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我不算漫长的二十年的人生历程中,我曾经爱过两个女人。
我用“曾经”这个词很明显,表明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式。有时候我费老大的劲,也想不她们的样子,但有时候无论我走着站着坐着或躺着,毫无预兆,她们忽然就鲜活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爱的第一个女人,她死了。这是一件很遗憾的事。她是一个技校的女生,漂亮不可方物,她有奇怪的性格和奇怪的装扮,在一个飘雪的冬天死于一场离奇的车祸。是她主动追求我,然后手把手教会我谈恋爱。但我要是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不会相信,这件事就是,她压根儿就没有真正地爱过我。是的,这事听上去的确是有些荒唐,但事实就是这样。这个热带水果一样娇艳笑起来让你无可抵挡的女人,对我而言,是朵灾难的云,就算风雨过去,天光大亮,她化为尘土归去,我的生命也已经被她烙上灾难的痕迹,无从改变。
她叫吧啦。当我读这个名字的时候,舌头会得变得敏感而易痛。我总是忘不掉那一天的小河边,她让我替她吹掉眼睛里的沙子,那眼睛又大又亮,根本就不是进了沙子的样子,还有她玫瑰花一样绽放的脸以及我丢失得猝不及防的初吻。吻这件事情上让一个女人主动占了先机,对一个大男人来说,着实是有些丢脸。但爱情开始,无论先后,无论真假,大抵都是这样天崩地裂的吧。
其实,在吧啦死以前,我就已经不再相信爱情。我曾经在我的数学笔记本上用无比愤恨的字迹写下过八个大字:花花世界,狗屁爱情。但我竟然在一年多后又开始不知死活地谈起恋爱来,我应该怎么形容这第二个女孩子呢,小百合?恩,对,小百合。这只是我放在心里的一个形容词,事实上和她谈恋爱的那些时日,我一次也没有这样叫过她。她对我真的很好,死心塌地。不幸的是那时候的我已经对爱情开始吊儿郎当,起初跟她好也只是想利用她。不过后来她确实感动了我,让我发誓要对她好一辈子。只是,和“分手”比起来,“一辈子”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所以我很快又失去了她并成功地让她对我恨之入骨。
我不知道用“恨之入骨”这个词是不是有点高抬了我自己,或许她早就忘掉了我,因为自我们分手后,我就再也没接到过她的短消息,电话什么的,这让我或多或少有些挫败感,至少,我希望亲眼目睹她在下着小雨的窗前为我流两滴伤心的泪什么的,这种阴暗的小儿科的想法让我有些瞧不想自己,更没法让这份失去的爱情在回忆中变得伟大或是缠绵。
都是我的错,我知道。
你瞧,我就是这样一个屡屡做错事的倒霉蛋,并常常后知后觉。活该不幸福。
当我有时候良心发现,静下心来思索自己的人生的时候,我会把罪过转嫁到我父亲的身上,他们都说,我跟我父亲长得很像,我父亲年轻的时候也被爱情折腾得够呛,看来,我命中注定也难逃这样的厄运。但唯一庆幸的是,我比他年轻,如果我此时幡然醒悟,应该可以少走很多的弯路。
想明白这一点后,我差不多就是把“爱情”这两个字毅然绝然地从我的字典里抹掉了。
现在我说回我的父亲,其实他比我还要倒霉,他的前半生一直都风光无限,忽然有一天就住进了牢房里。等他出来后,又被车撞过一次,差点残废。霉运走到底以后,他才被通知:官复原职。
我记得那一天离过年还有一个星期。得到这个通知的时候我父亲并没有像我想像中那样痛哭流涕或是捶胸顿足,相反,他平静地让我感到有点害怕。好像命运是一根伏线,天命之年的他早就将其握在手中并洞悉一切,所以无所谓大悲和大喜。单从这点来说,我希望自己可以快快老去,像他一样稳得住,不必再为一些些小事一惊一乍无比丢脸。
“我们回去过年吧,”父亲说,“还要替妈妈扫个墓。”
“这个春节我要在电脑公司值班。”我说,“走不开的。”
“家不成家啊,”他叹息,“但那个家,你总是要回的。”
我沉默。不知道怎么对答他的时候,我通常都是沉默。不过后来他并没有强求,他在第二天一大早穿着整齐地离开我们租来的小屋,什么也没带,走了。我借口要加班,没有去送他。但是当我看着那个空荡荡的房子的时候却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我们这对孤单的父子在这里度过了一些时日,他让我累,现实逼迫我学会靠欺骗来达成所愿,但说到底我是心甘情愿的,这是亲情的牵扯,没有人可以选择。
上火车后,他给我发来一条短消息:“儿子,爸爸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你在上海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去再创一片天地,把我们的家找回来。记住,爸爸和你永远在一起。”
他并不太会发短消息,我无从揣测他发这一条消息到底用了多少的时间,我只知道我用了极大的控制力才没有让我的眼泪掉下来。我鄙视男人的眼泪,认定它是全世界最轻飘飘的东西。我没有给他回信息,因为说什么都比不上什么也不说。
父亲走后我一个人过了好一阵子清静的日子。 本来我是打算搬回学校去住的,但我们租的房子房租已经交到夏天,所以我就一个人住了下去。常常会有女孩到我住的地方来拜访,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借口让我帮她修什么毛病都没有的手提电脑,或者是争先恐后地替我收拾房间什么的。其实我也不明白,我到底是什么地方讨那些女孩子喜欢,我抱着一种愿者上钩的心态享受着这些女生们的崇拜,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大一的小女生躺到了我的床上,她说她累了,想借我的床休息一会儿。她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午后的阳光照着她的耳朵,明亮的透明的耳朵,吹弹可破的皮肤,微微煽动的眼睫毛。我坐在床边的一个破沙发上,看着她,没动。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我以为我自己已经忘掉了的一个人。
我的心里像被一把尖刀划过似的,快闭了气的难受。
我站起身来,女生睁开眼,有些惊慌地看着我。我拍拍她的脸蛋说:“亲爱的,我要出去一趟。”
她的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
我没有管她,然后我拉开门走了。
我跑到大街上,大街上车来车往,但我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寻找她。我拿出手机来,想打她的电话,但我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号码,那个曾经烂熟于心的号码,被我忘得一点儿谱都不再有。我在大街上,从东走到西,再从西走到东,各自走了五百米左右的时候,我冷静了下来。
过去已过去,回忆不可追。
就这样吧。
我回到家里,那个女生还在。她还坐在我的床上,下巴抵在窗台上,望着外面,像在思考着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见我进去,她吓得从床上跳了下来,套上她的动运鞋,装模做样地要离开。
我拦住她:“去哪里?”
“回学校。”她的声音低得我差点听不见。
我的声音比她的还要低沉:“要走,就永远别再回来。”
“许帅。”她抬起头来唤我,她的眼睛在微笑。
我该死的错觉又来了,我伸出手抱住了她,她浑身抖得厉害,我忽然想起那个雨夜,那个穿着同样球鞋的女生,她的脚狠狠地踩到我的脚上,我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我那时唯一的愿望就是得到,得到,一定要得到。
可是,我最终得到了什么呢?我费心索取的一切不是又被我自己一手推开了吗?
