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从小就是个清醒自持的人,他懂得收敛感情,遇事沉稳面不改色,因为感情泛滥的人往往容易暴露自己的弱点,身为蒙莫朗西家族的继承人,安德烈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犯这种低级错误,所以十三岁那年第一次遇到热情的洛爵时,他并无太多好感,只是觉得十分新鲜。
秘密传承下来的组织虽然逐渐土崩瓦解,但形式上还是不得不走过场,十三岁的安德烈第一次跟着老爹去参加这个聚会,已经有模有样像个小大人了。
为了弱化自己的年龄,安德烈特意挑选了深色系套装,搭配同样深色系的面具遮住大半张脸,金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安安静静走在老爹旁侧,有客人过来打招呼寒暄时,便礼貌微笑问好,即使只有十多岁,安德烈为人处事已显老练,更何况他体格发育快,陌生人一眼看过去根本不容易把他当成小孩。
虽然已经经历过大大小小的聚会,数不胜数,但显然这个聚会非同一般,客人之间并不深入交流,不是化妆舞会,每个人却都戴上面具遮住了脸孔。
来之前,安德烈已经向家里服侍蒙莫朗西家族多年的老管家打听过,他知道这个聚会里面的几大派系,这里的每一个当家人都是跺一跺脚就会地动山摇的掌权者,而大多掌权者都野心勃勃行事谨慎,没有谁会在对周围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深入其中,所以即使遮着脸,互相之间也都知道大概的底细。
客人的衣着都偏向深色系,似乎都不想过于招摇,在这里能不引起人注意就尽量不引起人注意,大家默契十足,恭维的话说得滴水不漏,绝不和哪一派表现得过于亲密或者疏离。
安德烈转动着眼珠,入目是清一色的黑,他想找个有差异的人出来都很难,而且来参加聚会的都是成年人,相比较下他便成了最矮的那个,为此,他的表情变得更冷淡了。老爹正在跟一个壮硕的黑种人说话,安德烈四下看看便转身去寻找酒水吧台,他想去拿点适合他这个年纪的饮品。
吧台的位置靠近角落,很不显眼,安德烈绕过屏风,突然一个白色的身影跃入视线,一个身穿白色套装、头发黑亮、跟他身高差不多的人正在跟吧台的服务生聊天,伴随着手舞足蹈的肢体动作,看起来非常滑稽生动,服务小哥此时正瞪圆了眼睛,一脸难以相信的表情。
这里愉快自在的气氛和整个聚会很不相称,安德烈顿了顿脚步,转身准备离开。
一个好听稚气的男声传了过来,“喂!你!干嘛来了就走啊?”安德烈觉得这人说话真不客气,转头皱眉看过去。
“这里这么闷,我们一起玩玩呗。”说着递过来一个东西,一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睛闪着笑意和期待,看得安德烈一愣,安德烈甚至能想象出面具后面对方生动朝气的脸。
将视线下移,发现男孩手上是个正方形类似魔方的东西,他心里冷哼一声,觉得眼前这人非常幼稚。
男孩催促道:“哎!接着啊,别小看这东西,它可是暗藏玄机呢!”
安德烈站得挺直纹丝不动,看了看男孩手里的东西,觉得这人只是吹牛而已,旁边的服务小哥笑着没敢随便说话。
“不敢接?胆小鬼!”男孩把手里的正方体从左手抛到右手,一脸嫌弃看着他。
安德烈大步跨过去,伸手,眼睛直勾勾盯着眼前白衣黑发的小男孩,走近了看安德烈才发现自己比对方高一点,他突然就心情愉快了,勾起嘴角笑了笑。
对方也咧开嘴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他把东西放进安德烈的手里,安德烈收回手准备仔细研究,突然感觉手里的东西变得软趴趴,紧接着成了一滩水,顺着他的指缝流下,黏腻腻的,打湿了他的裤脚和皮鞋。
他吃惊的同时又有些生气,在这种场合弄脏了衣服,实在难堪,他猛地看向穿白衣服的男孩:“这是什么!”疑问句式,却是责怪的语气。
对方却哈哈大笑起来,趴在吧台边上,斜着脑袋看安德烈略显狼狈的样子,“你真好骗。”
安德烈瞪起眼睛:“你真无聊。”
吧台的服务小哥赶紧拿来干净的毛巾递给他,安德烈接过来,随随便便抹了几把皮鞋。
“别生气啊,我就跟你开个玩笑,这东西很快就会挥发,我保证不会留下任何难看的印记。”男孩嘿嘿一笑伸出手来:“我叫洛爵,你叫什么?”安德烈看了眼他的手,没搭理,本来在这个地方就不应该随便自报家门。
洛爵:“我手上没东西了,你放心!”看安德烈一副冷漠欲走的样子,又笑眯眯地说:“别走啊,这么小气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安德烈神色一凝,对洛爵的印象又差几分,在他眼里,男人应该收敛锋芒稳重大气,然而洛爵却恰恰相反,他举止投足间藏不住骨子里的邪气,给人的感觉很轻佻。
洛爵自来熟似的一把搭上安德烈的肩膀:“刚刚的那个小魔术,想不想知道玄机?”
