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敢为天下先:邓旭初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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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经历“皖南事变”(3)

为吃饭的斗争胜利了,但是其他的困难并没有解决。对“伤兵医院”这200名左右的伤员,却用一个连的兵力看守。称的是“医院”,实际上是一座牢狱,医生一个也没有!药品,除了红药水,就是漂白粉水。伤员伤口发炎了,化脓了,没有任何“医生”来过问,直到死亡。尤其是那时,正是数九寒天,屋檐上挂着一两尺长的冰凌,这个大祠堂,无门窗,屋里温度常常在摄氏零度以下。而我们的伤员睡的所谓地铺,下面只是薄薄的一层稻草,向农民群众借来的被子,几个人盖一条。有些同志被俘的时候,还被剥去棉衣,只剩一身单衣。天寒地冻,要这些受伤的虚弱之躯,如何抵挡。所以,几乎每天夜里都有人牺牲。第二天清早,就有士兵来把他们抬走。邓旭初他们亲眼目睹自己的同志被折磨而死,十分悲痛,每逢这种场合,临时支部的几个成员,总是带头唱起国际歌——“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用这悲壮的歌声,来向牺牲的同志告别,来鼓舞活着的同志,克服一切困难,勇敢地活下去!

情况越来越恶化,活着的人锐减。临时支部接受了上次斗争的经验,觉得必须继续斗争,改善生活和医疗条件。他们首先向敌方士兵了解情况,知道附近有一所144师收留自己伤病官兵的医院。条件虽然比这里好得多,不过医生药品也少得可怜,不可能指望在这个方面有什么改善。一研究,大家一致认为,首先争取解决取暖问题,以保护那些经不起冻的同志,度过眼前这个严冬再说。原来还以为实现这个要求,也要经过一番斗争。谁知伤员一向那个副官要求发柴烤火,他竟一口答应。而且,很快就有民夫挑来了柴火,供我们取暖。这倒真出乎临时支部意料之外!后来才知道:这家伙见死亡过多,俘虏交不出,不好交待;另一方面,柴火要当地农民交,不要自己出一文钱。

这一次斗争的胜利,大大加强了临时支部和全体伤员开展进一步斗争的信心。

集体越狱,初获成功

要求改善生活的斗争,是为组织越狱、冲出牢笼做准备。被俘的伤员中,一部分是新四军的基层干部,其余绝大部分是经过党多年教育培养的战士。使这些同志早日归队,就会给革命增加可贵的力量。也就是给敌人的一个沉重的打击。因此,临时党支部从成立的一天起,就着手做越狱的准备工作。他们经常在看护兵、看守兵中交朋友,以讲故事、聊天的方式进行政治宣传。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不少士兵不但在政治上同情我们,而且和我们的同志建立了一定的感情。看看时机成熟,临时党支部就组织一些能行走的轻伤员,利用看守兵的同情和帮助,先行越狱。轮到同情我们的看守站岗,即使看到有人逃走,他们也会眼开眼闭,假装没看见。甚至有的看守还带我们的同志外逃。这样大约走了三四批。当副官来检查人数时,他们就在死亡人数上多报几个,敷衍了事。

这种行为,不可能绝对掩敌耳目。看守连里,有一个国民党的指导员。

有一天,这个党棍突然来到伤员中间做什么“精神讲话”,好像有所闻而来。

伤员们被召到大门口广场上,围成圈。这个党棍站在中间,叉开两只脚,摆出一副军官的架势,一开口就是:“新四军是叛军,不实行三民主义……”正讲得唾沫横飞的时候,伤员中间的一位小鬼,忽然站出来大声问道:“指导员!你开口三民主义,闭口三民主义,我倒要问问你,孙中山先生的三大政策是什么?请你给我们讲解讲解,好不好?”

这一问,也是“黑虎偷心”,把这个指导员问了个面红耳赤,瞠目结舌!

哼哼哈哈一阵子,还没等他醒过来发火,那个小鬼倒嘻皮笑脸,给他上课了:

“还是我这个小鬼来告诉你这位指导员吧!孙中山先生的三大政策,是联俄、联共、扶助农工。这三大政策,你们国民党实行了哪一条啊?真正实行的,可是共产党呵!”