想到这里,我猛地推开那个女生,她无声地哭着,朝我扑过来,我又推开了她。她又扑过来,周而复始。终于,她被我推倒到地上,以一种很难看的姿势倒在那里,好半天都没有爬起来。
“你走吧,”我说,“我不会爱你的。”
她站起身来,不屈服地说:“你心里的那个人,总有一天会消失的。”
“我心里没人!”我开始咆哮。
“许帅。”她不顾危险,又走到我面前来,用手抚摸着我的脸,轻声说,“如果真的有人让你难已忘记,去找她,一颗心吊着,比一颗心死了还要难受。”
说完,她转身走出了我的小屋。
大约一小时后,我站在了一所学校的门口。我一分钟都不想再犹豫,决定来点直接的,于是我直接去了她的教室。她正在上课,我靠在门边上等,她读的是中文系,我能清楚地听到那个老师在讲古典文学,在说李清照的词。我等了很久,腿都站酸了的时候,终于下课了。学生们从教室里涌出来,好奇地经过我的身旁。她好像是最后一个,还是穿着她喜欢的粉红色的外套,背了个粉红色的包,手里抱着几本书。她什么都没变,除了头发剪短了一点点。
“李珥。”我喊她,嗓子没出息地变得沙哑。
她抬起头来,那一刻我有些绝望,因为她看着我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惊喜,牵挂,甚至怨恨。那是这么多天以来,我所见过的最干干净净的眼神。
然后她说:“噢,许弋。”
我努力微笑。我的心里一直在思考我应该说一些什么,要知道,我天生就不是一个擅长去讨好女人的男人,这让我的第一句话充满了坎坷迟迟没法出炉。
“许弋。”终于还是她先开的口,“进教室坐坐吧。”
我跟着她进了教室,到了晚饭的时间,那间教室已经空无一人。她找了位子坐下,我坐到她对面去。
我有些艰难地说,“欠的那些钱......”
“没关系的。”她打断我,“那些事忘了它吧。”
“你忘了吗?”我问她。
“是。”她说。
“那我呢?”我说,“你也一并忘了吗?”
“没。”她说,“怎么会?”
我终于鼓足勇气:“你今晚有空吗?我知道最近有部好看的电影。”我说完了这句话,看着她,等她给我的答复,一秒胜三年。
她微笑:“你何时喜欢上看电影?”
是啊,一个很拙劣的借口,但时间紧迫。我一时实在是想不到更好的主意好约她出去。看她稳稳当当的样子,只好横下一条心:“说吧,去,还是不去?”
她摇摇头。
说实话,这是我没想到的。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我伸出我的手,想去抚摸一下她的脸,她迅速地闪开了。我只好一拳头击到桌上,她很容忍地看着我。
那一天,我灰溜溜地离开了她的学校。但是谁说过,你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想得到。对于我这个任性的孩子而言,这句话简直就是经典中的经典。
我决定重新追求李珥。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她愿意跟我重新开始,要我付出什么我都愿意。我花了很多的时间在网上寻找到了她的博客:左耳说爱我。那是一个上了锁的博客,我又花了很多的时间打开了它。的确,这是一件不太道德的事,可是,我没法阻止我自己不道德,就像我没法阻止我对于一份爱情想要失而复得的排山倒海的渴望。
她的日志是从新学期的第一天开始的,有一种要把过去的一切完全删除的绝烈。她很勤奋。天天更新BLOG。不过她的BLOG写得很蒙太奇,需要猜,猜了又猜才能基本明白她想要说什么。
看到这段话的时候,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她说:
他居然来找我,从天而降。不过这好像也是我以前猜到过的,要不,就是在梦里梦到过的吧。奇怪的是,我心居然再无波澜。好象年少的坚贞,只是一场梦。
我只是想念他,想到心都痛了。如果有一天,他也能这样子忽然出现在我面前,那该有多好。今天一天都没有收到他的短信,噢,还是不要怀疑吧,爱情应该是美好的,不是吗?还是应该要相信爱的吧。
真的很想他埃
我知道,前面那个“他”是我,而后面那个“他”,不是我。
那么那个他会是谁呢?
管他是谁,我已经打算跟他血战到底。
(2)
我用了相当多的时间来研究李珥。其实在以前我跟她谈恋爱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这么认真地研究过她。结果是,越研究,我对她越感兴趣,越研究,我越希望能和她重新开始。这种研究其实也是对我自己的一种新的发现,至少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许弋会对一个女人如此的有耐心和如此地沉得住气。
她会回到我身边的,我总是这么想。
周末的时候,我雄心勃勃地又出发了。从她的博客上,我知道她会在早上九点的时候坐地铁赶往一个学生家做家教。我在她们学校的地铁口那里等着她,九点钟刚过,我就看到了她,我尽量装出偶遇的样子对着她微笑。事实上我知道我根本就装不像,那么就让她感觉到我的处心积虑吧,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不是吗?
“去家教呢?”我说。
她退后半步,轻声说:“恩。”
“我送你吧。”我说。
“不用。”她说。
“票我都买好了。”我把票举到她眼前。
“许弋!”她有些生气的样子。
“我想你一周,好不容易盼到周末。”我说,“你也知道我最怕的就是早起,可是我今天一下子就爬起来了,所以你不要拒绝我,让我这颗小小的心灵受到伤害。”
她笑。她居然笑得出来。
“好了,许弋,”她说,“别开玩笑了,我赶时间。”
我把左手举到额前:“上帝做证,我是认真的。”
“我走了,再见。”她说。说完后,她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我跟着她,她一直都没有回头。而我,就这样一直跟着她。
我就这样跟了她一整天,她去家教的时候,我一直在小区外面等着。她去拉面馆吃面条,我也去拉面馆吃面条。她去逛书店,我也去逛书店,她去蛋糕店打工,我就在蛋糕店对面的咖啡屋里坐着,透过玻璃看着她。我以前从来没能发现过,这个我爱过的和爱过我的女生,是如此的美丽,我看到一个客人在冲她发火,我正想冲过去把那家伙揍一顿,她已经轻而易举让人家把气消了下去。
我喝着一杯苦咖啡伤感地想:噢,她好像从来就没需要过我。如今更不需要了吧。
她下班的时候,是晚上七点钟。天上开始下起了小雨,某一年的某一天,仿佛在此刻被复制,只是没有雷电。连老天都帮我,不是吗?我运筹帷握地拉开咖啡馆的门,在绵绵的细雨中拦住了她。
这一天的如影随形,我估计她已经面临崩溃的边缘,我想她会用力地推开我,往前跑,然后我会跟上她,抓住她的胳膊,搂她入怀,吻干她的眼泪,在她耳边告诉她我爱她。然后我们冰释前嫌,从头再来。一切顺理成章,简直比韩剧还要经典。
然而,我却失算了。
她根本就没跑,更别说掉泪了,她只是抬起头,微笑地看着我,问我:“你累不累呢?”
