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儿子来了。”
“人在何处!”
“正在殿外。”
“走!”
军机殿外,宁休独自立在白马旁,渐渐觉得有些困乏,他又不愿再上马背,是以干脆两步走到阶梯旁,弯腰坐了上去。
阶梯的台面极为干净光滑,宁休自认为这般光滑细腻的台面应是用玉所制成,他看了良久,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身旁的阶梯。
“你可是休儿?”
一道极其雄厚的声音突然传入宁休的耳里,正是这道声音瞬时惊得他连忙收回放在阶梯上的手,站起身转了过去。
一阵甲胄撞击的声响随后传来,宁休顺着阶梯往上瞧去才见得两个模糊的身影。两人一前一后,后者不难看出是安远,前面那人胸前覆有一层暗色铠甲,身披一袭黄色大氅,他直朝着宁休而来,半抬着双手以求更加快速地走下阶梯,抬步落足之间几乎是三五步一迈,连脚下的路都不曾看过一眼。
喊话那人动作极快,快到连宁休都看不清楚他究竟是如何来到自己的身前,其间宁休只是吸了三口气,吐了两口气。
他双手极不自然地垂在大腿两侧,右手不自觉地抓起些腿间的布料,宁休猜到面前这人便是他要寻之人,他却猜不到这人与自己的关系,他更猜不到仅仅凭一枚玉佩,自己的顽疾能否得到救治。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他额间宽大,浓眉狭长,其眼神十分凌厉,嘴间的一撇八字胡给宁休一种不怒自威的错觉。
中年男人并未立即开口说话,宁休盯着他有些茫然,原来他面前的这个中年男人不是如宁休想象中那般慈眉善目。
安远立在中年人身后两步外的地方便停了下来,宁休侧头看了看安远,再将目光放到眼前这个高出自己太多的人身上。
终于,中年男人嘴唇动了,连带着那撇八字胡一起动了。
“你叫宁休?”中年男人一把抓住宁休的胳膊,左右旋了半转看了个遍。
宁休皱眉点了点头,忍住胳膊上传来的痛意,说不出话,也不知说什么话。
“他是……”安远站在远处突然开了口,却被那个中年男人抬手制止他想说的话。
“我是你爹的故人,你叫我声玄叔便好。”
中年男人宽厚的手掌仿佛有无尽的力量,宁休至今被他抓住的胳膊都动弹不得,但这并不重要,他可以忽略疼痛,只因这是宁休头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有关于自己爹的信息,此时的他更记不得起初的拘束,只管盯着中年男人问了一个他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目光灼灼:“我爹是谁?”
他这般问罢,中年男人倒是并未答话,如同有何等心事般沉默不语,他不明白中年男人为何忽然这般,所以小心翼翼地再问了一次。
“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中年男人望向他处,松开了手,再度沉下头看向宁休,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道。
“我爹……”对于宁休来说这种解释太过飘渺,甚至如同没说一般,他想再问个明白,正欲开口却被一道洪亮且急促的声音打断。
“报!南国大军突然猛攻临业城,战况危急。”
中年男人闻言眉间一展,侧过头朝着安远说:“果如你所料,南国行的是声东击西的法子!安远,你先安顿好我的休儿,事了后速来临业助我。”
“休儿,你且呆在此地,待我回来寻人为你治病。”中年男人拍了拍宁休的头,又拍了拍宁休的背部,转身朝着远处大步走去。
宁休仅仅只是眨了一眼,已再也寻不到中年男人的半点身影,如他来时那般让宁休好奇不已。
当白马再次挪动前蹄之际,宁休问了个并并不是他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他与我爹是什么关系?”其实宁休在心里更想问及关于他爹娘的事,但不知为何最终他吐出了这个问题。
“兄弟。”
安远的步伐比起初来时快了许多,宁休因此不得不集中精力,抓紧缰绳以保持身体的平衡。
