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得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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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全文

待得梅花开时,便又是假期来到之时。

冷冽透骨的风仿佛抵不住梅的姿态,任它千般辱虐,使她千般凋零,它都未能令她止步。

村子里的道路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钢筋水泥,驶进村里的四轮小车也是渐渐多了起来。

小心错开一辆几乎占尽了村道的大家伙,眼前顿时开阔了,给人的感觉犹如越过高山后置身大海般的感觉,一群人正围在屯子口的钢筋水泥桥边边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什么,看那场合便是一群人围在一起八卦一些近日里的新鲜事儿,乡下里村民们八卦都是细声细气的,只有走近了,才能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对于村子里的一些新鲜事我还是比较好奇的,便是放缓了脚步。

“你们晓得那个得金是怎么死的吗?唉,也真是亏了他一个大小伙,竟然死得这么冤,虽说得了失心疯,可还是死的冤呐。”一个老大妈先是探出半个头,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众人,那张脸就那么不可思议地转了一圈,又是摇了摇头,唉地一声长叹。

“死就死了呗,像这种人死了比活着强,弄不好哪天再把人给打了,不过他是怎么死的?”另一个大妈先是一脸不关己事的样子,不过最后还是忍不住了便问了出来,要谁也有个好奇心理不是。

“听说啊,是又在城里犯事儿了,叫人给打了,回来没三天就死了。嘿,真是作孽啊……”先前出声的那个大妈听得有人问,一脸得意的神色,又是开口道。

一个大妈看到了我,便是扯了一下说得正上劲儿的大妈。

“阿梅,你扯我干嘛……”

那大妈正讲得上劲儿,被打断了,自然是不高兴,正要兴师问罪,这时阿梅朝她挤了挤眼。

“这不是阿胜嘛,学校放假啦?”那个大妈马上会意,那双贼亮的眼睛警惕地四处扫描着,发现了路过的我,那张想要爆更多猛料的嘴马上停了下来。

“嗯,今天放的假,你们聊。”我朝她挥了挥手,这是大林嫂,屯里众所周知的大嘴巴。大林嫂应了一声,便是那么看着我,仿佛盼着我走快点,别影响到她演讲,而其他人也是把目光转移到我身上,望着我尽快走了,别碍着他们听演讲,我自然也是识趣,方快了脚步。

待走得远了,大林嫂那声音便又再继续响起。

得金,是同我们这一代的孩子,同一个屯子都是同一个姓氏的,所以按理说他还是我的堂哥,不过从祖上便不是同一房的,那时便是有间隙,所以也就未按辈分敬称。

两年前,也是我刚升上高一的时候,得金就因为患了精神病的原因,此后便是呆在了村子里,而得知他患病,也是在一次偶然之中。

那时连续下了一周的细雨,到了周末那天的时候方才不下了,但天还是灰沉沉的,那撩拨的黑云总是散不去,我从学校回来,下了乡间公车进入乡道的时候,得金便是开着摩托车停在我面前,问我坐不坐车,那一张不带表情的脸,和平时也没什么不一样,当时我也没多想,就上了他的车,从这里到村子里可还是有四五里路呢,而且那时的村道还没铺钢筋水泥,一下雨,就变成了真正的水泥路,此时有顺风车搭乘自然是最好不过。待回到屯子里的时候,在屯口闲坐的阿伯阿婶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嘴里喃喃着阿胜敢坐得金的车。我也没往心里去,下了车朝他们打了一声招呼便是回了家,后来才得知,得金在城里摆地摊,被城管抓到了,给暴打了一顿,其中一个胖子把他脑子给打坏了了,在我回来前几天回来,还把他爷爷给骂了,最后给他爷爷用一根大木头狠狠敲了一记,当时那可是头破血流,而得金得精神病这一事,也是传遍了各屯。

躺在床上,听着响遍整个屯子的哀乐,那是为得金奏的哀乐,他父母那嚎哭声也是夹杂在哀乐里,说起来也是奇怪,为什么死了这么一个儿子,他的父母还会哭的那么厉害。沉浸在哀乐之中,脑海里浮现出那些和得金有过交集的事情。

最清晰的,还是他患精神病之后。那次,他从我身旁走路错过,我给他打了声招呼,因为在电视上的一些节目了解到,说啥精神病人也有着自己的思想,所以当时我还是选择了尊重他,哪知道我这一声招呼,却是引发了令我目瞪口呆的一幕,他很自然地应了我,然后便是拉着我的手,和我说起了他的事情。