我有些犯傻。
“许帅。”她摇摇头说,“你就像个小孩。”
那一刻,我真的很想抱抱她,索要一个真实的吻。可是她的镇定让我不敢有任何的动作。我只好站她的面前,控制自己,继续犯傻。
她说,“天下雨了,你快回去吧,不要再跟着我了。”
我站着没动,她转身离开。雨越下越大,我固执地站在那里,不去看她离去的背影。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我收到一个女生的短信,上面只有三个字:“忘记我。”原来女生绝情起来,都是如此的不留余地。
不知道站了多久,头顶上的雨停住了,我吃惊地抬头,发现头上多了一把小花伞,撑伞的人,是她。
她柔声说,“淋了雨会感冒的,你一定很累了,我请你到咖啡馆坐坐吧。”
本来,我应该微笑着拒绝她,带着我仅存的骄傲离开。但是我做不到,我听话地跟着她又进了咖啡屋,我们面对面坐着,她要了一些吃的,还给我要了啤酒,我们的样子看上去很像一对情侣。但是我心里的绝望已经溃不成军,我知道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爱情失去的时候,就是这样子的。
“许弋。”她轻声说,“你瘦了。”
我破罐子破摔:“为伊消得人憔悴。”
“你最近在忙什么?”她转开话题。
“思念你。”
“呵呵。”她笑,“以前你都不会这样的甜言蜜语。”
“恩。”我说,“所以我才失去你。”
“不是这样子的。”她说,“你失去我不是因为这个。”
“那你说说看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不够爱我。”
扯淡。
“我不甘心。”我说。
“你说对了。”她说,“你只是不甘心,不是爱。”
“那爱是什么?”我问她。
“爱是两个人的事。”她像个哲学家兼预言家,“也许很快,你就会遇到一个你最爱的女生,然后你会发现,我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看来,你是和别人之间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了,对吧?”
她并不直接作答,而是说:“许弋,我相信不管有我没我,你的生活都会很精彩。”
“呵,”我摇摇头,“你是在取笑我吗?”
“我是真心话。”她平静地答。
“真的不想重头再来?”我问。
她看着我,缓缓的,坚决地摇头。
我也终于心死,站起身来,把早就准备好的口袋里的四千块钱掏出来给放在桌上。然后离开。我知道四千块并没有还清我欠她的所有债务,但目前我只有这么多钱,如果情债一辈子也还不清,别的债还是算得越清楚越好。
她站起身来,想把钱还给我。
我丢下一句话仓皇而逃:“余下的,我也会尽快还你。”
“许弋!”她喊我,我没有回头。走出咖啡屋的时候,里面正在放一首老掉牙的歌:“每次走过这间咖啡屋,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屋里再也不见你和我,美丽的往事已模糊......”
这一次,我居然没法忍住我的眼泪,满大街的霓虹在眼前变得模糊。我只是弄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我都要在失去很久之后才会懂得珍惜呢,我脚步摇晃地回到我的小屋,发现那个大一的女生在门口等我。我明知故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许帅,”她说,“我很想你。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我很累了。”我说,“我要休息。你请回吧。”
她毫无道理地哭起来,眼泪叭里叭拉说掉就掉:“请你别这样,我想我爱上你了,难道爱一个人有错吗?”
“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吗?”我问她。
她抬起泪眼,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爱是两个人的事。”我怀着一颗破碎的心现学现卖。
她站在那里,手软脚软的样子,我知道她内心的绝望的痛楚,这些我刚刚才体会过,
可谓是刻骨铭心莫齿难忘。但就像小百合在她的博客题图上所写的话一样,谁是谁的救世主呢?谁也不是,在错位的情感里,我们只能各自为各自的那份痛楚买单,痛到极致,也不能埋怨旁人一分。
我拍拍她的肩,说了声:“回去吧。”
然后我进屋,关上了门。
(3)
我又过了一阵子浑浑噩噩的日子。因为父亲恢复了官职,可以常常给我汇钱了,于是我连电脑公司的事情都辞掉了。我开始留起了胡子,有时候逃课,白天睡觉。晚上去酒吧喝酒,跟一些女生胡说八道。我花钱的时候从来不考虑没钱的时候怎么办,所以,我常常陷入经济危机,这让我不得不重操旧业,比如替别人修修电脑,做做网站,或者是倒卖一些二手电脑什么的。很快我就发现,我在倒卖二手电脑这件事上有些天赋,我把别人的几乎不能用的电脑低价收过来,变成能用的,再卖给别人。生意最好的时候,我一周卖掉了五台,可谓业绩喜人。
放暑假了。我的成绩很差,好几门都是红灯。我在系里年轻的美女老师手里把成绩单骗到手里,没让他们把它寄回家去。父亲打电话要我回家看看,我拒绝了,那个小城里有太多不堪的回忆,还是不要再去想起它了。他说来上海看我,最终也因为工作的原因没能成行。他是如此有事业心的一个人,愈挫愈勇,就这点来说,我实在没法跟他相比。
暑假的第一个周末,就在我进入半梦半醒的最佳状态的时候,有人来敲门了。
我想一定是房东,那个老太婆每次敲门都是这样疯狂而执着,不过我并不欠他的房租,并且暑假结束后,我就打算搬回学校去祝我理直气壮地把门拉开来,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穿了一件白色的大衣,很难看的那种白色,短发,看上去笨笨的。
“许帅!”她熟络地唤我。
“不在。”我很快把门关上。困极了的我对一个陌生的呆女人很难产生任何兴趣。
她又开始敲门。
我估计这样的女人是“不屈不挠不好惹”型的,于是我只好把门拉开:“有什么事你说完了快走吧。”
“雅希姐请你去,她打不通你的电话,让我来跑一趟。”
“谁?”我说,“不认得。”
“你开玩笑了吧。”她说,“难道你不记得见过我吗?”
我真想抽她!不过我还是笑眯眯地盯着她的脸蛋看。好像,有点,小印象了。
她在我似曾相识的眼光里兴奋起来:“嘿嘿,怎么样,想起来了吧,我是雅希姐的助手小凡啊,上次她来上海开演唱会,我们还一起吃过饭的呢!”
靠!蒋皎。
她怎么又来了!
“她在宾馆等你。”小凡说,“我喊了车来,就在巷口那边等着,我们快走吧。”
“不去,我要睡觉。”我干脆地说。
就在这时,我越过小凡的肩膀看到巷口那边有几个男生朝我这里走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我认得,我曾经替他买过一台电脑,我那时候正缺钱花,看那小子呆头呆脑肯定不会玩电脑,于是就随便弄了一台糊弄他并大大地赚了一把差价。那台电脑的确是有些破了,我费劲了心思才把他整得看上去能用,结果电脑被那小子拿回家不久硬盘就整个牺牲了,别说打游戏,连字都打不了,这不,天天吵着闹着非要退货,烦都给他烦死!
“快进来!”我一把把小凡拉进来,把门关上了。
“咋了?”她说,“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你是说有车子在外面?”
“这里开不进来。”小凡说,“就停在路口呢。”
“那走吧。”我说,“我们走后门。”
我拉着小凡快速朝后门走去,就在这时,前门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小凡说:“许帅,有人找你呢。”
“别理。”我拉着小凡,从后门迅速地溜掉了。我们跑到大路上,我认命地钻进那辆奥迪。上了车,小凡盯着我嘻嘻笑。
我问她:“你笑什么?”
她说:“你留了胡子,看上去怪怪的。”
我摸摸下巴:“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现在看上去够男人?”
“我不能说。”小凡还是嘻嘻笑着,“要雅希姐说了才能算。”
就这样,车子一路开到了和平饭店。
“跟我来吧。”小凡说,“雅希姐喜欢这里,每次来都住这里,你还记得么?”
