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国庆决定去市里一趟。
他觉得,无论如何,他是对不住小谢的。
自从呼国庆任县委书记以来,他心头上压的坯是抽了,却又扎上了一根刺。那就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谢丽娟。在很多个夜晚,他都在反反复复地思考着这个“如何面对”的问题。人家是个姑娘啊,人家把一颗心都给了你了,你他妈的还是人不是了?!就说你不是人,可你总得给人家一个说法吧。然而,怎么跟她说呢?张不开嘴呀!
可没法说,也得说。他必须见她一面。
于是,在一个星期六的早上,呼国庆独自一人把车开出了县委大院。然而,不巧的是,车刚出大门不远,就被另一辆车堵上了。
那是一辆桑塔那。车门一开,从桑塔那里钻出来的竟然是范骡子。范骡子快步走到他的车前,说:“呼书记,我来领圣旨来了。”
呼国庆把车窗摇下来,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今儿我有事,有话改天再说。”
不料,骡子跟他犟上了。范骡子说:“呼书记,我知道你有事。可我这事比你那事大。这事能给财政上弄一个亿!你要不想要就算了。”
呼国庆车上的自动玻璃只关上了一半,又停住了。呼国庆沉着脸说:“骡子,你诈我呢?”
范骡子说:“你是县太爷,我敢诈你?你给我个脸,我这是往死里给你干呢。刚才我不是说了,我是领旨来了。”
呼国庆沉默了一会儿,说:“上来吧。”
待范骡子上了车,呼国庆说:“说说吧,咋给我弄一个亿?”
范骡子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了一盒烟来。他三下两下揭了封口,从里面掏出一支,递给呼国庆,接着又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啪”地给呼国庆点上,说:“尝尝,味怎么样?”
呼国庆吸了一口,含沙射影地说:“嘿,吸上‘大中华’了。”
范骡子没接这个话茬,接着问:“品出来没有?”
呼国庆“哼”了一声,说:“还行,味挺正。”
范骡子把烟盒递过来,又让呼国庆看了看,那烟的包装十分精美,也看不出什么。可范骡子却说:“我实话告诉你,这是假的。”
呼国庆又吸了一口,说;“假的?假也可以乱真哪。”
范骡子说:“就是以假乱真。”
呼国庆并不喜欢范骡子这个人,策略是策略,他觉得对这个人是应该防范的,就说;“说说那一个亿。”
范骡子说:“呼书记,咱县东拐乡有个亿元村,你知道不知道?”
呼国庆说:“知道”。
范骡子说:“他们是干什么的,你知道不知道?”
呼国庆沉吟了一会儿,默默地说:“知道。”
范骡子说:“那是一个造假村。在那里,造假已经达到国际水平了。我让你吸的‘大中华’就是那个地方造的假烟。那个地方是造假‘一条龙’,啥烟都造,全是最先进的机器包装出来的,你根本看不出真假。他们那里年年先进,是造假造出来的先进。这个造假村的村长姓蔡,叫个蔡五。他是个精明人。据说,这家伙为了对付突击检查,还专门设计了一套暗号。啥人啥打发,要是烟草局的来查,那暗号是‘鬼子进村了!’;要是工商来查,他们的暗号是‘二号包间有饭局’;要是公安来查,他们的暗号是‘洗头的’来了;要是税务部门来人,他们的暗号是‘洗脚的’来了……我们准备把这个造假的窝点端了!”
听了这番话,呼国庆心里生出了无限的感慨。他心说,人真是可怕呀!关于东拐乡的那个亿元村,他是知道的。过去,那个村一直是王华欣书记抓的点,那个叫蔡五的村长,跟王华欣几乎好到了称兄道弟的程度。王华欣曾经有个理论,叫做商品经济的初期,农民要学会钻空子。两手空空,你让农民怎么去致富?惟一的办法就是钻空子。就看你会钻不会钻,钻得巧不巧。到了一定的时候,有了资本积累,他们会慢慢走上正路的。当时,这套“华欣理论”在县里还是有一定市场的。于是,这么一个造假村就保下来了,而且年年先进。那个村可以说是王华欣的根据地,王华欣有很多上不得台面的“条子”,大多都是在那个村报销的。现在,范骡子提出要端掉这个亿元村,就等于说是断王华欣的“后路”!这对全县震动将是非常大的。问题不在于这个村是不是造假村,他造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谁都知道。可这件事由范骡子提出来,就不得不让人吃惊?!范骡子是谁,他曾是王华欣的铁杆呀!他恨呼国庆恨成那样,他为此曾经大闹过县政府……这真是一个出“叛徒”的地方哇。骡子本就是王华欣的人,可王华欣前脚走,他后脚就“反水”了。人是活脸的,你只要给他一个脸,他就能跟着你干。看来,他用范骡子是用对了。
呼国庆心里已经非常清楚了;可他仍然说:“我还是有点不明白,毁了一个亿元村,怎么就能给财政上弄一个亿?”
范骡子说:“他不光是造假的窝点,还是一个非法的烟叶集散地。为啥咱们的烟站收不上烟叶?管理只是一个方面,主要原因是,烟叶都流到他们那里去了。他出的价高,有一多半烟叶都从他们那里流走的。他们那里是亿元村不假,可钱都窝在私人手里,是个别人得到。把那个窝端掉,烟叶进了烟站,是国家和县上得利。两个都是亿元,一个是村里的,一个是县里的。你要哪一个?”
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谁都知道烟叶是人类的天敌,可他们这个县却是靠烟叶吃饭的。若是烟叶收不上来,那么,县财政就必然吃紧。可一个亿元村,与方方面面都是有联系的,事关重大呀!最后,呼国庆一咬牙,终于说:“干他!”
范骡子说:“我就是来取‘上方宝剑’的。只要你一句话,我们就干了。”
呼国庆很干脆地说:“干吧。”
范骡子说:“呼书记,你光说句话不行。你想,这么一个亿元村,那蔡五是何许人,我说干就干了?”
呼国庆脸一沉,说:“怎么,想动用公安?你跟他们联系就是了。还吞吞吐吐的,哪那么多毛病?”
范骡子说:“咱县的人,不是用不用的问题,是一个也不敢用。你只要一集中,风就给你透出去了,到时候,叫你啥也查不出来。这一次,我是借人家武警支队的人,我跟支队长有点亲戚,让武警出面。再加上咱们的稽查,联合起来搞个突击行动……”
呼国庆想了想,说:“也可以吧。注意,不要出什么问题。”
范骡子说:“光这还不行,还要借你县太爷的大驾。你必须坐镇。也不要你出来,你在车里坐着就行,我只要你露露面。万一县里有人出面干涉,有你在场,就不会半途而废了。要不然,就是查出来也白搭。”
话说到这里,呼国庆明白了,看起来,这个范骡子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是粗中有细呀。
呼国庆问:“你什么时候行动?”
范骡子说:“就等你一句话了。不过,今天是星期六,是他们那儿的交易日,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
呼国庆立时火了,说:“好哇,老范,你敢搞我的侦察?!”
范骡子苦笑说:“我哪敢呢?我只是每隔十分钟,给看大门的老头打个电话,看你出去了没有。”
呼国庆沉着脸说:“老范,下不为例。”
范骡子连连点头说:“好,好。不过,我还有个要求,进入之后,你得把你的手机关了。这个蔡五神通广大,说不定省里都会有人替他说话。”
呼国庆皱了一下眉头,说:“行,我关了就是了。”
就这样,呼国庆只得临时改变决定,跟范骡子到东拐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