安德烈冷哼道:“不想。”
洛爵苦着脸:“你这人太没意思了,就玩玩嘛,老这么认真干什么,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啊!你现在不高兴认识我,等我以后成了万众瞩目的世界顶级魔术师后,我还懒得认识你呢。”说着还白了一眼安德烈。
安德烈噗哧一声笑了,他所成长的环境里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人,说起话来口没遮拦,一时觉得新鲜起来,“你以后要当魔术师?”心里默默补了一句:在台上抛头露脸故作玄虚逗乐子?
来参加这个聚会的人都不是普通人,按照安德烈的推测,眼前的洛爵大概跟他一样是以后的家族接班人,怎么可能去从事那种职业。
洛爵笑道:“这是我的爱好,难道有什么问题吗?总比呆在这破地方有意思多了,一个个穿得跟黑社会一样,还得控制表情板着脸说话,多累人!”
安德烈禁不住又是一笑,心里意识到,洛爵的想法是正常这个年纪的小孩该有的想法,他只是比较早熟,怪不得别人。
洛爵细长白嫩的手往吧台上一拍:“唉,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呢?交个朋友,这地方就找不着一个能说话的人,快闷死我了。”
“安德烈。”
洛爵观察了安德烈一会儿,“你是不是有点自闭症啊?”
安德烈哭笑不得,还没来得及说话,洛爵又急吼吼道:“没关系没关系,我不会看不起你的,一看你就是在压抑环境里长大的,过来这边,我给你变几个魔术乐一乐。”
安德烈慢慢走过去,似笑非笑道:“好。”
他以为洛爵这个人只是他童年时的一个过客,虽然他们知道了对方的名字,但是并没有看见整张脸,而且几个小时的相处时间也没有营造出深刻到要去寻找对方的友谊,直到几年后的又一个偶遇。
刚刚成年的安德烈在上流社会很受欢迎,没了年龄的限制后,收到的各种宴会邀请函更多,他当然没精力更没心情去一一参加,每次都是由管家整理挑选出必要的去应酬。对于安德烈来说,聚会只是拓展人际关系的一种手段。
管家马希尔将手上筛选出来的邀请函递给安德烈之后便恭恭敬敬站在一边等着,他抿着嘴唇,却给人一种随时准备说话解释的模样,结果也如他所料,安德烈瞥了一眼邀请函以后果然轻抬双眉不太高兴,他微微侧头询问:“艾弗里举办的?”
他知道安德烈一直不喜欢艾弗里这个人,艾弗里是典型的富家纨绔子弟,不学无术,成天只知道和美女美男打情骂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在圈子里的声誉实在算不上好。马希尔微低下头,娓娓道来:“是的,艾弗里少爷十九岁生日宴会。这次邀请的客人虽然不多,但是毕维斯公爵和米勒伯爵的公子、霍斯特将军最喜欢的小女儿还有维尔利夫人等,都会参加。”
安德烈不置可否,静坐着没马上回应,暗金色的眼眸又转向手上的邀请函,过了一会,他轻轻舒展了一下眉头:“嗯,那就空出当天时间。”
这种生日宴千篇一律,年轻人聚众找乐子,俊男美女眼神乱闪应接不暇,长辈们只在开始的那半小时出现,道完贺便逐渐退出热闹圈,自觉把时间和场地都留给活力四射的年轻人。
和今天的宴会主人打过照面后,安德烈不留痕迹退到一旁,手里举着酒杯,轻轻扫视往来的客人,意外发现客人里面有几个完全陌生的面孔,那些面孔比起他们似乎青涩稚气很多,有个别人甚至明显表现出自己在这种场合的拘束感。
安德烈留意到其中一个特别拘束的男人,穿着简单得体的白衬衫,学生气息很重,总是有意无意围着一个漂亮的东方男人转悠,安德烈第一反应是漂亮男人带着自己的小情人来参加生日宴了,这种情况在他们圈子里并不少见,他饶有兴味打量起那个漂亮东方男人来。
那男人身高跟他相差不大,只是比较精瘦,穿着白色棉麻薄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是解开着的,精美的锁骨若隐若现,下面穿着深棕色休闲裤,这身打扮跟宴会上大多数人比起来有些格格不入,显得过于随便了,不过那人一头黝黑发亮的碎发和总是带着笑意和桀骜的漆黑眼睛交映生辉,那双眼睛甚至让安德烈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安德烈还注意到他右眼角下面有一颗痣,这在他白皙的面孔上不仅没有造成缺憾,反而生出一股奇异妖冶的美。
漂亮的东方男人表情十分丰富,用眉飞色舞来说也不为过,不知道他低头说了些什么,惹得那个学生气的男人傻笑起来,然后安德烈看到他向四周扫视几眼,然后伸手招了个侍者过去,侧头和侍者交谈了几句之后,便拉着学生气的男人跟随侍者一起离开。
顿时,安德烈有种奇怪的焦虑感,他不希望那个人就此离开,他想去认识下那个东方男人,不过这种念头也就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在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不妥。
艾弗里应酬了一群朋友后慢慢向安德烈所站的位置走来,安德烈眼角余光虽然已经察觉,但继续装作没看见,他举起酒杯呷下最后一小口酒,然后侧身,动作优雅自然地将空了的酒杯放到迎面走来的侍者托盘里,接着便缓步向外走去,他准备离开这个地方了。
艾弗里赶上两步,含笑问:“安德烈,这么快就准备走了?”