我当然记得,那个圣诞节,我被蒋雅希同学灌醉了,带到这里来。哦不,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有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记不记得都无所谓。
我们上了楼,小凡替我按了门铃。
里面传出蒋皎的声音:“进来吧,门开着。”
我推开门,小凡没有跟着我走进来。门在我的身后沉重地合上,我走到里面,看到站在窗台边的她,室内的温度很低,情景并不像我想像的那么暧昧,她穿了一套较薄的红色的运动衫,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并没有化妆,转头冲我微笑。
我说了一句废话:“你又来了?”
“许帅,”她说,“你换了手机卡?”
“是的。”我在椅子上坐下说,“没办法,老是欠费停机,只好做换卡一族。”
她嘻嘻地笑,从冰箱里拿了饮料递给我:“这些日子,你有没有想过我呢?”
“有时候在网上看到关于你的消息。”我避重就轻地答,“你知道我这个人,从不看电视的也不看报纸的。”
“我问你有没有想过我呢?”算我倒霉,一天遇上两个“不屈不挠不好惹”型。
“有。”我说。
她靠近我一点点,眼睛看着我的眼睛,说了两个字:“撒谎。”
我呵呵地笑起来。我是觉得好笑,她明明知道我是撒谎,还非要问那么愚蠢的问题,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是什么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蒋皎说,“你一定在想,这个女人够蠢的,对不对?”
“言重了!”我把饮料放到茶几上,拍一下手。
她呵呵地笑起来:“许帅,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
“你还记得初中时候的我吗?在你眼里,那时候的我,是不是比现在还要蠢呢?”
“这个......”我想了一下后回答她,“这个还真不好说。”
“其实说起来,你算是我的初恋,对不对?”
“对。”我在心里对此表示强烈反对,但我却好脾气地看着她的眼睛说,“后来我们分手,你爱上了别的男人。”
“你知道为什么吗?其实我一直都想告诉你为什么,只可惜圣诞节那个晚上,你喝得烂醉如泥。”
“你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当然不。”蒋皎看着我,娇媚地说,“我想你了。我们这么久不见,难道你不想抱抱我吗?”
我坐在那里没动。
蒋皎就笑起来:“你知道吗,你最大的毛病就是一直都这么规规矩矩,读书的时候,明明对我有想法,却连跟我牵手都不敢。”
“所以你后来才会爱上一流氓?”
“不不不,别再提他,”蒋皎坚决地说,“我早就不爱他了。从我自己变成一个流氓那天起。”她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一面说,一面从运动服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点燃一根,抽起来。
我拉了拉她的运动服:“你怎么穿成这样?你应该穿睡衣。”
她拂开我的手纵声大笑,自己的手指却暧昧地碰到我脸上来,用一种试图迷死我的唱歌般的语气夸我:“许帅你知道吗,你就是扮流氓,那也是个贵族流氓。”
我不说话,用扮酷来接受她的吹捧。
蒋皎说,“我明晚有演出,运动服可以让我显得精神些。”
“怎么你觉得你不够精神吗?”
她更靠近我一点,让我看她的黑眼圈:“你看仔细些,我四十八小时没睡。”
“那你就睡吧。”我说。
“我要你陪我。”她的手臂缠上来。
“你刚说了,我变不了流氓。”我说。
“你放心,这只是交易。”蒋皎说,“无需付出感情。你是唯一一个值得我去交易的男人,明白吗?”
“交易什么?”我问她。
“快乐。”她把烟头灭掉说,“以我的快乐,去交易你的快乐。何况,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对不对?”
“蒋皎。”我试图推开她。
“叫我雅希。”她并不放开我。我的脑子里很混乱,我别开头去,她却用力掰正我的脑袋,一字一句地说:“许帅,我不要你成为流氓,你是属于上流社会的,我知道你不甘心过现在的生活,我可以帮你,相信我。”
“你会后悔的。”我说。
“后悔了再说吧。”她低语。我抱紧了她柔软的身子,我十四岁时臆想中的初恋情人,如今的玉女歌手新掌门人,蒋雅希。
我发誓,我不爱她。
一点儿也不。
(4)
夜里十二点半的时候,我在和平饭店那张宽大的床上醒来。
只有我一个人。房间里很静,只有中央空调发出轻微的响声。
我坐起来,扭亮台灯。打餐厅的电话要了一碗红烧牛肉面。从昨天下午来这里,我已经在这里昏睡超过了三十个小时,饭菜都是叫到房间里来的,我吃完就睡,睡完就吃,努力向一只没有心事的猪靠拢。这期间蒋皎在忙她的彩排和演出,中途回来过一次,靠在我身上不知道睡了多久,又被人电话叫走。做明星原来是这般辛苦的事,我在床上伸长了胳膊伸长了腿,怀着一种兴灾乐祸的心情享受着我一个人这难得的睡眠假期,心情谈不上好坏。
现在,我好像真的睡够了。我靠在床上,四处张望,想找到一包香烟什么的。蒋皎就在这时候开门进来。她铁青着一张化了浓妆的脸,把大衣脱掉,里面居然还是演出服,上面的亮闪闪的小东西刺得我眼睛发涨。她的手机在响,不过她没接,而是气愤地把它关掉了。然后,她走到床边,抱住我哇哇大哭起来。
我不知所云地拍着她的背。
“我想连夜回北京。”她说,“我不喜欢上海,我恨透了上海!”
“怎么了?”我说,“演出不顺利吗?”
她不肯说话,就是呜呜地哭,眼泪弄得我衣服都湿了。
“算了。”我只好象征性地哄她,“不开心的事情不要去想它了。”
“许帅,”她靠着我,“你陪我回北京玩几天好不好?我在北京有房子,我们就关在里面happy,哪里也不去!”
我说,“我哪能跟你比,我在上海要干活谋生的。”
“求你了。”她说,“钱不是问题,而且我保证,你会玩得开心,那种与世隔绝没有压力的生活,难道你不向往吗?”
我在心里跟自己做着挣扎。
“求你了。”她眼泪汪汪的样子看上去楚楚动人。
“好吧。”我妥协,“不过要走也得明天走啊,现在我们继续睡。”
“你怎么这么睡也睡不够!”她含着眼泪生气地来捏我的脸,“起来,我们出去吃夜宵,泡酒吧。”
“算了吧,我可不想给记者们围攻或是给你的FANS们扁死。”
我不知道我的话到底刺激了她的哪根神经,蒋皎的脸又变得铁青了。她站起身来,到房间吧台那里,给自己泡了一杯很浓的咖啡。然后坐到窗台那里去喝,一面喝,她又一面抽起烟来。
我把她的烟从她的手指间拿走,放到我自己的唇边,猛吸了一口。
“许帅。”蒋皎说,“你替我算一算,我到底可以红几年?”
“想这些干什么呢?”我说,“能红几年红几年,能赚多少赚多少,快活一天算一天,你说是不是?”
她眯起眼睛来看我,然后说了一句让我极度不开心的话,她说:“你知道吗,你说话这个调调,真是像极了某人。”
“那你就坐在这里好好怀念某人吧。”我从沙发上拿起我的外套,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拉开了房间的门。
“许帅你做什么去?”蒋皎追上来,想拉住我。
门外站着的是端着一碗牛肉面一脸惊讶的服务生。蒋皎把手迅速地收了回去。
“再见。,雅希小姐。”我优雅地说完,朝她点头微笑一下,拿着我的大衣快步离开。
七月的夜上海,灯红酒绿。我在路上走了好一阵子,看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永和豆浆,我已经饿得有些不行了,于是我推门走了进去,就在我喝完两碗热豆浆吃完一碗馄饨一碗牛肉面六个锅贴的时候,我的电话响了。
是小凡。
她说:“许帅我求你快回来吧,雅希姐出事了。”
我打着饱嗝懒洋洋地问:“出啥事了?”