天高云淡的日子最适登高远眺,宁休偶然见得空中成群而去的大雁,不禁想起生活了十二年的村庄,他盯着天空久而久之心中升起一个决定:治好病后一定要回村庄等他的娘。
这个十二岁的少年一直认为既然他的娘将他放在那个村庄,时间一长她总会回来,而他也已经等了十多年。
“鸿城是玄国的皇都,此地是皇都的内城,你休息好,晚点有人给你送饭,等我们回来。”
宁休看了看手中的玉佩与那封婚书,耳中仍是回响安远走前留下的话,他从未见过何人说话能如此的精准简洁,但他确实是不明白内城是为何物,不过他听清了后面的意思。
于宁休而言,等人是一件简单而熟稔的事情。
马鸣声响起,连响了几声之后,他清楚安远走了。
他坐下来,坐到一张镶着翡翠的凳子上,宁休的双手置于腿上,仍是握着玉佩与婚书,他当然认不得翡翠,更是认不得身旁桌上那副价值连城的茶具。
房间很大,甚至于已经不像是一个房间,自房门处投射而进的光束恰巧照到地毯上绽放的牡丹,古朴的香炉中升起的淡淡香气似乎有使人宁心静神的功效,屋内的左侧有一张很大的床,那张床看起来便很硬,床前陈设一扇半透的屏风。
宁休坐了片刻,起身收好玉佩与婚书,朝向屋内光亮最多的右侧走去。
一张深红色的书案随后映入宁休的眼帘,书案之后立有一排书架。
书架之大绝对是宁休平生仅见,他惊讶之余只觉得连村中藏书最多的孙郎中的书都比不得这里的一小半。
宁休识得的字很少,而这很少的一部分还是那孙郎中教给他识得,所以当一整架的书摆在他的面前,无论从何种角度出发他都是没有勇气拿下来的。
不过,宁休此时的手里正有一本很厚的书,书名有四字,但他只识得后两个字兵法。书的封面起了皱,连书页也都起了皱,书上没有半点灰尘,这是宁休翻开的第一本没有灰尘的书。
这本书是手抄的,当书中那一行行行云流水的文字钻入宁休眼里时,他心里是这样断定的,至于内容,宁休很少能看懂几个字,本就识字极少的他,哪里看得懂如这般手抄的文字。
既然看不懂,也就没有看下去的意义,宁休将书归原位,踮起脚尖想要找一本其余的书,当其刚刚往前挪动了一点,即被书案上折来的光亮晃了眼睛。
宁休朝着书案看去,这才注意到书案上那一沓雪白的宣纸。他伸手往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不禁走到书案旁触了触最面上的那张宣纸。指尖传来的是光滑的触感,他很想知道在这种纸上写字的感觉,便是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很是悦耳的女声。
“宁公子,饭菜备好了。”
宁休顾不得手下的宣纸,快步往正厅走了两步,当他看得门外立有几个人影时,清楚地意识到宁公子应是称呼的自己。
在他的记忆中,村中的人都是称他作宁娃子,他听了十多年,自然习惯,倒是今日忽而有人称他为宁公子,除了有些反应不及外,不知为何,宁休的心里总归是喜欢这个更文雅的称呼。
“宁公子?”
门外那道女声再是唤了声,宁休站在原地,竟不知如何答话才好。
于是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临近日暮的阳光早少了几分凌厉的味道,多几分温暖祥和的美,在宁休的眼中,不管是初晨的新日或是午时最为灿烂的烈日都比不得此时的景色。
所来之人自然是个女人,她站在房门处,身后还跟了四人。
宁休先是怔了怔,便挪开望向门处的目光,胡乱地抛向了他处。
为首那个女人见厅中站了个实在是平常无比的少年,心中虽是疑惑不已,其嘴角却是升起了笑意:“还以为宁公子正在休息。”
宁休并不敢看说话那人,他知道那个女人正朝着自己笑,一时间只觉脸颊发热不少,更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宁公子?”
“啊?啊。”
这般好听的女声是他头一次听见,同样,这样好看的女人更是他头一次看见,宁休慌乱之际脑中全是一片空白,哪里还记得去在意他很是喜欢的宁公子这个称呼。
房门处依然站着那几个人,此时响起的几个细微笑声倒是一并钻入宁休的耳里去了,当他意识到那些笑声尽是因自己而起时,心中早是如一片乱麻。
以至于宁休后来都不记得她们是如何将那些饭菜放到了桌上,又是如何退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