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上次在村头的大树上掏下来的鸟蛋是什么滋味。
虽然没能饱餐一顿,但也算是开个荤了。
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穿着一件土色粗布衣服,上面沾满了污秽。
面色焦黄,形容憔悴的坐在一间小茅屋之前的木桩上不住的回想着。
身后那茅屋旧的不行,甚至在那唯一的窗子上,连一片窗纸都没有。
乍一看去,仿佛随时都可能塌下去。
天色不早了,可黄昏本该有的金黄色夕阳并没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大片乌云黑压压的罩在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天气一直是这小茅屋的主人最害怕的。因为每次大雨之后,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被雨水浸湿了。
连那用稻草简单铺成的床都不能睡了。那就只能走出半个时辰去村子里谁家的屋檐下睡一晚。
幸好这里地处江南,否则冬天来临,他一定会被冻死的。
他抬头看天,黑云压得更低了。看来这场大雨是避免不了。想着无奈的摇了摇头,走进小茅屋里。
不多时就拿着半个已经坏掉的馍馍,看不出是白面的还是玉米面的,只因那馍馍已经发了酶,上面长满了绿色的绒毛。
胡乱的用手扫了扫馍馍上的绒毛,几口就吃了下去。拍了拍肚子,倒是甚感满意。这才大步的走了出去。
雨点终于淅淅沥沥的落下,渐渐的越来越大。伴着雷声闪电,像是远古的魔王愤怒的嘶吼。
他顶雨快步走着,雨水从头顶不断流下,让他睁不开眼睛。伸手擦去流下的雨水,望着朦朦胧胧的前方。
“今日去黑桦村的路怎么有些远呢?”
他自言自语的说着,只道是大雨的原因,并未多想。打了几个喷嚏,加快了脚步。
一直到了半夜,大雨依旧未曾有一点减弱,反而更加大了。
这男孩蜷缩在一家的大门下,大门上的雨蓬为他挡了些雨水,可全身还是湿透了。
黑漆漆的夜里,他又冷又饿,但却早就习以为常了。只是今天还有些头晕,肚子的剧痛让他合不上眼睛。
挨了许久,终于“哇”的,吐了几口血。之后再没了知觉。
次日清晨,昨夜的那场大雨已经停了。泥土清香淡淡飘荡在空气中,鸟声点点,似乎也害怕打扰了这安静祥和。
大门“吱呀”的打开了,一团什么东西随之滚进了大门内。开门的是个小姑娘,十一二岁的年纪,眉清目秀,虽然年纪小,可俨然是个美人胚子。
此时她手里正拿着个硬纸做的风车。本来是要出门玩耍,忽然见到这样的情景,愣了下,好一会才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从屋里急急忙忙跑出个男子,看样子四十岁上下。到了门口,一眼就看见地上的男孩。蹲下去探他鼻息,呼吸微弱,而且浑身冰凉。
脸色更是白的可怕。那小姑娘看清是位比自己大了些的孩童,不再哭了,捡起掉在地上的风车,跑到那中年男子身旁站住。
而那男子则是站起身子,叹了口气,拍了拍小姑娘的头,柔和的说道:
“乖女儿,你先回屋去。”
那小姑娘懵懂的抬头看着,之后又缓缓的看向躺在地上的男孩,迟迟不动。
中年男子脸色一变,说话的声音也稍大了些。
“快回屋去!”
那小姑娘身子一动,眼泪含在眼圈里,立马就要哭了出来。可看着地上的人,终究还是啜泣了下,没让眼泪流出。
看了眼手里的纸风车,将纸风车塞到那男孩的怀里,跑回了屋子。
中年男子看着地上的人,还有他怀里的纸风车,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知过了多久,他有了一丝丝的感觉。随即便是天旋地转,浑身一抖,急忙睁开眼。
映在眼里的不是自己那间残破的茅草屋,而是齐整的棚顶,精致的椅子和床。这里看来就是富贵人家住的地方。
自己怎么会在这?只记得雨夜中,吐了点什么之后就都不记得了。他口干舌燥,想起身去桌子上的茶壶里倒些水。
稍稍动了下,便感到胸口的衣服里好像有东西。伸手取出才看见是个已经被他压扁了的纸风车。
这时候木门打开了,一缕阳光照射进来。有位中年男子当先走进,后面跟着个穿着粉红色衣服的小姑娘。
中年男子看着坐在床沿的他,淡淡的开口道:
“身体好些了吧。”
男孩木然的点了点头,看着身上脏乱的衣服,急忙站起,生怕将这床弄脏了。中年男子并不在意什么,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继续说道:
“你不用紧张,我是刚刚搬来黑桦村的。你家在哪?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白煜。”
那中年男子刚要说话,身后的小姑娘就跑上前来。看着他手里的纸风车,那风车已经压坏了,小嘴撅起,一脸的不愿意。
白煜看这小姑娘,不知为何,年纪轻轻的他脸刷的红了。低着头痴痴的望着手里的风车,心里扑通的跳个不停。
忽然一阵清脆的笑声传来,白煜抬头去看。只见那女孩捂着嘴笑弯了腰。更是美丽无匹,仿佛天下最最靓丽的风景都被她占尽了。
这一眼便不能移开了。白煜虽然年少,不懂什么才是真爱。但对于眼前这个小姑娘很有好感。甚至于想过,要是能和她就如现在这般,看着她的笑脸,
什么都不要也值得了。如此呆呆的望着,映着阳光,清脆的声音传来。
“我叫墨研,萧墨研。”
白煜这才从刚刚的痴痴中醒来,连连点头,嘴里唯唯的说着,任谁都能听出期间的紧张。
“白煜...我叫...白煜...”