这一下,可大大丢了这个指导员的脸了,面孔涨红,脖子粗了,拳头捏紧了,又不敢当众打人,只好咆哮几声:“你们中毒太深,都赤化了!”骂着骂着,来不及谈别的什么,就溜走。给他送行的,是满场大笑。从此,这个指导员就再也不敢露面了。

没有多少日子,临时支部又决定组织一次较大规模的集体越狱,这当然必须进一步争取看护兵和看守兵的同情和支持。支部研究决定由李涤非负责争取敌兵工作。他以前搞过敌伪军工作,从被俘那天起,就注意对敌军的宣传和争取,同看护兵和看守兵都混得比较熟。李本人在突围被俘以后,由144师担架兵戴金波和另一个士兵抬着他,往后方医院解送。戴金波个头大,抬后面,李的头就靠在他身边,一路上李就同他谈长论短,开导他。戴金波也向李谈了自己的身世:四川人,农民,被国民党抓壮丁抓来的。以前,共产党在他家乡闹土改,他斗过地主,分过田地,共产党、红军对他很好。对新四军也表示很佩服。二人一路上越谈越投机。李腿受伤,伤口正在化脓,担架抬过敌人临时救护站,戴金波竟出面要求看护兵给李换药医疗。看护兵不肯,说他们只给自己的伤兵换药,还气愤地说:“谁叫他们搞兵变打我们。”

李涤非知道他们是杂牌军144师,就强忍伤痛,对这些受骗的看护兵宣传开了:“我们新四军在皖南三年,浴血抗战,谁人不晓。有名的繁昌之战,你们听到过吗?国民党蒋介石不给我们粮食,不给我们补充弹药,还硬逼我们撤到江北,却半路上埋伏重兵,妄想一举消灭我们,还反咬一口,说我们叛乱、兵变……。川军弟兄们,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啊,你们144师的粮食,同国民党嫡系的12师一样吗?你们当兵的待遇和当官的一样吗?我们新四军是官兵平等。我们就是从前的红军,是共产党领导的穷人的队伍……”

敌人的士兵大多是穷苦出身,平日受当官的欺压,这些事实和道理,一下就打动了他们的心,加上戴金波说情,那些看护兵不仅给李换了药,还给他吃饭,临走时,有个看护兵还偷了几片麻药塞给李,小声地对他说:“你的伤很重,子弹在肉里没取出来,到后方开刀,他们不会给你麻药,你带上这些药吧!”停了一会,他又悄悄地说:“我晓得红军的,后会有期。”事有凑巧,李也被送到这个144师伤兵医院,而那个看护兵已先到了那里;戴金波所在的担架连,也驻扎在医院的旁边。他们再见面,简直像老朋友一样。李又进一步对他们做争取工作,通过他们再联络其他看护兵和看守兵。

为便于集体越狱,支部曾设想最好能搞到一些枪。有了枪,比赤手空拳有把握得多。有个伤员记得,在突围时,曾把几枝短枪藏在离茂林不远的一个石洞里,能去拿来就好了。经过筹划,支部派他向院长谎报:附近一个石洞里,新四军藏着一批药品,想去取来给医院。院长果然同意派一个看护兵,陪我们的那个同志一起去取。找到那个石洞,石头已被移动,枪支不见了。支部考虑夺敌人的枪。但是夺枪肯定要打响,会招来其他敌人。轻伤员可能冲出去,重伤员必然会遭屠杀。弄枪打算放弃了,决定继续争取看护兵、看守兵的同情和支持,秘密逃跑。

为了集体越狱,杨进提出设法同茂林地区的地下党组织取得联系。杨进过去在新四军上饶办事处工作过,同地方党有些关系。事变后,不了解外面情况,自己又无法出去。李涤非此时已和戴金波等人搞得很熟。干仲儒认为还是要李去跑一跑,邓旭初也赞成。李接受了支部的委托,同戴金波商量,自己身上脏,嘴巴馋,想到茂林街上洗个澡,买点吃的。戴居然瞒上不瞒下,买通了一个看护兵,陪李到茂林镇转了一趟,当时因茂林战斗结束不久,到处在搜捕。我们的同志没能同地下党组织接上头,假戏要真做,也为了拉关系,他特地还请同去的看护兵和戴金波到小馆子去吃了—顿。

