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树德还是没有醒过来,鲜血不断的从断腿处渗出染红了湿透了止血纱布。孙猛急的不行,这么下去,血会流干的。其实血流干了会死,被敌人围困也是个死,顶多晚死一段时间,最后都是个死,没有退路,孤立无援,弹尽粮绝,没有一名军官指挥的七个兄弟面临着他们一生中最困难最危急的时刻。
“照我说的办,把所有子弹都给我留下,你们几个现在就向沟左侧运动,我马上开投手榴弹,手榴弹一爆炸你们就向小河方向跑,千万不要回头,我这边天塌下来也不要管,一定要回去给连长报信,就说孙猛为国尽忠了,来世我们还是好哥们儿。”孙猛突然改变了主意,原计划他要留机枪射手袁军和特等射手张春晖担负阻击掩护任务,现在居然是只留自己一个人,他怕人少了抬不动鲁树德。
“班长,咱们别跑了,就是不抬大鲁,咱们恐怕也突不出去,现在抬着个重伤员,行动缓慢,不出十米就得被敌人击中,还不如守在这多赚一个是一个呢,咱们兄弟死也死在一块吧,千万别再分开了。”几个弟兄都很激动,年轻的战士们在死亡面前毫无惧色,那一瞬间人性中最英勇无敌的一面象开闸的河水奔腾不息,象展翅高飞的雄鹰壮志凌云直上九宵,象凶悍无比的猛虎咆哮怒吼着冲下山去。
孙猛面容慈祥象个长者一般突然失去了一脸的杀气,他挨个拍了拍弟兄们的肩膀,坚定的说道:“弟兄们,我是想和你们死在一起,可现在我命令你们必须活下去,因为还有大鲁兄弟受了重伤,他还昏迷不醒,咱们不能让他的血流干,必须把他安全的送回去,所以现在就是冲不出去,也得想尽一切办法突出去,没有别的路可走,我一个人留下掩护你们,记住,我们是‘大功六连’的战士,我们永远是好兄弟,永别了……”孙猛已经说不下去了,一向坚强刚毅的他眼中居然禽满了泪水。
大家都已经禁不住热泪盈况,新兵吴庆早已涕不成声,他们把鲁树德放在一边,然后聚成一堆死死的搂在一起,彼此要把身上的血迹融为一体。
“开始行动!”孙猛的脸色又恢复了一片肃杀,他大声下了命令。个子最高力气最大的袁军背起鲁树德,其他几个弟兄除了留一颗“光荣弹”别在腰际,手里都紧攥着一枚手榴弹准备投向土堆之外,他们把枪支和所剩不多的子弹全部交给了孙猛,然后围成半圈将袁军裹在中央。
“投!”孙猛一声令下,除袁军以外,五个人五枚手榴弹同时出手,而后就是孙猛突然探出身子“哒哒”的打响了轻机枪。
几个弟兄最后瞅了一眼聚精会神操作轻机枪的班长孙猛,那眼神就是要把孙猛印在脑海刻在骨头上,然后转身把袁军夹在中间向沟外侧曲身快跑。
开始的十米距离很轻松,并没有遭到敌人的射杀,估计是五枚手榴弹爆炸产生的烟幕遮挡了敌人的视线,可再次跃进了十米左右,从几个方向同时打来的子弹密集得如雨帘一般将前进的方向完全隔断,还有几发子弹直接命中了华成龙和王大雷。
弟兄们赶紧卧倒,再向前移动哪怕是两米就会被枪弹击中五六个窟窿以上。孙猛那边的单打独斗也没好哪去,他的轻机枪只响了三四个点射就被压制得再也抬不起头,只能将身体缩回沟内,半蹲着身体向外盲目投手榴弹,尽可能的掩护突围的弟兄们。
华成龙和王大雷都没死,分别伤了胳膊和肚子,华成龙伤的较轻,还能行动,右臂被打成粉碎性骨折,从那以后再也玩不了飞刀了。王大雷的伤的很重,一颗子弹正好击中了他的肚子,一小截肠子顿时淌了出来。
应该是一股激劲,一种求生的欲望支撑着王大雷,他先是一把将肠子堵回肚子,又顺手扯下急救包里的止血绷带简单往伤口处塞了塞,咬着牙一声不吭,趴在地上告诉其他弟兄,自己没事。
看来想突出去的希望根本不存在了,弟兄们只能采取低姿匍匐的动作再次回到大土堆中间的沟里。
“班长,咱们还是死在一起吧,****的枪打得太猛,冲不出去了,还伤了成龙和大雷。”张春晖爬到孙猛跟前大声喊着。