原来,在他读完初中进城之后,便是在一个电子小工厂打工,后来,工厂倒闭了,厂长没钱发工资,便以货抵薪,把一些诸如手表之类的货物赔偿给了员工,得金当时也是一再要求给现金,但是工厂着实是发不起,说什么不要这点货物过几天连货物也赔不起,无奈之下,得金只好带着这些小东西去摆了地摊。刚开始还好,倒是卖出了一些,后来,也不知怎地,城管查管便是频繁了起来,得金只能提心吊胆地频繁换地方,在一次躲避城管之时,竟是被城管给包围了,一帮人把他围起来打,那一顿毒打,把他的一条手臂给打脱臼了,得金也是在疼痛之中晕了过去。

窗外一阵鞭炮声响起,把我从思忆中拉回。看看时间,正是傍晚四点,出殡的时间。我来到窗前,正好看到出殡队伍的前队从他家大门缓缓走出。

“落幡……”走在前面穿着一身黄道袍的道士来到插着四挂黑色大幡的三叉路口,长喝一声,便是越了过去。

现在幡下的四个弟子把幡拔起,尾随道士而去,而后便是前队,再后是棺椁,棺椁之后方是家属和悼咽的邻里。

远远地看着那条漆黑的棺椁,那个平日里穿戴整齐的人仿佛又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

自从被冠上了神经病这个名号之后,得金便是整日在屯里闲逛,时不时的做出一些伤害邻里的事,到得后来,他父母不得不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但是,精神病院那边却是时不时地把他送回来住上一段时间,每次从精神病院回来以后,得金的病情又是好转许多,待得久了没有药物维持之后便又是做出一些伤邻害里的事时,他父母便又是将他送去精神病院,如此反复。

最后一次见他,是两周前。我再次在路上和他错过,他拉住我的手,说和我说说话。当时我没有向他打招呼,所以愣了愣。

他穿戴依然整洁,和以前不同的是,他这的张脸不再是没有表情,而是保持着傻傻的笑。

他笑着和我诉说,说每次犯错都是不受控制,每次受到刺激就会觉得有伤自尊忍不住想要打人,而每次别人路过他是那异样的眼神令他很伤心,很恼火,每次犯错之后父母送他去精神病院的时候都是那么的恐惧,那时候,他觉得他的父母很可怕,每次他都拼尽力气抵抗,可是每次都是白费力气,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父母要送他去那如同地狱的地方。

到最后,他的神情很是喜悦,他笑着对我说,说他的弟弟很快就要结婚了,还差两万块钱,只要凑够了那两万块钱,他弟弟就可以办酒席了,他一边傻呵呵地笑着,一边对我说着,他是多么的想见到他弟弟结婚,我看到了,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角分明是湿润的。后来,他就那么喃喃着两万块两万块走开了。而昨天,我也才听说,就在两周前,他在从家里偷了一千块钱,然后带着这一千块钱离开了。到了这周,才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地被人送了回来,没过三天就死了。

这周星期一我在城里见到了他,他正摆地摊,我刚想过去和他打招呼,却是因为视野出现了城管的影子而站在了原地。得金也看到了城管,却不跑,就那么傻傻地笑着看着迅速靠近的城管。城管来到他面前,二话不说就是对他一阵拳打脚踢,也不知道是谁,之见一道肥胖的身影猛地跳起来,然后依靠体重的重量增幅狠狠一脚踩在了他的头上,得金也因为受到重击而昏了过去,口鼻都是流出血来,但嘴角却是微微上勾。那些城管看他昏了过去也就不再理他,在把他那些货物踢飞之后便是扬长而去,只留下蜷缩成一团昏过去的得金和那散落一地的小玩意儿。

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出殡的人此时也是回到了屯子,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几天以后,屯子里开了一伙人,他们直奔得金的家里,没多久便是离开了,后来听别人说,得金的姐夫是在局里工作的,而得金死时手里紧紧的撰着一个布条,那是城管群拥有的特殊标志,而得金的父母在看到这个之后,便是到局里去报了案。一直到这几天,才给了答复,说什么这是城管部门的管理不力,那些涉及的人已经被关了禁闭,而城管部也是拿出了两万的补偿金,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让他们两老节哀。

才过了头七这天,得金的老子便是把得金的遗照拿了出来,丢到了垃圾堆,嘴里说着什么大逆不道的儿子没资格享受香火之类的话,而得金遗照正面对的方向就是得金家,遗照之中的他,目光柔和,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两个月过去了,得金的弟弟举办了婚礼,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请得金的魂魄回来,有没有用上,得金给他弟弟准备的这两万块的红包。

今天是回学校的日子,我从垃圾堆路过,那里,得金的遗照还在,裱框上的玻璃早已破碎的得金的遗照,里面的他却是笑的更开了,或许,是因为看到了他弟弟结婚吧,因为,他正面对的地方,此时正是红布对联满挂,一派喜庆的样子,各村少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热闹且喧嚣。

而谁也没注意,两个月之前,这里正举办着一个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