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清留在了圣城，从骑士长到逃犯到杂役，现在是城主背后的侍从。说是侍从，城主楼冠宁却从没把他当作侍从来看，反而常带他在身边去城中行走，时不时还和他一起去城外看看新开工的水井和屯田。
楼冠宁不是一个普通的纨绔子弟。这是韩文清跟在楼冠宁身后这段日子最大的感触，一开始的时候居然看走了眼，韩文清自己都疑惑，怎么就以为一双貌似昂贵的麂皮靴的主人，不会撸起袖管和杂役们一起跳进泥浆坑里打井呢？韩文清把水袋递给楼冠宁，后者把手在粗布袍子上蹭了蹭，接过水袋大口喝下。
“你有信仰么？”楼冠宁把水袋的开口封住，后仰靠在身后的树上，伸了个懒腰。
“有。”一段时间的接触，让韩文清已经不再对楼冠宁如起初时一般防备，被问及这个问题，韩文清很坦率，即便他被自己的信仰驱逐，也从未放弃过。
“有信仰是好事，信仰让我们畏惧，也让我们坚强。”楼冠宁拍拍韩文清的肩膀，并不问他信仰什么。在圣城，信仰是一件最普通，却又是最复杂的事情。犹太教的西墙和圣殿山，穆斯林的圆顶清真寺和阿克萨清真寺，以及基督徒的圣墓教堂和苦路，三大宗教的圣地全都聚在这里。让耶路撒冷成为圣城中的圣城。而不同的信仰，会导致纷争与纠葛。耶路撒冷是信仰纠葛之中，一片难得的净土，人们来到这里，放下偏见共生。
“你有信仰么？”韩文清难得提问，让楼冠宁也撑起了身子。
“当然有！”楼冠宁说起信仰的时候，眼中燃起火一样的灼热，“让这里成为偏见与分歧终止的地方。”
埃及苏丹萨拉丁的使者抵达城主府的时候，楼冠宁显得有些惊讶，因为距离下一次和苏丹的约见还有接近三个月的时间，但当他打开了萨拉丁给他的信，脸色就沉了下去。圣城的骑士团里，有人侮辱和屠杀了伊斯兰信徒。使者的后背挺得笔直，说苏丹要求城主给他一个合理的答复。
楼冠宁在为难的时候，韩文清也陷入了震惊。因为作为近侍的韩文清看到苏丹使者的随扈里有个熟悉的身影，孙哲平。
使者等待城主的回复，被安排下榻行馆。韩文清从城主府一路跟到行馆，总算找到孙哲平一个人的时候，拽过了他。
“怎么回事？”韩文清的表情有些愤怒。他看过孙哲平的弯刀，知道他可能已经离开了很远，心里暗自希望他只是经商需要，但他却没有想过，他这离开的大步迈得相当豪爽，居然站去了对立阵营。
孙哲平看到韩文清倒是相当高兴，展臂要给韩文清一个拥抱，“我说了，我们会再见的。”
“我需要一个解释。”韩文清挥开孙哲平的手臂。
孙哲平笑起来，“这还有什么需要解释，萨拉丁是个直率的苏丹，我真想让你也看看他。”
“这就是你宁肯背叛骑士精神，也站到敌人那里去的理由？”韩文清退后一步，“孙哲平？”
孙哲平收起了笑和怀抱，平静地说：“我明白。但你呢？你被背叛过，还被驱逐过，你现在又站在那个孱弱的城主身后干什么？保护他然后继续你的骑士精神？韩文清，你不应该这么幼稚。”
“这是我的信仰。”韩文清下意识地，居然用上了楼冠宁说过的词。自己也有些诧异，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信仰？我已经很久没有考虑这个问题了，你不觉得说这个，很累么？你真该见见萨拉丁，放弃你那些无聊的执着。”
韩文清疲惫地揉着额头，“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
“我们从来都不是敌人，就算你当我是，我也不是。”于是这句话就成为他们这次见面的结束语，韩文清转身离去，没有再做挥手告别动作。
他想过会以什么形式和孙哲平再见，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们的立场已经截然不同。萨拉丁是埃及的苏丹，听说他为人慷慨，从不吝惜钱财。但其实，慷慨也是一种武器。因为要赢得下属的心，没有什么比慷慨的赏赐更有效的手段了。萨拉丁已经用埃及的财富征服了大马士革，用大马士革的财富征服了阿勒颇，阿勒顿的下一步是什么？耶路撒冷就在萨拉丁的利爪的前方触手可及的地方。正因为萨拉丁，圣城现在的和平看起来才如此脆弱而不真实，圣城的和平，还有楼冠宁的“让这里成为偏见与分歧终止的地方”的信仰，让韩文清向往。但他也不是理想主义的楼冠宁，他清楚耶路撒冷终将面临一战，而且对手只可能是埃及苏丹。
他要怎么和孙哲平不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