小凡带着哭腔:“她穿着很薄的衣服站在窗口,一动也不动,窗户也开着,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我吓死了!”
“她要干嘛,”我说,“不会是想跳楼吧。”
“许帅!”小凡急了,“你怎么这样见死不救埃”
“对不起,力所不能及。”我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挂了想想还不行,对了,再学蒋皎,关机。
一切搞定!
我当然不相信她会跳,像她那样的女人,雄心勃勃,日日想着如何更上一层楼。对她而言,精彩的人生永远都才刚刚开始,怎么会舍得去死。
说出来鬼都不信。
用这招威胁我,门都没有。
吃饱睡足的我站在夜上海的霓虹灯下,思忖着应该到哪里去happy。其实我一直都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这是我最致命的弱点,因为寂寞会让我心慌,让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好在思考很快就结束了,我拦手招了一辆的士,去往我学校附近的那间酒吧。那间酒吧氛围不够,我已经好长时间不去了,但我曾经在那里打过一阵子工,和那里的人都熟,熟到喝啤酒不用花钱的地步,何乐而不为?
的士在酒吧门口停了下来,我拿出我口袋里最后五十块钱付了车资,他找了我二十四元钱。我推门进去。酒吧里果然有很多熟人,我“嗨嗨嗨”一个一个地和他们打着招呼。然后我在吧台坐下来,冲着那个美丽的小妞说:“亲爱的,酒。”
她冲我微笑,埋怨地说:“许帅你好久不来。”小妞叫小绿,以前我们常在一起玩,有点革命情谊在里面,不过她有男朋友,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就止于调调情,没动过真格的。
“想我了?”我问她。
“有点。”她把酒递给我。
“哪里最想?”
她白我一眼,不回答。
“晚上请你宵夜。”我说。
“好埃”她说,“下班后我们去蹦迪。”
“那算了吧。”我摇头,“饶了我这把老骨头。”
“那你想做什么?”
“你猜~”
......
我和小绿调情正到酣处的时候,扫兴的事情发生了。有人从我背后一把拎起了我的衣服领子,大喝一声:“臭小子,这回被我逮到了吧!”
我甩开他,发现我和他并不认识。一个大胡子,小眼睛贼亮,看上去像只狼。
“谁呀?”我说,“公共场合动手动脚,素质这么低!”
“你弄来的破电脑骗了罗小钢不少银子,这么快就忘了?”
靠!阴魂不散。
我把我的衣服理理好,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坐下来:“行啦,别闹了,把电脑拿过来,我负责替你修好就是。”
他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我告诉你,罗小钢是我的表弟,这口气我替他出定了。没什么好说的,你把钱还回来,破电脑我还给你。”
“敢问兄台贵姓?”我说。
“你很快就会认识我。”他说,“并且我保证,你会对我终身难忘。”
吧台里的小绿直朝我使眼色,示意我闭嘴。
“呵呵。”我并不怕他的威胁,“那感情好。我还真怕我到老了那一天谁都不记得。”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打了一个响指。我开始感觉到有一些大事不妙。
“李哥。”小绿从吧台里走出来,替我求情说,“许帅跟我们这里很熟的,你卖老板一个面子,有什么事好好说。”
“面子?”那个被唤做李哥的人慢条斯理地说,“我想问问,罗小钢的面子谁来给呢?”他一面说,一面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弹簧刀来,“锃”地一下插在了桌上。离我拿着酒杯的手只差两毫米。
我吓出一身冷汗,强做镇定,大脑却激烈思考着可以脱身的办法。
小绿一面朝我眨眼睛,一边推推我,劝我说:“许帅,要不你就把电脑拿回来,把钱还给李哥。你看呢?”
“好!”我说,“好主意!”
“和平解决!”小绿手一拍,高兴地说:“行了,李哥,许帅答应了答应了,大家回去喝酒哦,没事了,没事啦!”
那个姓李的人低声吩咐他身边一个小子:“去,把罗小钢叫过来。”然后,他继续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对我说:“早说还钱不就得了,非逼我动粗。”
“明天你让罗小钢来拿,我现在身上没现金。”万般无奈,我只好动用最低级的缓兵之计。
“哈哈。”他笑起来,“我们可以喝酒,喝到天亮,然后我老亲自陪你去银行取钱。”
罗小钢很快就屁颠屁颠地赶来了,手里夹着那台让我看了就想闭气的电脑。他把电脑举到吧台上,像举着个墓碑一样的庄重。看他那呆样,我真想在他脸上狠狠地抽一巴掌,早知道他有一个狼一样的表哥,这钱我他妈死也不会赚他的。
“说吧,多少钱买的?”他表哥问他。
“三千。”罗小钢说。
“用了多久坏的?”
“三天。”
“你他妈大声点行不行?”
“三天!”罗小钢吼起来,脖子上青筋直冒。
“听到了?”姓李的转过头问我。
我摸摸耳朵:“我听力还行,用不着下这狠劲,费嗓子。”
“电脑钱加精神损失费,五千。”姓李这回把声音放得低低地,像是耳语一样,“听到了?”
TNND!比我还狠。
“我问你听到了没有?”他又大吼起来,可怜我的耳朵。
“听到了听到了。”小绿替我回答,又替我求情说,“李哥五千块有点儿多了,您大人大量,少一点行不?”
那个混蛋伸出手在小绿脸上摸了一把,拖长了声音说:“行~~~,看在你这么漂亮的份上,减二十块。不过有条件的,你得陪我爽一个晚上!”
我一拳头打在了姓李的人的脸上。
没办法,冲动也是我致命的弱点之一。
接下来的事情可想而知,我跟他打了起来。反正打架这种事情对我而言早就是轻车熟路的事,我打架的原则很简单,不要命。我的经验是,只要你本着这个原则,基本上可以做到所向披麋。姓李的很快就被我压到了地上,我从柜台上面操了一个玻璃杯子,对着他的头毫不犹豫地砸了下去,他的头上开始流血,我站起身来,开始寻找下一个可以扁他的物品,小绿哭喊着拖我:“别打了,许帅,别打了!”
“一边去!”我甩开她,那时候的我已经急红了眼,谁也管不祝
很幸运,我抽到了一根放在柜台边上的铁棍子。我当时很兴奋,想像着怎么用这根铁棍子打得那家伙跪地求饶,只可惜那时候我没有看见,姓李的已经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抽出了他的刀,朝我扑来。
他冲得迅速,我肯定来不及闪躲。我当时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完了!
