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计划已经落空,不是因为行动迟缓,我们仅仅养兵一天,而是因为千张军队已经紧紧地咬住了我们。他们要置我们于死地,桂北黔南不能有军队一兵一卒,他们的战术安排是以弱旅为诱饵来捕捉我们的踪迹,在给我们致命一击。我们伏击的就是诱饵,千张军队指挥官高兴得手舞足蹈,鱼儿已上钩。
他们已经不再相信范领导的能耐和忠诚,这次,千张军队准备亲自来收拾我们。
我们在匆忙中修筑的阵地很快被千张军队的炮火轰成一堆堆黄土和碎石,月亮般坑坑洼洼的阵地到处是活着的、半活着的、死了的人和残肢断臂。
左翼是马蹄子连队,那群土匪般的兵们损失惨重,可打红了眼的他们个个拼着命儿在那里不再顾及生和死,只要他们不愚蠢地冲锋玩命,那边倒是我们比较放心的地方。
正面是催命鬼的主力连,急促和短促的反击有弛有张,标准的战术运用让千张军队感到了军队的威力和素养,催命鬼猫在一个弹坑里不急不缓组织着有序的还击,这不得不让我佩服他的军事才能。
右翼,由我们才养一天的兵们把守,但那里地形险要,这也不是我们值得担忧的地方。他们的忠诚度虽然难以让我们十足的放心,但至少目前他们对千张军队制造的伤亡并不比别的部队少。
我们开始怀疑情报中报告的人数与部队的级别番号,105大口径榴弹炮绝对不是大队级别的部队所拥有的。难道是一个正规的千张军队联队或者是一个不够完整的旅团?连盐巴也怀疑他们所侦察到的情报准确性了。他朝王大麻子望去,王大麻子一脸的疑惑,“来鬼哒,山也会被他们削平的,哪来这么强大的火力?”
“我们从兴义得到的情报和现场的观察确实是三个千张军队大队,只是这重炮怎么就突然冒了出来?可能是王大麻子的主力?”盐巴分析得也有道理。
看来,我们是走投无路了,我们的山后面是崎岖的小路和陡峭的悬崖,逃命是没法逃的了,几千人马一拥而上大部分人只能是跳崖或者滚下山坡。现在,我们只能在这里硬扛。
女人们不想走,她们想看着我们,哪怕是看着我们受伤,看着我们死去,然后,再从山崖上跳下去。
我们怀着必死之心。
马蹄子又开始重旧业,九二重机枪手在他粗野的推搡下成了他的副射手,悠长的长点让冲锋的千张军队一排排倒下。那些黄色的千张军队不知怎么就这么没完没了地在子弹落点处出现,似乎一群蚂蚁蜂拥着从蚁穴中无穷无尽从地里冒出。
马蹄子的兵好像都感染了他的疯狂,几个身上冒着鲜血的家伙竟然节省了包扎的时间,他们让血流着,继续玩命地射击着。
催命鬼总喜欢让敌人放进到足够近的距离,然后一阵猛烈的射击,使阵地前留下足够多的尸体,没有人能够返回,即使他们之中还有活着的人,也已经无法完成逃命时需要的健全的四肢或足够的体力。
我们已经击退了五次这样的进攻,敌人的阵地安静了,这时,我们才有遐顾及我们的同袍和同僚。活着的又少了许多,马蹄子身边已经躺着四具尸体,这些都是他的副射手,他却完好无损。
狗尾巴满脸的鲜血站在那里指挥着手下加固掩体,看来他还不会死。他的头皮被削了一块皮,血还在泊泊地流着,在两个医兵粗野地强迫下,马蹄子总算是被马马虎虎地包扎了一下伤口。
炮子鬼没有“呃呃”声,安静地蜷缩在弹坑里,旁边呆呆的老头发着愣。我感到奇怪,这家伙很少会停止“呃呃”声,特别是在紧张的时候。
这种安静突然让我恐惧,我慌恐地大叫,“炮子鬼!”我冲过去,把自己扎进了他的弹坑,“炮子鬼,你没事吧?啊?”
他笑了笑,“没事,只是肚子被打穿了。”他的衣服染满了鲜血。我撩开他的衣服,我大叫:“医官!医官!”
“没用的,已经没用了。”炮子鬼又微微笑了起来,“已经不痛了。”
“不痛了?不痛了就好。”老头安慰着他。
炮子鬼的肠子有一节流在外面,被弹片削开的肚皮让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肠子已经断成了三节。
王大麻子怔怔地看着炮子鬼,马蹄子九二重机枪仍然在他怀里,愣愣地瞪着我们。
城里人忙碌着,他在瞎忙乎,嘴里无措地嚷嚷:“怎么办?怎么办?”
更多的眼睛望着炮子鬼,狗尾巴头上的绷带染成了红色,小心地让炮子鬼的头垫在松软的土上,盐巴胡乱地在自己身上掏着伤药;孙猴子和关老爷理智地摇着头说:“没用的。”
“细、乞丐呢?怎么不来看我?”炮子鬼声音细若蚊吟。
“细呢?细呢?”我询问周围的人,他怎么还没过来。其实,他早去了右翼阵地,那里地理位置更有利于狙击,我要他过去的。我并没有装傻,只是觉得从龙门出来的人都应该在这里,乞丐在洛河边,远离我们数十公里,他也应该在这里。可他们不可能在这里。
“我去叫他们。”城里人并不像说假话,我们觉得他只是在说傻话。他并没有挪身子,也许,他说的去叫他们是等战斗结束以后,可战斗结束后就没必要再叫了,炮子鬼已经不可能等到战斗结束。
女人们挣扎着,她们被王大麻子的亲信警卫死死地拦住。王大麻子的二娘和邱菊终于挣开了拦阻,二娘很里手地点了炮子鬼身上的几个穴道,无奈地摇了摇头。
邱菊什么也做不了,只是轻轻地说:“有什么要说的?”
苍白无力的炮子鬼笑了笑,终于又“呃呃”了两声,我感到一股亲切和悲戚,这“呃呃”从龙门起我就听习惯了,泪水终于涌出了我的眼眶。“我我娘,请马蹄子照顾”
“好的好的,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的照顾她,我们都会好好照顾她”邱菊平静而又坚定地说。
马蹄子点了点头,泪水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敌人又上来了,我想睡一会儿”炮子鬼轻轻地说,平静、安详。
敌人的炮火又啸叫着覆盖上来,这一次比前几次更加猛烈。我们都趴在弹坑里,邱菊在为炮子鬼清理脸上的污渍,细心地把他的衣服扯称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