萧墨研又忍不住大笑起来,好像从没这样快乐过。而在白煜看来,能让眼前这个姑娘多些快乐,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那中年男子这时候才继续说道: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白煜愣了下。想到自己那残破的茅草屋,再看看眼前这精致的房间,幼小的心里多了一阵阵迷惘和自卑。
可他却是那样的倔强,一个人孤孤单单,却从未接受过别人的施舍。哪怕是善意的帮助也好。
记不清是多长时间之前,那个夜晚。原本美满的家,在那极少的记忆里,家里的房间不比这里的差。
只可惜,一夜之间,待他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失去了。雨水漫天,他身上压着一个人,早就冰凉僵硬了,那是他的娘亲。
他并不知道昨夜睡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在他站起后,望着娘亲的脸,竟然没有落泪。
却咬破了嘴唇,鲜血伴着雨水滴滴落下,还未落地就没在了大雨之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雨中独自走开。从那之后,
他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最爱的娘亲,还有一块紧紧绑在胳膊上的金牌。其他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或许,根本没必要记得。
中年男子看着白煜低头沉思,这年纪轻轻的孩子,此时竟然有种暮年那般的落寞。过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到了嘴边的话到底咽了下去。
白煜从床上站起,对着中年男子躬身下拜,谦然道:
“白煜多谢恩人救命,如果来日...来日有需要帮忙的...”
说着忽然发觉了什么,低头看着身上破烂不堪的衣衫,低头不语了。那深深印在心中的自卑,让他不敢去奢谈日后的一切。
偏偏不期然的看了眼笑靥如花的萧墨研,她仿佛从未看不起自己这样一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反而在那眼神中,是种十几年未见过的真诚。
甚至于在那一瞬间,他不知从哪找到了股勇气,挺起胸膛,大声道:
“恩人日后有什么需要,白煜一定帮忙。”
中年男子慈祥的微笑着,轻轻拍了拍白煜的头顶。
“好,如果有需要,绝对不会忘了你。”
白煜喉咙一哽,眼泪险些流出。他少年心性,隐隐的还记着小时候在父母膝下的时光,那感觉和此刻这样相似。
纵然他早已失去,还是有些克制不住孩童都有过的记忆和怀念。可他就是这样的倔强,紧紧的咬着嘴唇,生生的让眼泪在流出眼眶前就蒸发了。
中年男子何尝看不出这孩子的心情,无奈的摇头叹息。
从怀里取出几块碎银子,摊在手里。
“去帮我去村东头的李家店铺买些点心糖果,再去旁边的洪裁缝那买几件新衣服...衣服就像你这么大的孩子能穿
就行。好吗?”
白煜看着那银子,迷惑的望着中年男子。迟迟的没去伸手接钱。
“刚刚还说我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一定会帮。怎么现在反悔了?”
白煜听后,愣了下,小心的接过银子。中年男子继续说道:
“你跟他们说,是帮村子里新来的那个叫萧茗轩的人买的,他们就不会,就不会...哦,不会多要你钱的。”
箫茗轩本来是要说,他们就不会不让你进门了。终究是改了口,生怕不小心在这孩子脆弱的心上再撒盐。
而白煜岂会想到箫茗轩话里的意思,点了点头,就向外走去。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萧墨研见白煜要出门买点心糖果,这怎能错过。
小跑的跟了上去。箫茗轩看着两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脸上浮现了一丝的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