“妈的,那咱们就跟****的拚了,反正早他妈够本了,再打死的都是额外赠送,咱们弟兄到他妈阴朝地府还是兄弟照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二十年后咱们还要聚在‘大功六连’还他妈跟****的干。”孙猛冲着奔回来的弟兄大喊着,他知道有人受伤了,这个时候需要鼓舞需要让大家都坚强起来,恐怕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怕死。”记不清哪位哲人说的这话,估计说这话的人也没有我的七个兄弟对死亡有着那么深刻的体会,他们此刻正面临着死亡,他们正等待着死亡,他们正经历着死亡,他们象勇士一样勇敢的迎接死亡,他们跟我们中华民族历史上所有的有气节的热血军人一样从容的享受着军人的最高荣誉--战死沙常
我的年轻的弟兄啊,是残酷的战争让你们体会了瞬间而又复杂的死亡经历,开战前还都是稚气未脱怕的要死的孩子,可现在已经是成熟老练的军人。没有白穿这身绿色的军装,没有给中国军人丢脸,更没有给“挖敌心脏的大功六连”抹黑。
华成龙用一支胳膊负责两个重伤员的救护,他耐心的象个母亲一样守在鲁树德和王大雷身边,象给婴儿哺乳一般用水滋润着两个失血过多嗓子干喝冒烟的伤员弟兄的喉咙。其他四个人都上了刺刀,伏在沟沿严密观察着敌人动向,随时准备和冲上来的兔崽子们展开肉搏。
年纪最轻的吴庆紧贴在孙猛旁边,他不怕死,可还是有些紧张,因为此刻敌人的射击似乎停止了,如果枪声大做还好些,吴庆当然会全身心的投入到战斗中去。最怕的最要命的就是大战之前和大战当中短暂的宁静,我曾多次经历那种场面,说不好是什么感觉,因为有那么多的不确定因素在里面,你判断不清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变化,就象一个非常喜欢孩子,非常想当母亲的孕妇临产前的紧张,不同的是孕妇即将创造出一个新的生命,而我们的战士却是将生命献出。
“班长,你说连长他们会来救我们吗?”孩子毕竟是孩子,问的问题都很幼稚,可他问的恰恰是沟里七个弟兄心里共同想的问题。
战争中成熟起来的孙猛瞅了瞅吴庆,如果在平时估计得骂上两句,肯定会说“你他妈没脑子?这种情况连长他们就是带着全连上来,也是送死,难道为了我们七个人把全连一百多人都搭上?”
现在的孙猛可不会那么说,他是大哥,他即要给吴庆希望和鼓励,又要告诉他残酷的现实,援兵不会来了,今天能活着回去那是老天开眼。
孙猛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爱怜的抚摸了下吴庆的肩膀。他是那么的喜欢孩子,可在战前连我都不知道这事,包括他不忍心害了敌方的一名孩子硬是把不该抓的俘虏不合时宜的抓回来时,当时还让我很不理解。
吴庆知道自己问的话得不到答案,十八岁的他已经打了两仗,亲手干掉了好几个敌人,还和王大雷一道设置了那么些要敌人狗命的地雷、炸药包,他已经是个出色的战士,名副其实的少年英雄。
“班长,连长他们即使不来救咱们,也没什么,面前的敌人早就被咱们揍怕了,就是冲上来也没什么,一个个小个头,拚刺刀也干不过咱们。”吴庆的话仍然很稚嫩,可听起来却是安慰人的话,小小年纪居然如此的善解人意,竟宽慰起孙猛来了。唉,都是战争的功劳,让一个孩子瞬间成熟为大人,让一个毛头小子迅速成长为合格的军人。
两个伤员都醒了过来,应该不是伤处得到了缓解而是巨烈的疼痛让他们不得不醒一会儿。两个人虽然都出现较长时间的昏迷可醒来却是非常的清醒,生理的本能让他们不停的喊着“喝”呻吟着要水,可当看到战友们一脸的无奈之时,马上意识到水已经没了,再喊也无济于事,只能给弟兄们徒加烦恼和不安,于是紧闭双唇和生理极限展开殊死搏斗。
都是残酷的战争啊,让我的弟兄受到那常人无法忍受的伤口疼痛和生理极限的煎熬,可换个角度来说是否应该感谢战争给他们带来钢铁般的意志和坚强?战争给每个参战的弟兄带来的太多了,不仅仅是沉重、悲壮和惨烈,还有人性深处最美好的东西如凤凰涅磐一般的绽放。
孙猛看着躺在地上的鲁树德和王大雷,突然开始回答吴庆的问话,冲吴庆也是冲着其他弟兄大声说:“会来的,连长不会抛弃我们,他们一定会把我们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