三秒种后我反应过来,我没事。
替我挡住那把弹簧刀的人,是小绿。
刀深深地插入她左边的胸膛。她美丽的蓝色工作服的花边慢慢慢慢地变成了红色。然后,她在我声嘶力竭的叫喊声里轻轻巧巧地倒入了我的怀中。
眼见出了大事,姓李的愣了一下,夺门而逃。
“小绿,小绿......”我搂着怀中的女孩,反复唤她的名字。
她居然朝我微笑,然后口齿清楚地说:“许帅,你没事,就好。”
说完,她晕了过去。
(5)
天亮了。
我讨厌天亮。
我讨厌医院。
但是,天总要亮,而医院,也是一个我不得不常常来的鬼地方。
小绿的男朋友抓着他的头发,一句话也不说。他们都是从安徽农村来上海打工的,小绿在这家酒吧做服务员,他在一个饭店做厨师。我吃过他烧的菜,差强人意。不过他人真不错,对小绿好得没话讲,晚上的事他并不知晓来龙去脉,我也不打算将详情告诉他。
然而,小绿失血过多,需要手术。手术就意味着钱,很多很多的钱。
更重要的是,小绿的男朋友告诉我,小绿的母亲也正在上海治病,就住在这所医院,他们的钱已经用光了,真是祸不单行山穷水荆
“行了。”我对小绿的男朋友说,“我去想办法,你在这里等我。”
我用我口袋里最后的二十四块钱打车到了和平饭店。早上七点不到,这座古老的饭店在晨曦中散发着让你不敢小瞧的贵族气息。我先看到那辆奥迪,然后看到小凡拖着笨重的行李出来,后面跟着的人是蒋皎,她戴了帽子,墨镜,见到我,惊讶地停下了脚步。
“许帅!”小凡放下行李,夸张地喊,“你怎么在这里,你难道在这里站了一夜?”
我不说话。
蒋皎走过来,站在我面前,她的墨镜没有拿下来,我看不清她的眼睛,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小凡知趣地让开了。
“要走了吗?”我问。
“是。”她说。
“我想请你帮个忙。”我说。
“说吧。”
我有些艰难地说:“借我点钱。”
“多少?”
“一万。”
她并不显得惊讶,“坐车里去吧。”蒋皎说,“我还有话跟你说。”
我依然和她一起坐进了奥迪车的后座。她招手让小凡过来,低声对她说:“拿一万块钱现金给我。”小凡从手提袋里掏出一万块钱,递到蒋皎的手里。
蒋皎对小凡和司机说:“你们先到酒店大堂等我,我有点事情要谈。”
等她们都走了,蒋皎拉过我的手掌,把一万块钱放到我手里。
“谢谢你。”我是由衷的,因为她甚至都不问我借钱来做些什么。
“不是白拿的。”蒋皎说。
“好吧。”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你讲条件。”
蒋皎轻轻地笑了一下:“许公子的记性未免也太差了点吧。”
“说吧。”我说。
“陪我去北京玩几天,这笔钱我不问你用来做什么,你也不必还了。”
“那成什么了?”我说。
“想成什么,就成什么!”她终于把墨镜取了,看着我说:“答应不答应,随便你。”她居然画了绿色的眼影,看得我非常的不爽。
这个老狐狸一般的女人!
我微笑着说:“答应。不过,你得先送我去别的地方一趟。”
“没问题。”她说,“如果误了飞机,我们可以坐下一班,只要许帅愿意,什么都好商量。”
车子开到了医院的门口,我打电话让小绿的男朋友出来,把一万块钱塞到他手里,让他好好照顾小绿,有什么事情随时给我发短消息,因为我有事要离开上海几天。
“你去哪里?”他问我。
“不知道。”我说。
我的答案肯定让他觉得奇怪。于是他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哦”了一声,拿着钱急匆匆地跑到医院里面去了。跑了几步,他又跑回来,压低了声音对我说:“你走是对的,小绿让我跟你说,那帮人不是好惹的,让你在外面躲一躲。我们也不打算告了,等出院后,就回老家去。”
我呼出一口气,拍拍他:“替我谢谢小绿。”
“没事。”他无奈地摇摇头说,“是祸躲不过。”
我极度郁闷地回到奥迪车上。蒋皎把头靠过来,放到我的肩上。我承受着这不甘不愿的重量,在车子开往浦东机场的路上睡着了。那是一次相当短暂的睡眠,我梦到一只猫,那只猫巨大无比,全身长满了雪白的毛,瞪着大而圆的眼睛看着我,一下子就把我给吓醒了。我睁开眼睛就看到蒋皎,她正看着我,眼睛像极了梦里的那只猫,轻声对我说:“许帅,你的身份证呢,呆会儿到了机场,要用来买机票。”
不知道为何,我身上的冷汗没出息地层层直冒。
“没带。”我如释重负地说。
“那你放哪儿了?”她的语气依然温柔,“没关系,我们去拿就是。”
“哦。”我把手伸向口袋,那里有个薄薄的钱包,我认命地把身份证从里面拿出来,交给蒋皎,“我想起来了,它在我身上来着。”
蒋皎笑着接过它,把它递给了前座的小凡。
那个动作对我而言仿佛是种不详的预兆,我交出那张黑白的卡片,随之交出去的是不是还有一些别的什么,比如,自尊,自信,自爱,自强,自立......它们从我的个性里被活生生地抽离,然后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地挨个倒塌,迅疾,无可挽救的悲凉。
飞往北京的飞机是中午十一点五十五分。头等舱里,只有我和蒋皎两个人。小凡去了经济舱。以前每年暑假,爸妈都会带我出去旅行,飞机我是坐过不少次的,但头等舱是第一次,空中小姐的笑容像糖一样地甜,送完饮料送蛋糕,忙得一下也不歇。也许是累了,蒋皎一上飞机就闭上眼休息,我顺手拿起当天的报纸,娱乐版的头版头条:“蒋雅希人气不敌新人夏米米,香港身份遭质疑,泪洒上海记者会。”旁边还配有一张蒋皎掩面哭泣的照片。
我看了看蒋皎,她依然闭着眼睛。
我把报纸悄悄地合了起来。
蒋皎忽然睁开眼,她按铃叫来了空中小姐,用一种很凶的口气命令道:“给我把今天的报纸全部收起来!我一张也不要看到!”
漂亮的空姐显然早就认出了她。微笑着点头:“好的,蒋小姐。”然后,她利落地收走了摆在我们面前的所有的报纸。
蒋皎用手按住太阳穴。对我说:“我头痛。”
“那就休息吧。”我说,“停止思想。”
她从她随身携带的LV小包里拿出一瓶药来,倒出几颗黄色的药粒,小小的。就着可乐吞下了它们。
“是什么?”我问她。
她笑了一下,没说话,很快就睡着了。
我翻了一会儿杂志,也睡着了。我又梦到了那只猫,硕大无比,雪白的毛,不怀好意地看着我。我抬起脚,毫不犹豫地一脚踢飞了它。它凄厉地叫着,在空中翻滚,雪疯狂地下下来,将它淹没。它埋入雪地,不见了。我刚松口气,雪地里却慢慢渗出殷红的血来,如鬼魅一样挥之不去。
“小绿!”我想喊,喉咙里却出不了声音。我没法忘记那个女孩胸口插着刀的样子,那个看上去跟我好像毫无关系的女孩,她竟然会在那一瞬间做出那样的选择。我的一生,注定这样负负债累累。
那只可恶的猫从此占领我的梦。很久以后,我的心理医生建议我:“远离一种你不愿意的生活,猫就会离开你,你试试。”
我一点儿也不相信我的心理医生所说的话,事实上,当我高兴的时候,我可以做任何人的心理医生。但我还是依赖她,至少,她听我说话的时候让我觉得轻松。不管我说什么,她一向都用那么真诚的眼光看着我。
她让我安定。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的事。人生一场戏接着一场戏,只要上了台,在戏没演完之前,谁都别想下台。否则,你必将因此而付出惨重的代价。
不信?你可以试试。
(6)
北京的夏天。
我算是第一次明白小学语文书上常出现的一句话:天空万里无云。
蒋皎的家很大,单门独户的别墅,楼上楼下三层,好像从来都没有人住过一样。我们回去的那天钟点工没有上班,晚上六点,小凡给我买好了所有的生活用品,并让附近的饭店送来了饭菜。回到北京,蒋皎的心情好像好了许多,她开了一瓶红酒,说要跟我一醉方休。
小凡对蒋皎说:“雅希姐,我就不陪你和许帅吃饭了,我要回家收拾收拾,明天早上十点钟我来接你去录歌。”
“十点?”蒋皎叫起来,“你难道不知道我那时候在睡觉吗!”