安德烈脚步顿住,转头装出些微惊异的神色:“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去前庭花园走走。”艾弗里闻言一笑,眼睛弯弯的,脸颊上还露出可爱的小酒窝,安德烈不得不承认,不考虑他的风流艳史,光从表面上来看,艾弗里确实是一个翩翩美少年。
“马上就有好戏开演了哦,这次我特意花了大力气请到高等学府里的人来表演,虽然只是小有名气,但绝对美味可口。”
安德烈挑眉笑道:“什么时候对学生感兴趣了?”
“嘿,他可不一样,等会看了你就知道了。”艾弗里神秘一笑。
大堂的音乐声慢慢变小弱化成背景音,灯光也逐渐变暗,之前艾弗里致词的小舞台上打出一束亮光,漂亮的生日宴会主持小姐出现在舞台中央,手里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男人白皙的脸孔在灯光照应下显得有些苍白,他嘴角挂着一丝笑容直视大堂的客人,微微弯腰鞠了个躬,动作优雅自然,配合那样颀长的身材和绝美的面容,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
安德烈马上认出他来,虽然他换了一身比较贴身的舞台装扮,但是他含笑桀骜的眼神和右眼角下的那颗痣给安德烈太过深刻的印象。
主持小姐做出简单说明后,众人才知道,这是要进行一场魔术表演。
台上的魔术男轻轻托起美丽主持小姐的手,印下一吻,然后围绕她转了个圈,最后停在她的正前方,轻轻打一个响指的同时后退一步,那个主持小姐已经消失了。
在场的观众给与鼓掌后,魔术男又用刚才的方式反方向围绕空气转了个圈,再次停留在正前方,打一个响指后,从他的身后走出一个青涩稚气的男人来。
安德烈眯了眯眼睛,原来,之前的那个学生气浓重的人是他的搭档,安德烈轻呼出一口气,莫名觉得这里的空气没之前那么压抑了。
稚气男一脸尴尬无措,姿势标准的站在旁边,看那样子像是第一次上台表演,魔术男看着他笑了笑,转头对大家说:“我们来逗逗他吧。”
那声线听得安德烈又是一震,带点邪气和妩媚,最主要是给他很熟悉的感觉。
魔术男看了一眼旁边离他最近的一个客人:“能麻烦您递给我一杯酒吗?”那人随手将自己手里的杯子递过去,里面还剩半杯酒。
魔术男接过来,在手里转了转,然后另一只手轻轻拂过杯口,再拿开手时,原来那杯呈淡金色的酒变成了墨黑色,他把手一伸,递给稚气男,歪歪头示意稚气男喝掉这杯黑色的液体。
稚气男满脸都是为难,但还是挣扎着慢慢接过手,盯着黑色的液体又看又闻。在场的客人看到这里都忍不住笑起来。
魔术男这时也笑起来,随之而来的便是稚气男“啊!”的一声惊叹,众人看到那杯黑色的液体突然就像没了杯子的支撑一样四散开来,糊了稚气男满手,流下去的液体沾染在他的裤脚和鞋子上,稚气男吓得后退两步,然后傻傻看着自己的手。
众人都哄笑起来,安德烈脑子里却轰的一声,电光石火般闪现出多年前的记忆,他呐呐出声询问一直站在他旁边的艾弗里:“他叫什么名字?”
“洛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