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鲁迅读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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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读书目的、态度及其方法(6)

不要误会,似乎鲁迅只重泛读,而忽视专精,殊知专精同样是必需的。鲁迅笔下的“非看不可的书籍,实际上就是指的需要专精的书。他强调泛览,是为专精提供更广阔的选择,并为专精提供必要的知识广度。他说:“我的意思是很简单的:我们自动的读书,即嗜好的读书,请教别人是大抵无用,只好先行泛览,然而抉择而入于自己所爱的较专的一门或几门,深入地研究下去,否则,只有泛,便无中心,知识不能系统化,就会成为“杂耍。他自己的读书治学经历,说明他不仅注重泛读,而且同样注重专精。我们在第一章讲过,在他校勘整理的古籍和自己的有关中国小说史、文学史的著述中,就是他在广泛博览的基础上,经过审慎的精读,逐一挑选出有价值的作品,进行精心校订,编纂结集,并以此为基础,写出自己的著作来的。《古小说钩沉》、《唐宋传奇集》、《小说旧闻钞》的编纂,乃是专精的典范,是他精读之后精选的结晶。只要想想他花数年之功夫,在大量散见的著作中,剔抉挑选,日夜抄录,利用多种书籍校读订正古籍的情况,谁能说鲁迅是不注重专精的呢?

学外语,在打基础阶段,没有精读的方式是难以入门的,鲁迅称之为“硬看。他自己在上海时,为了学马克思主义的原著,就将数十年前学过的德语重新拾起。此时,年纪毕竟大了,但他对所选定的书,认真研读,在一年的时间中,每晚就定出一定的时间,从不间断。因此,他在此方面有很深的体会,即学外语,必须具备硬看精读的态度和方法。在给曹白的一封信中,他说道:“学外国文须每日不放下,记生字和文法是不够的,要硬看。比如一本书拿来硬看,一面翻生字,记文法;到看完,自然不大懂,便放下,再看别的。数月或半年之后,再看前一本,一定比第一次懂得多。硬看,在这里与精读同义。读书人都有体会,对打基础的必读书或某专业的经典著作,不精读是没有意义的,这是建立学科和专业的看家本领,是学好专业的基础,也是进一步发展的基础。学外语,一开始就泛读,那是不可以的,只有经过精读,掌握了必备的文法和生词后,才有可能进行泛读。因此,鲁迅是深深了解精读与泛读的关系的。

鲁迅在翻译外国作家作品时,就体现出了专精的读书方法。大家知道,翻译一部作品,实际上就是精读这部书的过程。鲁迅在译果戈理《死魂灵》第三章时,读到“近乎刚刚出浴的眉提希的威奴斯的位置时,鲁迅是“知道眉提希的威奴斯(即维纳斯),为克莱阿美纳斯所雕刻,但他没有见过这雕刻的图像,不知出浴者的姿势,于是东翻西查,却遍查不得,又买了日本新出的《美术百科全书》来查,依然没有,之后,花了更多力气,终于查出注明。这就是精读,这是真正的精读。鲁迅购置了大量的中外工具书,就是主要为精读而备的。于是,我们知道,泛读与专精,是他的读书实践的写照,也是他极力提倡的两种相辅相成的读书方法。

比较与参读

读书的过程,是对知识、思想进行占有、挑选和吸收的过程,这就需要比较,鉴别,从而更合理地将别人的知识和思想,转化为属于自己的东西。因此,比较阅读法是甚为通行也是富有成效的读书方法,其特点是将两种或多种材料对照阅读,分析其同异,然后作出读者的判断和选择。严格讲,参读也是比较,因此我们将其放在一起,作为鲁迅读书方法来品鉴。

鲁迅之所以提倡“随便翻翻,其关键在于随便翻翻包含着比较,即在不受主观倾向限制的情况下读书,读者自身不会被自己的立场好恶所驱使,能以一种开放的心态对待不同类型的著作,从而为自己获得更多的知识、信息开辟了更大的范围和思想空间。通过这种方式,使自己得到的信息量大,而且包容了相似、相反等不同类型的信息,这就为比较奠定了基础。所以,鲁迅一生读书,就广泛运用了浏览而来的材料,并对之进行分析比较,使自己的知识积累更有价值,使自己的思想更为明晰清楚,而所作出的判断与选择就更符合实际。由于每种书的作者的知识与思想,都不可能是绝对的真理代表,知识错误、思想缺陷都是客观存在的;而有的书,虽貌似公允、代表了真理,其实并非如此。读书人如果不认真地分析,往往就会受骗上当,把毒药当作蜜糖,将恶草视为香花。于是,最好的方式就是在大量泛览各种书籍、了解各种观点的基础上,进行比较,然后取舍。鲁迅对此,经验丰富,深谙比较读书法。他指出,对可能上当而被诱骗过去的书,“治法是多翻,翻来翻去,一多翻,就有比较,比较是医治受骗的好方子。乡下人常常误认一种硫化铜为金矿,空口是和他说不明白的,或者他还会赶紧藏起来,疑心你要白骗他的宝贝。但如果遇到一点真的金矿,只要用手掂一掂轻重,他就死心塌地:明白了。他接着又说:“‘随便翻翻是用各种别的矿石来比的方法,很费事,没有用真的金矿来比的明白、简单。我看现在青年的常在问人该读什么书,就是要看一看真金,免得受硫化铜的欺骗。而且一识得真金,一面也就真的识得了硫化铜,一举两得了。

基于此,鲁迅提倡读与自己意见相反的书,甚至是过时的书。他说:“明知道和自己意见相反的书,已经过时的书,也用一样的办法,例如杨光先的《不得已》是清初的著作,但看起来,他的思想是活着的,现在意见和他相近的人们正多得很。杨光先是中国历史上相当有名的排外思潮的代表。清顺治元年(1644),清政府任命德国天主教传教士汤若望为钦天监监正,变更历法,新编历书,杨光先以捍卫封建正统的立场,以迷信为武器,用顽冥不化的排外情绪,上书礼部,指摘新历书封面上不该用“依西洋新法五字。到康熙四年(1665),他又以新历推算日蚀有误为理由,致使汤若望被判有罪,自己便取代了汤若望的官职,并恢复旧历。后来,他由于推闰失实,被捕下狱,后获释放。杨光先的行为,代表的是迷信向科学发难以及封闭对开放进攻的思潮。《不得已》是他历次指控汤若望的呈文及论文的汇集。在书中,他公然说出了“宁可使中夏无好历法,不可使中夏有西洋人的荒唐话,暴露出了排外和拒绝科学的不光彩形象。鲁迅所处的时代,复古思潮大有死灰复燃之势,排斥先进的外民族文化,对科学的拒绝,在社会上也有相当的市场。一些人的书和文章,大谈中国精神文明天下第一,而对物质文明的落后视而不见。种种情况,说明杨光先后继有人。鲁迅正是强调通过读过时的书来对比现时一些人的思想观点,从而找到二者的渊源,并进而探讨其悠悠不绝的社会、文化、思想基础。这样一来,貌似捍卫民族文化的种种表现,在时代发展方向和趋势的比较之下,在历史与现实的比较下,实质也就昭然若揭了。人们也就不会简单地被这些思想所迷惑,不会上当受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