“一首广告歌,半个月前就跟人家约好的。”小凡说,“你下午晚上都有安排,所以才排在上午的,你忘了吗?”
“你到底会不会做事!”蒋皎气呼呼地把酒瓶放到桌上,“笨得像头猪,我看你趁早滚蛋!”
小凡忍着,不吱声。
“你快去吧。”我推她出门,“放心,明早我替你喊她起床。”
小凡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走了。
我把门关上,转身走到蒋皎身边,劝她说:“何必呢,怄气伤神,我们早点吃了饭,睡觉,早睡早起身体好,又不误工作,两全其美。”
她拿一双媚眼看着我:“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特别坏?”
“呵呵。”我干笑。
“都是现实逼的。”蒋皎说,“你不知道那死丫头,肯定是瞒着我谈恋爱了。还撒谎,说什么要回家收拾收拾,当我是白痴,哼!”
我在椅子上坐下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你这么霸道的老板吗?”
“我跟她有合约的,跟我三年,三年不许谈恋爱。你问问她,我认识她的时候她都在做什么,是我改变了她的命运,你知道不?”
“知道。”我说,“你现在不正在改变我的命运么。”
“许帅,你乱讲!”她趴到我肩上来,“你跟那些人怎么会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问。
“我们是一个世界里的人。”蒋皎说,“你别看我不顺眼,其实,我们是一样的,都有不安份的灵魂,不会安于现状,没法过普通人的生活。所以注定要折腾。”
说完,她哈哈笑起来。
“蒋皎。”我说,“你是明星,愿意巴结你的人很多,为何你一定要找我?”
“因为你是许帅。”她说,“当年全天中女生可望而不可及的王子。”
“哈哈!”
“我爱你。”她俯身过来,抱住我说,“我说我爱你,你一定要相信。”
我当然不信,但是我并不在乎原因,如果这些从头到尾只是一场游戏,玩玩也没什么,输的未必是我。
去年的圣诞夜,我们都喝得太多,所以不够清醒,才会有那场该死的序幕。谁会料到断了的戏又锣鼓开场,只好演下去。
不幸的是那天晚上,我们又喝多了。一瓶红酒不够,我们又开了另一瓶。后来,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瓶五粮液,于是我们继续喝。蒋皎喝醉了就开始唱歌,是她的代表曲目:十八岁的那一年,我见过一颗流星,它悄悄地对我说,在感情的世界没有永远......说实话,这歌不错,我也跟着她唱了一会儿,唱歌不是我的长项,她笑我走调,手掌“趴嗒趴嗒”地敲到我的背上,我则拿起桌上的大水杯来敲她的头。她没躲得过,摸了摸自己的头,然后回转身来,紧紧地抱住我说:“许帅,我痛。”
我口齿不清地说:“哪......哪里痛?吃药嘛!”
她仰起头来吻我。
我闭上眼,天花板上的灯在我的眼前消失,心聋目盲的欢娱只是一剂短暂的止痛药,但也许我跟她一样需要。
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我们歪在客厅的沙发上各自睡着了。那只猫又来到我的梦里,我不再像以往那样怕它,更何况这一次它不叫,只是温柔地看着我,让我心碎。
早上九点半钟,小凡按门铃让我脱离那没完没了的梦靥,我支撑着身子起来开了门,然后倒在沙发上继续睡。小凡站在蒋皎的边上,轻声喊她:“雅希姐,雅希姐,快起来,不然要迟到了。”
蒋皎根本就没有要醒的迹象。
小凡把地上的酒瓶和酒杯收拾好,把餐桌上的残羹也收拾掉,再回到沙发那里继续喊:“雅希姐,快起来吧,再不起来真赶不上了。”
蒋皎从沙发上跳起来,挥手就给小凡一耳光:“给我闭嘴!”
小凡捂着脸退后,眼泪从指尖滑过,掉到地板上。
我以为蒋皎会继续睡,谁知道她爬起来,蹬蹬蹬地上楼梳洗打扮去了。小凡则蹲到地上,双臂抱着自己,嘤嘤地哭起来。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
“好了。”我说,“改天我替你打回她。”
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小凡的哭声越发大起来。
蒋皎在楼上喊:“我的那件绿色的大衣呢?”
主子到底是主子,小凡赶紧抹干眼泪,站起身,跑上楼替她找大衣去了。
走的时候,蒋皎站在门边对我说:“许公子,别客气,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好生呆着,想吃什么想要什么给我打电话,我工作完了立刻回来陪你哦。”
她微笑着,食指放到唇边,送过来一个飞吻,然后仪态万芳地离开。
确定她走远以后,我把茶几上的烟灰缸砸到了对面雪白的墙上。
我看着墙上那块斑痕恶狠狠地想:“我的房子,还不是我想咋整就咋整,谁敢管我我就灭了谁!”
我在蒋皎家睡了差不多整整一天。晚上六点的时候,小凡来了,拎着几大包新衣服,说是蒋皎替我买的。
“行了。”我说,“放那里吧。”
“雅希姐要你换上,她等你去吃饭。”
我点燃一根烟骂道:“她奶奶的。”
小凡笑。
我凶她:“笑什么?!”
她还是笑。看得出根本就不怕我。
不过我还是换上了衣服,因为那是我喜欢的阿玛尼。我喜欢新衣服,从不抗拒任何品牌,只有没钱没口味的人才会跟品牌过不去。我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小凡呆呆地看着我说:“许帅,你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我点头微笑以示接纳她的好意。
蒋皎请我去的,是一家很豪华的西餐厅,价格狂贵。我进去没多久遇到几个脸熟的明星从我旁边走过。我在蒋皎对面坐下,她欣赏地看着我说:“我就知道你穿着它会好看!”
我有些开玩笑地问她:“你在公共场合约会男士,不怕被记者拍照片么?”
“我倒想呢!”蒋皎说,“我要是走到哪儿,记者就拍到哪儿,我这一辈子就值了。”
“那你就闹点绯闻呗。”我说,“这招准好使。”
“跟谁?克林顿?许帅你别逗了。命好才有绯闻,你知道不?”
靠!
“你睡得还好?”她问我。
“还行。”
“你会爱上北京。”蒋皎点燃一根烟,“你知道吗,北京是我最恨的地方,可我偏偏就是离不开它。”
“你喜欢这里?”我问她。
“还行。”她说,“尊贵的客人来了我才在这里请客。”
我也许是睡足了,心情不错,看着她也不觉得那么讨厌。她在我的眼神里变得妩媚起来,问我:“看我干嘛呢?”
