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独立营1945
9823400000016

第16章 李勇奇被俘

我们在唱歌,全是湖城的歌。

我们轻轻地哼;蚂蚱狗嘴里“咚咚锵、咚咚锵”没完没了;尾巴一边有节奏地敲着饭碗,一边还“呜哇,呜哇”做着吹鼓手;李勇奇用木桶作鼓,悠悠的敲着;老头和几个本地兵用草纸制成冥钱,在那吝啬地烧着。大部分本地兵看着那幽幽的火,看着我们嘘唏地唱。细唱得凄婉,马蹄子哼得像号啕,馋嘴吧唧吧唧地唱着花鼓戏又似在品尝美味,炮子鬼呜呜咽咽似在唱歌又似在鬼嚎。

我也哼着乞丐的讨饭歌,只是比乞丐唱得更加悠长悲戚,“大爷大叔我今天没讨着,下次我来米饭满满鱼肉多,一群老婆围着你坐,看见我叫花您笑呵呵。”

唱着唱着,后来我不唱了,因为馋嘴开始了号嚎,和湖城乡下女人那样嚎着丧。

蚂蚱也加入了号嚎。再后来,所有的湖城人用带有花鼓戏腔调和本地兵用广城民歌风味的方式加入了这场嚎丧,于是广城的民歌和湖城的花鼓混杂在一起,喧哗了一个晚上,也这样悲戚了一晚。

这是我们为乞丐举行的葬礼。

那边千张国人没有加入我们的歌唱,也许今晚我们的曲调过于悲哀凄凉,他们弄不懂我们在干什么,他们肯定怕被传染,这种悲戚一旦被传染那今晚他们也不得睡。因此,那边静静的没有动静。

葬礼接近尾声,一个本地兵不知在哪里又搜刮出几张草纸,老头面带喜色赶忙接过来,赶忙制作成只能作混鬼用的冥钱。整个晚上他都在努力为乞丐烧上路钱,但那少得可怜的纸张让他觉得有愧于死人,因此,今晚每当他获得一张纸都会欣喜万分。

我是见过乞丐最多的人。其实,这里每个人,包括龙门百姓没有几个对他不熟的,往日他们觉得他讨厌,讨厌他的邋遢,讨厌他的涎脸和不依不饶的乞讨。可今天他被千张军队杀害以后,人们都已经把他的讨厌变成了他的可爱,从今以后,龙门街上将少了个讨厌的邋遢乞丐。

我们不仅仅失去了一个乞丐,曾经让我们讨厌的乞丐,而且也失去了另一种东西灵魂深处的东西。我说不出哪是什么,但肯定是我缺乏的东西。

我见过很多的死人,我的同学,还有认识或不认识的同僚。在岳麓山上我的同学第一个成为肉酱,恐惧和悲伤不知道哪个更主要,但的确我恐惧过也悲伤过。后来,见到了更多的死亡,慢慢茫然,慢慢习惯。可今天,乞丐的死,不再是恐惧,而是悲伤。

说不清为什么乞丐的死我们这么悲伤,可怜他的身世?我想,不是的,我们不会因为他孤苦伶仃而悲伤,因为乞丐已经习惯了这种孤苦伶仃,平常的他总是嬉皮笑脸的,他乞讨得快乐,至少比我快乐。

为乞丐的死悲伤,是因为我们心中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我们没有的但我们渴望的东西。

老头仍然在烧着冥钱,他吝啬的神态似乎是在跟死去的乞丐斤斤计较,讨论是否以烧纸的时间长短来决定冥钱数量的多寡,最后两张钱纸还紧紧地撮在他手里,尽可能地延长燃烧的时间。

突然,外面急促的敲门声和咔嚓的拉拴声让我们愣住了,屋内所有人的动作似乎永远定格在那一瞬间。

“立正!”随着一声吆喝,一群千张国宪兵簇拥着一个留有仁丹胡子的矮壮千张军队官,犀利的目光射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脸上。

