到原来少女时代的样子,而他的房间就成为她堆放废弃品的主要场所。

但不管怎么说,家修心里是快乐而温暖的,这大约是一年之中对他而言最高兴的日子。他陪父母去超市,陪姐姐去宜家,陪侄子去打球,但当大家都睡了的时候,屋子里又恢复了宁静,这个时候,他才任由自己沉浸在对书璐的思念中,他想象她究竟会给出怎样的答案,然后在想象中快乐、悲伤,最后又回到了不确定的起点。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父母的追问他搪塞过去,好友的逼问他置之不理。他常常觉得自己在感情这件事上是最固执的,他要保有独立的二人世界,任何其他人的介入都让他觉得难以接受。

他一直没有打电话给书璐,直到大年夜下午,他接到了她的电话。

“喂……”她小心翼翼地说,“我是书璐。”

他当然知道她是谁,她的手机、办公室电话、家里电话统统被他收录在手机中,并且在开头加了一个“A”,以便在电话簿中排在第一位。

“嗯。”他没来由地开始紧张,桌上的利率报告忽然变成一堆毫无疑义的白纸,他好像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我们……下午可以见个面吗。”她小声问。

家修抬手看了一下手表,但显示的时间根本没记进脑子里:“好吧,什么时候。”

“我现在就可以下班了,等你有空的时候打给我。”

“那半小时后在电台楼下等吧。”

挂了线,他麻木地关上面前的笔记本,好像有点喘不过气来。他接触过的大多数人,他都能猜到他们的心理活动,能推断出他们的行为和决定,但是书璐,他常常觉得她有时在、有时又不在他的掌握中。他不知道,究竟是她不按牌理出牌,还是他对自己没信心?

家修取出公事包,匆忙地披上大衣下班了。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什么比听小丫头说一个决定更重要的事了。

远远的,他看到书璐抖抖缩缩地站在人来人往的电台门口,他忽然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好像还没有准备好去领那张生死牌。来的路上他对自己说,即使她拒绝,他们还是可以保持这种似有若无的男女朋友关系,他仍然有机会获得她的感情,仍然有机会得到他曾经梦想过的幸福——是的,一切都还有机会。只是,当他站在这个十字路口,心中竟有一点胆怯,有一点害怕面对现实,就好像世界末日就要来了。

但他还是迅速走了过去,无论怎样,他告诉自己,这并不是世界末日。

书璐看到他,露出一个怯生生的微笑,他的脸一下子僵硬了,他感到两人之间有了一种隔膜,原本互相接近的他们,在这短短的几天内竟好像各自后退了一步。

“走吧,”他拉着她的手臂说,“这里很冷,找个地方坐下。”

他带她去了那家很小的家庭餐馆,仅有的几张桌子上只零星坐了两个人,他们在靠窗的座位坐下,老板娘走上来向他微笑示意,倒了两杯茶,放下菜单就走了。

他曾有一段时间在隔了两条街的写字楼上班,是这里的常客,老板娘认得他。

书璐的鼻子被冻得很红,他想,她一定是挂了电话就下来等的。

两人都没有说话,家修是故意的,他觉得自己忽然很任性,在她说出那个答案之前,他不想搭理她,不想让她觉得他什么都让着她,不想令她感到就算拒绝了他也会继续温柔地对待她。

书璐好像有点尴尬,过了一会儿,她好像终于鼓起勇气般地说:“关于……你上次问我的问题……我考虑了很久……”

“……”

“……”她偷偷看他,但他脸上面无表情。

“……”他看着她,不搭话。

“我想……既然、既然你已经跟我爸爸说了……”

她咽了下口水,却不知道这个停顿令得他的心脏也停顿了。

“那我想,我们还是……结婚吧……”

她最后那句“结婚吧”说得很轻,他有点不敢相信,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她:“你说什么?”

书璐诚惶诚恐地回答:“我是说……我们结婚吧。”

他几乎要跳起来欢呼,但他却出人意料异常冷静地点点头:“好。那先点菜吧。”

晚上回到家,客厅里照例是乱得要命,地毯上是各种零食的碎片;父母在房间看电话,因为父亲耳朵不好的关系,电视的声音震天响;姐姐正在给多年不见的姐妹淘挨个打电话,各种各样的垃圾都堆在家修的房间里。但他好像什么也看不到一样,径自走到冰箱前,取了一瓶冰啤酒,他拉来易拉罐的手指都有一些颤抖。

“小宝,什么时候带女朋友回来啊。”妈妈从卧室出来,看到他回来随口问。

“初二以后吧。”

他猛地仰头喝完啤酒,没有注意到身后母亲惊异的目光。

这个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和书璐在大草原上举行婚礼,草地上摆了一排排的长椅,鲜花做的拱门上系着许多风一吹就飘起来的鱼旗。来宾们都穿着奇装异服,五颜六色的,他见到了许多人,有小学里教生物的老师、十几年不见的邻居、美国的同学和同事……等等等等。大家都面带微笑,他和书璐就在这朦胧的草原上,穿着礼服一步步走着……

他没有想到,很多年后,这个画面会出现在书店的书架上,经过的孩子们会指着这副彩色的铅笔画对父母说:“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