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窗外的桃花开了。”
江南春早,岭南更早。时令刚过二月,岭南的桃花竟然早早便开放。
春色漫溢的山坳里,四边山色青翠,盈目花草繁盛。周遭满目一片片竹子搭建起来的轻巧竹屋,居中却有一间屋瓦粉墙的宅院,与周遭民居皆有不同,带了些中原的气息。
雕花棂窗前坐着一个女子,着粉红的襦裙,高绾起发髻,开了脸,是为人妇的模样。所以她刚到了这里,人们自然便唤她为“夫人”。
更何况她的丈夫是那样英伟清逸的男子,温柔地守护在她身边,等候着他们孩子的降生。
“是么,真好。岭南的桃花开得这样早,我们家乡那边最早也要三月才能开。”那桃红轻衫的女子一笑,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起身走向门外去。
这个妇人正是夭夭。
此处是南越国与大秦国交界的一处小镇。岭南多山,山成了南越国与大秦国之间的天然屏障,也成了常云鹤所带兵马的天然堡垒。
当日常云鹤带着兵马和夭夭向南逃来,在南江之畔遇到了南阁王爷段明举,本以为一场激战在所难免,云鹤甚至已经将夭夭交托给部将,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准备独自留下来绊住段明举,以让夭夭脱险。
却没想到幽暗的南江之上突然平地竖起百舸千帆,原本漆黑湍急的江流上杀来无数人马!
久在南阁封地居留的段明举也是大惊,从来没想到湍急的南江上竟然有舟船如履平地而来!
段明举手下的人自乱阵脚,结果被江上来人大败,救了常云鹤一行。更为奇异的是那江上来人无一是活人,除了人偶,便是僵尸!
百舸之上,只有一个活人浅淡而笑。白衣穿越夜色而来,银发点染江上水波。竟然是白马素衣。
常云鹤和夭夭都是怔住,不知白马素衣此来是敌是友。
白马素衣却只是望着夭夭笑,“夭夭,你来了。我等了你好久,终于等来了你。”
夭夭惊住,“素衣殿下,你怎么知道我来?”
白马素衣傲然一笑,银色的双瞳瞬了瞬一身狼狈的常云鹤,“常冷河常大人曾为大秦国岭南节度使,所以常家的旧部都在岭南之地。常将军在京中发动宫廷政变失败,想也知道常将军定会率部向岭南方向来。”
常云鹤眯起眼睛。
白马素衣却当没看着,依旧笑得清亮,“好在此时京中大乱,北苑王爷秦川忙着登上皇座,他想先过过当皇帝的瘾,他还没时间带兵南下追击,否则常将军你岂能这样顺利到达岭南来?”
白马素衣银瞳渐寒,“常将军,素衣以为你是个谨慎之人,没想到你这次宫廷政变发动得这样慌张、唐突!你竟然还裹挟了夭夭南来,难道你不怕路上没有能力保护夭夭周全?!”
常云鹤恨得一握剑柄。
夭夭急忙按住常云鹤手背,仰首去望江上水汽里白衣银发飘逸的白马素衣,“素衣殿下言重了。夭夭一路安好,也多亏云鹤拼死相救方能活到今天。夭夭早已对云鹤许下诺言,天涯海角我都跟他去。”
白马素衣站在舟上,天地皆如墨漆黑,百舸千帆全都是没有生命的苍白之色,那一张张麻木的人偶与僵尸的脸上写满了冷漠。夭夭只恍惚,仿佛此时的白马素衣也是没有生命的。
夭夭凛凛一寒。白马素衣似乎变了……自从北燕南归路上一别,白马素衣回了南越国之后,他身边又发生了什么事?
大秦国中自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过南越国的消息。
看白马素衣能这般嚣张地驾驶百舸千帆飞渡大秦国与南越国的界河而来,难道白马素衣已经攫取了南越国之权?
听夭夭说愿意跟云鹤到天涯海角去,白马素衣冷笑,“原来如此。夭夭,我以为你与世人不同,就算这个人世肮脏龌龊,但是我总还有一个人可以投注我明净的眼睛。原来,我都是错了么?”
白马素衣冷冷回眸,“原来你也能忘记秦流璟。曾经那般生死爱恋着的,如今他死了你便心甘情愿跟了常云鹤南下。”
常云鹤似乎想出言维护夭夭。夭夭却扯住常云鹤的衣袖,静静一笑,“素衣殿下说的有理。”
白马素衣狠狠一甩衣袖,转身而去。百舸千帆瞬间远去,消失在漆黑茫茫的天水之间。
常云鹤带着夭夭和部众这才得以在大秦国与南越国交界的山坳里,寻得一处幽静之地安顿下来。
夭夭走向桃花,看着那千重花瓣、绯红重重的桃花便问身边丫鬟嫣儿,“这桃花是什么品种?我故乡也是盛产桃花,却没见过这样的形色的。”
嫣儿扶着夭夭手肘,“这叫‘人面桃花’,是我们岭南这边独有的品种。据说山那边的南越国里这种桃花开得更盛。咱们这边因为水土稍有不同,这人面桃开得稍逊一筹。”
人面桃花……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夭夭垂下眸子。那一年滨州起的桃花瘴夺人性命,滨州人都说从没见过那年开得那样繁盛而瑰丽的桃花。可是那桃花再美再妖冶,总归比不上桃花轻雾里闪身而来的绝色少年。
如今桃花又开,那人却已再也不见。
夭夭捧住腹,转身走回房间去。桃花年年春红,她却已经再没有曾经心境。如今只想好好守着自己的孩子,盼望二十年后自己归去。
流璟,二十年后我自去陪你。黄泉河畔,你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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