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等待着千张军队的进犯,可他们迟迟没有进攻。
虽然我们是在简陋的条件下修筑的阵地,但尽了我们最大的可能使它牢固,战壕已加固了多次,这次还特意注意了防炮能力,主阵地可以防一五零炮的轰击。
离上次的战斗有一个多月了,我们开始期待春节的来临,希望过个安逸的大年。
我心里惦记着娘和晓晓,和她们一起享受过年的快乐是件向往已久的事,我已经有四年时间是在溃败中没能感受过年的快乐了。很久没有她们的音信了,但我知道她们平安,我们这里都平安无事这就够了。
兵荒马乱的年代有个平安就已经足够,我们没有过多的奢望。白天,精疲力尽地忙碌着军务,夜晚聊以打发时间的就是对她们的思念,这是我在龙门所做的一切。
传来的消息让我们盼望过年的希望和兴奋彻底毁灭。情况发展得比我们预想的要严重得多,我们没有溃败,可樟树镇以及我们撤离的交通要道已经被千张军队占领。我们没地方可逃,除非变成难民化整为零从小道进山,听天由命地经受流弹的考验。
据说城里的官爷们早几天就从龙门桥往樟树方向去了,王大麻子的家小至于怎样安置,我们并不关心。
今天,我们在阵地上沉闷地守候着。军队营里的人来给我们通报了消息,并要我们原地候命。我们部队第一连在对面山坡,营部设在一连的背后山坡上,可营部一直没有跟我们联系。我所在的二连是一个侧翼阵地,主阵地从中间隔开了我们两个连,那是军队营驻扎的鸡尾坡。我们的阵地是为防御南面进犯的千张军队,可如今敌人出现在我们后面和侧面,四周都可能成为进攻的方向。
“妈拉个巴子,打鬼呀?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得围着山头把战壕挖成一圈,咯挖的成啊?”马蹄子气呼呼的坐在地上说,他还天真地认为还有得可仗打。
“打不成了嘞~,逃命要紧呢。你跑马帮的山里路熟,往山里一猫就到了你们湘西,反正这山就连着你们湘西的山。”蚂蚱阴阳怪气地说,“我把枪一丢,坐在家里做良民。”
“你做奸细吧你,你也杀过半个千张国人,他们会把你的肚子破开,你蚂蚱蹦都不要蹦了。”马蹄子粗野地骂着蚂蚱,正没好气骂人也骂得损。
“一个半!我才不止杀半个敌人呢。你还以为你行啊,白长了一副马架子,身高马大的杀个千张国小矮子把枪都砸成几截,难怪你湘西这么多土匪都不要你,架子好看不中用,你叫细大哥算了,他比你中用多啦。”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狗尾巴也笑着,说:“那是那是,细做大哥,马蹄子你帮他提鞋端尿壶。”
马蹄子气结,踢着细,细用往后挪着。“气死人,抢我的三八枪,回去碾出你个屎来。”
“马蹄子,细的功劳归你的三八枪啊?不要脸啊,人家就是枪法好,给你支捷克你也打不中。”狗尾巴得理不饶人,气得马蹄子瞪着眼望着他。“你瞪你瞪,看你把千张国敌人瞪不瞪得死?”狗尾巴被瞪得有点气馁。
“那是的,我们在山头上搭个高台子,你马蹄子往上一站,瞪着你的马眼珠子再往四周一转,敌人准吓得屁滚尿流。”狗尾巴说着,哈哈大笑。马蹄子难得有萎顿的时候,狗尾巴可不想放过这机会。
“我,我搞死你。”马蹄子动了动身子准备扑上去撕打,但还是悻悻地坐了下来。
“我说你们啊,自己人吵没得意思呢,咋办得想个法子,这山头是守不住了,敌人一围,也不要打,三天两天水都没得喝,就渴死啦。”钱五忧郁地说,“这上头咋想的,这时了就不说句话,敌人这么大动静上面的人不会不知道啊。”
“老头子,你咋就不在家里抱孙子当什么兵咯,动摇军心呢你。”马蹄子看转了话题又来神了,“我说你现在把衣服一脱,没人认得你是当兵的。最好拿根拐棍拄着,人家会当你是七十八十岁的人,挑夫也不要你做。”
“哎,这你就错了吧?千张国人抓挑夫就是损,按年龄挑担子,五十岁挑五十斤,八十岁的挑八十斤。我也没这么显老吧?唉,我孤老头一个,儿子都没有哪有孙子。”钱五幽幽地说,“这仗没法打呀,打是死路一条呀。咋办呢?得想想法子呀?”