“哦,不许看?”我转开眼光,装做看别的地方。然后我就看到了张漾,他正在另一桌服务,面对两个外国佬,整齐的制服,干净利落的笑容,看他的唇形,肯定是在说英语。
那一刻我疑心蒋皎是专门带我到这里来的。但于情于理,我肯定都不能表现出惊慌或者是愤怒。我尽量不动声色地回过头,侍者正好把牛排送上来,于是我专心吃起我的牛排来。牛排味道是不错,餐厅里若有若无的音乐也是我喜欢的。蒋皎却显得心不在焉,一开始埋怨小凡订的座位不好,后来又说沙拉的味道不对,莫名其妙地把人家服务生给熊了一通。我好心提醒她:“嗨嗨,注意形象。”
她破罐子破摔地说:“形象丢在上海了,没带回来。”
我笑。
她问我:“你笑什么?”
“笑你。”我说。
“难道我很好笑吗?”
“很好笑谈不上。”我说,“有点。”
“你神经。”她骂我。
我的面子再也挂不住:“你有这么多的钱,为什么不专点他为你服务?”
“许帅。”蒋皎脸色大变,“我警告你,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连寸一起还你。”我把盘子往前一推,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她坐在那里不动。 背挺得直直的,一口气看来暂时是没法咽下去,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我推开餐厅的门走出去,走到门边的时候,我跟他擦肩而过。他冲我微笑。我停下脚步喊他:“张漾。”
他的口吻无可挑剔:“您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我的心里忽然涌起前尘旧事,无限凄凉。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我从小打心眼里就瞧不起的人,却忽然让我感觉有些抬不起头来。
我朝他摆摆手出了餐厅。
蒋皎的司机把车开到我面前来,我装做没看见,准备去马路上打车直接去机场,这荒唐的一切,还是越早结束得越好。就在这时,蒋皎从餐厅里面跟了出来,红色的披肩挡住了她大半边的脸。她走得非常的快,像箭一样地冲到我面前,双手拉住我的大衣,用肯求的语气说:“许弋,你别走。”
她很少叫我许弋。
她不知道是冷还是什么,身子一直在发抖,双手抓着我的衣服不放,我可不想上娱乐版的头版头条。赶紧推开她上了车。她也紧跟着上来了,坐在我边上,头靠到我的怀里来。我的手臂被动地抱着她,心烦意乱。
“我知道错了。”她说。
噢,我都不知道她错在哪里。
她猛地离开了我的身子,坐直了,从包里拿出一瓶药,倒出一大把往嘴里塞。我吃惊地问她:“你干吗?吃这么多药?”
“我不舒服。”她说。
“你神经!”我骂她,骂完后,我拿起她的药瓶,把车窗打开,当机立断地扔了出去。
“你别丢下我。”她低声下气地说。
“你她妈再废话一句我就立马跳车!”这种女人,想不跟她流氓都不行!
她终于噤声。
“许帅,你能不能学得稍微稳重点?”那晚,蒋皎趴在我的身上轻声问我。
我抽着一根烟问她:“什么叫稳重?”
她说:“你读书的时候语文成绩可老拿班上第一名。”
“好汉不提当年勇。”
她咕咕地笑起来:“我还记得你那时候被人追,就差躲到男厕所里去。那个技校的女生,叫什么吧啦的......”
“行了!”我打断她。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点了一根烟,慢悠悠地问道:“是不敢提呢,还是不想提?”
“以后不许再去那家西餐厅。”我说。
“为何?”她跟我装傻。
“你别侮辱我的智商。”我的脸色沉下去,“我的脑子还能思考。”
她还算乖巧,及时换了话题:“有时候觉得,时间过得真他妈的快,那时候我们肯定想不到,今天的我们是这个样子的,你说对不对?”
倒也是。
那是的我是个满怀豪情的好少年,理想一抓一大把。怎会想到会有今时今日的沦落。蒋皎忽然问起我一个巨深沉的问题,她说:“许帅,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什么?”
“受罪。”我说。
她哈哈地笑起来:“记住,要让别人受罪,这才叫本事。”
我用劲捏住她的胳膊,她哇哇大叫起来,等她脸色都青了我才放开她,轻松地说:“多谢赐教。我明白了。”
蒋皎看着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嘟着嘴撒娇地看着我。老实说,她算得上是个美女,我还记得她穿着蓝色校服,扎了小辫,坐在课桌上奋笔疾书的样子。如果十八岁那一年,我跟她初恋,一起看流星,说愿望,我们未必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但现在,她是她,我是我,我们就算是面对面,也永远住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7)
第一次见到夏米米,是在一次自助晚餐会上。
那是一次圈内人小型的聚会,蒋皎不知在哪里给我弄来了一张请柬,上面还堂而皇之地写上了我的大名:许弋。于是我就堂而皇之地跟着她混了进去。
其实我短短时间已经在她们圈内小有名气,蒋皎的钱很好地包装了我,加上一些小报记者的大力配合,我差不多就成了传说中某个富豪的公子,整天啥事儿也不干,一颗痴心吊在蒋美女的身上。
我在网上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差点笑背过气去。蒋皎咬着一个苹果,装做胆怯怯地说:“许帅,你不会生气吧,你也知道现在这些记者的素质......”
“得了吧。”我打断她,“你在我面前装有意思吗?”
“你说什么?”她瞪着眼做继续不明白状。
我伸出手:“烟的侍候!”
她乖乖递上烟,替我点上。
我只祁祷我远在家乡的父亲不要看到这么一条新闻,他的事业刚刚重新起步,春风得意,受此打击,不知道会不会半路吐血。
我不是没想过离开北京,但在蒋皎的挽留下一拖再拖,而且比较要命的是,我发现我竟然喜欢上了出入那些高档的场所和那些毫无意义的PARTY。这种假象的繁华我一时半会儿还没能厌倦,基于还有些上瘾。那天也是这样一场酒会,有真正的富豪请客,去的都是娱乐圈的一些歌手和音乐人。但我和蒋皎进去没多久就因为一件小事开始吵架。那件事情真的很小,就是小凡当时去了洗手间,而我呢,不太愿意在她应酬的时候替她看着她的LV的美丽包包。
她咬牙切齿地说:“你能不能有点绅士风度?”
我哼哼:“我他妈又不是你的跟班,凭啥要替你拎包?”
她压低声音纠正我:“不是拎,是让你替我看着。”
“一边去,不看!”
我们僵持着,有人过来招呼她,她用刀一样的眼神刷刷刷地看了我两秒钟,拎着她的包跟人走开了。
我掉转头就看到了夏米米,她短发,不施粉黛,穿条简单的裙子,吃蛋糕的时候,还舔手指,神情和一个孩童无异。我很少听流行歌曲,所以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夏米米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夏米米。她和电视上广告上完全的不同,简直就是两个人。我一直以为,她是跟着某某某进来混饭吃的小娃娃。在我看着她的时候,她也正好看着我,我们对视了好长时间,谁也没有认输先转开目光。她忽然对着我,调皮地伸了一下舌头,神情可爱之极。
我当时就来了精神。
直到她的经纪人走过来,挡住了我们彼此的视线。
过了一会儿,我端了一杯红酒走到她对面坐下,她的经纪人充满警惕地看着我。于是我只好故作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