我们纷纷从惊恐中爬起来,我们想尽可能展现军人的模样。慌乱和失措让千张军队只好暂时停止了吆喝。

我们中肯定有几个本地兵是一边打着激灵一边随大伙儿站起的。

当我们终于稀稀拉拉站好以后,那军官的注意力集中在即将燃尽的冥钱上。

“卡西瓦萨拉希瓦阿达夹”急促地说着我们听不懂的鸟话,加上他严厉的口气和满面的怒容我们知道大事不好。

一个猴样的翻译恭着腰细听着,等一大段叽里呱啦的话说完后,转身对我们大声说,得意且趾高气扬地质问:“太君问你们,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你们谁参加了对皇军的袭击?你们如果不老老实实地交出人来,全部死啦死啦。你们烧纸和歌唱到底是在干什么?”

我们所有的人依然愣愣地立在那里。我们不明白谁袭击了千张军队,但我们知道我们现在在干什么。

李勇奇似乎要做什么动作,但很快又在犹豫中镇静下来。

正当他犹豫时,我一个立正,过度用力的蹬腿蹬得楼板嘭的一声巨响,“报告太君,我们在举行葬礼,他,死啦,”

我大声地向千张军队军官报告,右手一个标准的千张军队军礼,左手指着马蹄子,然后又指着老头,所有的人都讶然,惊愕和惶恐。我继续说:“明天,他的死啦死啦。我们,儿子的,哭啦。”

“你的死啦?明天,他的死啦。你们,儿子的有?”千张军队军官似乎听懂了我们的话,他指着马蹄子,老头说。

愣了片刻,嗡嗡的一片回答声从我们这群人中响起,广城的方言,湖城的土语,“我们在玩当死人的游戏。”“我们在打夜鼓。”“我们学做孝子。”“我们都在做孙子”

“哟希。哟希。”千张军队军官脸色露出了笑容,随即又变得严厉可怕,他似乎并不对我们的游戏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要检查我们的枪。

在千张军队宪兵的枪口下,我们乖乖地把枪交给了他们,只有李勇奇似乎准备反抗,但还没有引起千张军队注意的时候又停止了那细微的动作。

一个可能是枪械师的人仔细检查着每一支枪。几十条枪很快就检查完了他只对三八大盖有兴趣,其他的枪基本上没有看就随手放在一边。

枪械师指着一支三八枪说了句千张国语,军官指着李勇奇吼道:“他的,死啦。”

几个宪兵立即扑上去把李勇奇牢牢地按压在墙壁上,他没有反抗。我们中几个似乎想冲上去,但在宪兵们的枪口和喝斥声中终归安静。

我们目瞪口呆,看着李勇奇被千张军队带走。

夜深了,我们没人说话,寂静的夜晚更加死寂。大伙都静静地瞪着眼呆望着墙壁、天花板或枪眼。

我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所有的人默然地呆在那里,没有人询问,没有人猜测,我们死一般安静。

一天的疲惫已使我们不堪,渐渐,有少数的人发出了鼾声。我努力不让自己睡去,希望对今天发生的事思索出一些条理,因为事情似乎并不是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但睡意越来越浓,蒙眬中我的脑海里全是李勇奇,乞丐:李勇奇平静地被千张军队宪兵带走;乞丐在与千张军队搏斗;乞丐被几个千张军队牢牢地按在地上,拖向街道的尾端,隐隐约约传来急促的枪声,那是在枪杀乞丐。

不,的的确确有枪声,我清醒过来,我的同袍也清醒过来,侧耳细听。

枪声大约在城南方向两里之外。机枪声、步枪声还有手榴弹的炮炸声响成一片。不过,整个战斗非常短促,我想,最多只有打完两三个步枪弹夹的时间。

枪声很快停息,黑夜又归入寂静,偶尔传来几声狗叫。二楼的人都瞪着眼愣着不说话,我想,三楼和一楼的同僚也肯定和我们一样。

我们渴望着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度过疑神疑鬼的好几天。

李勇奇被带走以后再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