老头年纪大是大了点,打仗不是好年纪了,但遇事比年轻人明白些,知道我们四面受敌,处境危险,简直是绝境。慢慢阵地上的人安静了下来,恐惧感在蔓延到每个人的心里。李勇奇有些手脚无措,无畏地在我们周围转悠着,嘀咕着什么。我听不清,也懒得去听。我并不意外,哪次败仗不是上头先败了?这里七八百号人马该向哪儿退怎么个退法我们管不了,也不是我们能够管得了的事,我们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在这儿候着。
主阵地似乎有了骚动。李勇奇拿着望远镜向那边张望,其实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得见。一大群人围在一起争论不休,激烈的争吵声隐隐约约传来,接着是殴打和吼叫声。
“砰砰”几声清脆的手枪声和“哒哒哒”一梭子轻机枪声从主阵地传来,我们不由自主地往地下猛趴。
枪声很快停了下来,呵斥,吼叫声变得单调,没了先前的嘈杂。
我朝那边望去,那群站立的人群大多已经坐下。站立的是十几个军队模样的人,端着枪,似乎其中还有轻机枪,指向坐着的人群,一个领队模样的人在训斥着。
这时,从站立的人中冲出两个人,从坐着的人中拉出一人往壕沟外推搡,刚推到壕沿,那人用力地挣脱开了,拼命地往山下跑去,领队飞快地拔出手枪,朝他“砰”地一枪,那人还想往前跑,可跑了几步就歪歪斜斜地倒下了,顺着山坡滚了几滚,然后抽动了几下不动了。那领队回过头继续在训斥着,其他人安静地坐在那里。
我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卧在地上的我们安静得出奇,我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李勇奇张开大大的嘴,惊愕的样子使我几十年后回忆此事时还记得清清楚楚。
“呃?咯是搞么子啊?”马蹄子怯然地打破了寂静,自言自语地轻声嘀咕。
我侧过头,问李勇奇:“连长,咋回事?自己搞自己耶。”没有回答,李勇奇还没回过神来,继续张着他的大嘴,“喂,连长,连长!咋回事?”
“噢,组长被毙了。那家伙是谁呢?好大派头。咋回事我也不清楚,你不是也在看?”李勇奇仍然有些惶恐不安。
“你有望远镜。好像你怕呃,你怎么抖起来了?你怕啥?”
“不怕不怕,咋回事呢?”后面的话似乎是在问自己。他继续拿着望远镜看着。那领队还在那扬着枪呵斥着。
“咯样搞,自己人呐,自己打自己。”钱五嘀咕着,“千万不要咯样搞我们耶。”
“你乌鸦嘴啊你,搞就搞死你扎老鬼。”马蹄子恶狠狠地咒骂着钱五,“你死了好,冒得人哭,一没得崽二没得钱,死了冒牵挂。”
“你嘴损呐,我是没有崽,钱也没有,可我命还是要呢,人都只一条命,你就咒死我你也没必要高兴呐。”
“这家伙就是缺德相,那天你死了没人给你收尸。”狗尾巴又加入了打嘴仗。
“要得,都莫给他收尸,让野狗一口一口把你吃了,屎苍蝇叮你一身。”蚂蚱跟着起哄。
“来了来了,莫吵了,看那边,看那边。”钱五恐惧指着主阵地说。“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