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经降临,我们可不敢停下来,能够远离一步千张军队和伪军就远离一分危险。
午夜时分,我们终于停顿了下来。城里人在清点人数,这已经是第四遍了,可每次不多不少都是一百五十八个,这还包括六个女人。
听到城里人悲戚地报告最终的人数时,王大麻子流泪了。除了蚂蚱、馋嘴和炮子鬼的死,我们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的悲伤。三千多人的队伍,除了少数的掉队的,就只剩下乞丐、马组长那里的三百多人和这里的一百五十八人,当然,还有生死未卜的唐伯虎和秤砣。
近三千多人的性命在短短一天多时间里都同赴阴间,这笔债算在谁的帐上?我们都知道应该算到谁的头上,可王大麻子认为,是他欠了三千条人命。
没有人劝解王大麻子,我们让他流着泪,因为,我们自己也和他一样。王大麻子的大老婆也在那里抽泣,我望着沈娘,雍容大度地和她在那里说着什么。显然,婶娘在安慰她,二娘在一旁默默无语,邱菊一副安详的表情,使她迥然像对人世间早已不惑。这让我理解成是因为如此年轻的女人过早地,并且是过多地经历了人间的喜乐悲哀,如果某一天她出家做尼姑什么的,我一点也不怀疑她能耐得住那份寂寞。
晓晓和荷花在悲戚中仍然快乐着,她们并没有邱菊那种看透凡尘的成熟,也没有沈娘那种经历过许多沧桑的稳重,更没有二娘那种阅历江湖的豪气,当然,她们不会和王大麻子大老婆那样落魄,从小只知道富贵与荣华。她们天真,她们快乐,她们向往的是美好的明天,这,谁都能理解。
几天过去了,这几天里我们不停地转移,大山有大山的好处,我们曾经就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悄悄地穿插过去,敌人竟然毫无知觉。
虽然,现在我们只有一百五十八人,军粮是无法谈起,每天能弄个半饱已是不错的日子了。其实,作为独立营,半年多的时间里从未得到过供给,我们仅仅是得到了一个番号,并且还不知哪个番号是有效的。
乞丐的部队也已经打散,马组长负伤,乞丐失踪。这个情报是从兴义谍报人员那里传来的。荷花已哭成了泪人,晓晓陪着她哭,更多的女人在安慰她。王大麻子又一次流泪,他已经老了,这半年,王大麻子真的老了,他的心老了。
我不相信乞丐会有什么意外,精鬼似的人怎么也能活着。但是,我知道,这是我自己在安慰自己。
我也这么安慰着荷花,“乞丐吃千家饭长大的,他不会死,他现在也肯定在找我们。别着急,他没事。”我尽力说得有底气,尽量显得有信心。
王大麻子憔悴的脸,眼窝深陷,我不敢相信,仅仅几天,他竟然变得如此不堪。王大麻子一辈子有过许多的磨难,也有过他的辉煌。可我以为,他从没现在这样消沉和伤感。他受过欺凌,也欺凌过别人,他从孤儿一路走过来,当过乞丐,做过土匪,也荣华富贵过,龙门反正起义,到金钟山艰难抗战,他一直是乐哈哈的。他梦想着当将军,做大事,再次和娇妻美妾过上美好的生活,他也相信没有过不了的河,挫折与困难只是河水里的一朵浪花和小漩涡。可现在,他突然老了,不仅仅是人老了,而是心老了。
一个刚毅乐观的男人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这不是好事,甚至使我感到了一种不祥。
我们开始筹划今后的计划,他懒洋洋地听着我们七嘴八舌的争论和相互奚落,甚至我们告诉他千张国在太平洋战场已经败落,德国的败局也无疑议,苏联的大反攻已进入德国境内,美英等国也在罗曼底登陆,他对于这一连串的好消息竟然无动于衷。
“他一副死了娘的鬼样子大家别理他,说了把范领导干掉又不肯,是吧,落得个这样的下场。”马蹄子气恼地对王大麻子说。
他严重不合情理的话竟然没有遭到王大麻子的反击,连老头也看不过去,老头说:“你马蹄子也是乱说,我们落成这样是千张国人干的,这与杀不杀范领导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范领导跟在千张国人后面,还没关系?你老昏了头啊?现在,金钟山不到处是范领导的人?要不我们躲什么躲?”马蹄子愤愤地说。
“好吧,就算你说的有道理,你杀得着他?他又不是一只蚂蚁,就算他是一只蚂蚁,你也得找到这只蚂蚁吧?”老头的话很有道了,可这有理的话很快被一个人否定了。
“范领导好找,比一只蚂蚁好找多了。”说话的是盐巴,正因为是盐巴,所以我们都相信范领导好找。马蹄子眼睛亮了起来,兴奋地问:“怎么找?”
还没等盐巴说怎么找,细高兴地说:“只要你找到,我保证把他一枪撩倒他”
“不准,说了不准就是不准。他死了又会有别人接着干。”王大麻子终于说话了,并且说得那么坚决那么干脆。
我们闭嘴,马蹄子也闭了嘴,细悻悻地默默无语。是的,一个范领导死了又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出来,洪师长原来就想做第二个。
“现在,我们要打的是打千张国人,伪军也是龙朔国人。你们不是没看见,上次那些被我们俘虏的伪军,不是一样的拼着命和敌人干吗?比我们没有一点差。”王大麻子又活了起来,只是没完全活过来而已,因为,他说话时没有伴随“哈哈”声。
我们又开始商量今后的计划,可我们商量的结果是没有计划,如果说今后怎么办也算是计划的话,那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就是我们的计划。一百多人,不可能进攻,也不可能防守,唯一的只有逃命和躲藏。
我们准备再次做蟑螂。这方面的经验是现成的,一百多人躲起来比几千人容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