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五百多人的队伍整齐地站在宽阔的西门外。我们在这里进行整编。
我看着我的这个连队寒碜得就像一个排,和基本满员的一、三连相比真像菜市场买肉时屠户搭上的多余小块零碎猪皮,更不要说和一营与军队分队相比了。我们这些由马帮和本地乡民组成的连队第一次就遇上如此惨烈的战斗,多亏他们没有被吓得尿裤子或哗变,今天,他们装模作样的军姿虽然显得不伦不类,但也是我们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簇拥着我这没官威没官样而且枯瘦粼粼的连长站在其中。
赵副军长和几个彪悍的随从来到我们对列前,微微皱了一下的眉头显然是对我这支部队的不屑和轻视。
回到队伍前的高地,算是他检阅部队已经结束,他得讲话这是我一贯的经验告诉我,当官的总得讲讲话,鼓鼓士气,自我吹嘘吹嘘。
他的话充分显露了他的老到和涵养,充满中气的声音让我想起什么是自信和魄力和权威,“弟兄们,你们是党国的精英,惨烈的战火硝烟让你们成为了军队部队的精锐。龙门之战,打出了我们65军的威风,打出了我们65军的志气,你们是新65军的主力中的主力,精锐中的精锐”
我们变成了新编65军的部队,打出了65军的威风。可我们刚才还是无主之魂。
我们是主力中的主力,精锐中的精锐,我看着我的弟兄们,他们是主力是精锐?
我想笑,王大麻子成了我们的救世主,我们的观世音菩萨,一个几乎是死心塌地的奸细突然变成了拯救者。我又想哭,我们差点成了异乡野鬼,但活过来了,活着还将会很荣耀。
赵副军长的话很长,我没有听进去,我曾经听过太多这样的话,但这次不同,我们的确打了一个胜仗,并且是一个不小的胜仗,击毙千张军队中佐和两个中队的战功就够我们炫耀好一阵子。
我想起了死去的兄弟,想起了岳麓山之战,想起了我几年的溃败。最后我想起了婶娘和晓晓,他们的儿子和未婚夫现在是战功卓著的军队,而不再是卑鄙无耻的奸细。
我过去很少有今天这样想念晓晓的时候。
她的羞红的脸,她的嘎然而止的歌声,她的经常不自在的神态过去我并没在意的细节,今天清清楚楚在我的思绪中出现,让我甜蜜和温馨。我奇怪,为什么我过去这些都被忽视或者漠视?可今天,这么让人激动的场面我并不投入,反倒想起了晓晓。也许,过去我怕想到她们。
我不由自主地傻笑起来,但我立即意识到这种场合傻笑实在太傻,因此我努力地把注意力集中到会场中来。
不知几时赵副军长的讲话换成了一个绅士模样的人的长篇演讲,虽然他努力地表现出热情的神态和刻意使用洋溢的词语,但并没让台下的兵们感染他的激情和斗志。土包子们弄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安静的场面倒是因此轻松了许多。
马蹄子又在和狗尾巴浆糊;细总是一副乐嘻嘻的模样东张西望;馋嘴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美味,咂巴着嘴;老头还是一副认真的样子直愣愣地瞪着台子上的人;炮子鬼木纳地看着前方某个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孙旺宝笔挺的腰保持着把势的威风,我的那些本地兵又犯了乡人的毛病,懒懒散散地聊起各自的成就,夸张的成分自然成为他们炫耀的资本。乞丐和李勇奇没有和我们为伍。
精瘦的黄有才特意挺起胸脯尽量显示军人的威武雄姿,一板正经地听着台上的每一句话,他和乞丐在一营的队列里。乞丐似乎在黄有才,想让他的威武雄壮变得更加滑稽,但黄有才努力地用坚韧的意志不去理睬乞丐,而乞丐好像也在用坚韧的意志和黄有才作对。
马蹄子和狗尾巴在商量给黄有才取个更恶毒的外号,木头、锄头柄、粪耙、僵尸、鸡爪、驴卵都是他们的提议,后来觉得还是叫他城里人算了。
乞丐手中的狗尾巴草不停地在黄有才的脖子上撩拨。我倒佩服这家伙的忍耐力,他竟然可以无视乞丐的所有为非作歹。乞丐锲而不舍的精神和黄有才坚韧不拔的意志让我忍不住想笑,但我没有笑,因为我还没来得及笑,台上的声音响亮而又震撼。
“现在开始受勋。”一声特响亮地话来自于赵副军长。
今天阵前受勋的第一批人是王大麻子,王顺生。他们本应该授予了云麾和宝鼎勋章,可这里是敌后,军部远在云贵高原的大山里,因此他们只好和我一样授予了青天白日勋章。授予青天白日勋章的还有细、乞丐、蚂蚱、狗尾巴、马蹄子和一些不认识的人。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忠勇勋章。
王大麻子被升任团长,王顺生升任组长。我又成了营副,这是我这辈子第二次当营副。
站在台上的王大麻子是最后上场的人,粗俗的话倒让台下的兵们安静了下来。
声音洪亮是他唯一的优点,当然粗野的语言使人感到亲切,也是让台下人被感染的原因。
“哈哈哈哈,讲什么好呢?各位弟兄们,老子他做了几个月的奸细奴才,吃他奶奶的萝卜粗米饭还要受千张国矮子的气,老子从今儿起就是军队的的团长啦,嘿嘿,你们别笑,我将为军队肝脑涂地并且死心塌地誓死把敌人赶出龙门,赶出隆林县,赶出我们龙朔国。赵副军长说得好,军人要有军人的魂,马革裹尸是份内事。嘿嘿,我没这么多文采,就是个粗人,老子在赵副军长的指挥下,我们要混出个样子来。当官,发财,杀千张国人是我们要做的三件事”
王大麻子一边说着一边还乐哈哈笑,今天他的情绪很高,虽然说的话粗俗,甚至是乱七八糟,但下面的人都津津有味地听着,哈哈声不时从人群中响起,赵副军长也笑出了声,只是他身边的护卫一直保持着军人的严肃和军容,笔直地站在赵副军长的后面。
他继续说着,“老子这辈子也没做几件好事,恨我的人也不少,今后老子改性了,专门带你们打敌人,大烟生意就不做了,嘿嘿,这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子就在战场上斩将杀敌,升师长军长,嘿嘿,当然赵军长就升更大的官,当将军。你们也给我升,连长组长团长师长,都跟我升”
后面越来越不像话,粗话痞话什么都从他嘴里出来了,说得下面哈哈大笑。这家伙粗是粗俗,义气倒也十足,能耐也是有的,难怪他发家这么快。
我连幸存的三十多人并入王顺生的一营。
李勇奇也是营副,只是他是另一个营的营副,那个营受赵副军长指挥,其实就是他的卫队。
我们兵分两路,一路由军部精英和军队分队组成的一个营,他们由赵副军长带领,随他北上寻找主力与军部汇合。我们由王大麻子带领往西进入大山等候命令。
从此,我们叫独立营,新编65军独立营。
我们的独立营就这么成立了。
几十年后我重游龙门时怎么也想不起当时我们是怎样的心情。我找到当年幸存的战友,只是幸存的太少,没有找到几个,有的说记不起来了,有的说好像大家都很兴奋。不过都说如果我们知道后来的经历,我们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