李涤非从茂林回来,向支部作了汇报,支部认为争取地下党配合,接应越狱,暂时没有可能,并具体研究了越狱计划,加紧各方面的准备。经过努力,除戴金波和几个看护兵以外,还争取到两个看护兵。他们都表示决心跟我们的同志一起逃走。看护兵还藏好了药品,待越狱出去后,可以给同志们换药。集体越狱的计划基本成熟了。支部决定:越狱后先到董茅岭,因为被俘伤员中有个同志是董茅岭人,人熟地熟,便于行动。然后再向铜陵方向进入敌后。

支部考虑到大多数同志越狱后,留下重伤员,会遭到敌人摧残;又决定留下一二个支委继续领导斗争。干仲儒同志伤很重,伤口还在恶化,不能行走。他也担心自己会影响整个越狱行动,在支委会上主动提出自愿留下。

支委考虑到他有斗争经验,政治上老练,就同意他的请求。邓旭初是轻伤,本来早可逃走,因干仲儒年纪大,伤势重,为了照顾干仲儒,自己决定假装重伤员留下,支部也就同意了。这样,越狱准备就绪,就等待行动信号了。

大批越狱,遭受挫折

那天夜里,寒风呼啸,天空布满乌云,大地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正是越狱的好时机。深夜,整个吴家祠堂静悄悄的,人们似乎都沉睡了。准备越狱的伤员们,个个屏住气,急切地等待着越狱的行动信号。快到午夜了,还是一无动静。大家心急如火烧似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意外的事发生了。原来计划在午夜两个已经争取过来的看守兵换岗时就行动,为了防备万一,事前没有告诉他们。谁知那晚换岗的时间不知为什么比往日推迟了。

等换岗后,负责联络的人告诉他们马上行动,那个四川兵一听愣住了,问:

“真的马上就走?”“对,马上就走。”四川兵急了,非要回营房去拿包袱不可,说里面有30元银元。去联系的同志说:“出去后,我们给你30元。”“你们真的给我30元?”他想了一想又说:“好啊!你们给30元,加上那30元,不就是60元了吗?”后来答应给他60元,他还是一定要去拿,说什么“何必丢了那30元,便宜那些龟孙哟!”说来说去,他就是舍不得丢掉那30元银元。这样拖延了不少时间,怕他回去拿包袱走漏了风声,只得一面耐心对他劝说,一面临时决定打开边门走。可是边门被一道道铅丝绕得很紧,弄了很久,才弄开。那时东方已经泛白,如果冲出去,走不了多少路,天就会大亮,容易被敌人追击。支部根据现实临时改变决定:明天午夜再走。

这么一折腾,越狱计划泄露了。第二天上午平时光景,那个副官要大家集合,挨个搜身。在李涤非身上搜出一支笔、一只表,还有400多元法币。

这笔钱是突围时组织上发给他的。被俘时,抓他的那个兵,以前曾被我们的军队俘虏过3次,都没有被搜身,所以他也不搜俘虏的腰包,钱就一直藏在李的身上。这次搜出来,当然被没收了。敌人在逐个搜完身后,又到祠堂里搜查。结果,在看护办公室地板底下搜到了几捆纱布、绷带和一些药品,这都是一个准备同时逃走的看护兵藏的,准备带着给伤员们用的。副官查到这些东西,以为抓到了把柄,大声吼叫:“这是谁藏的?”有个四川籍的看护兵,不慌不忙地站出来说:“是我。”“你藏这些东西做什么?”“我想去卖几个钱花花。”这种事是常有的。当官的克扣粮食,盘剥士兵,当兵的偷点东西出去卖卖,在这种部队里,不足为奇。

站在门外的伤员看到这些情况,就趁机大叫起来:“为什么搜查我们?”

“我们犯了什么院规?”敌副官跳到场子中间,阴阳怪气地打着官腔:“你们嚷什么?老实告诉你们,有人向我们报告,你们当中有人搞暴动,赵一夫就是领头的!马上押送军法处法办!赵一夫是李涤非的化名,他很快被押走了。这次集体越狱也就没有成功。

继续斗争,分批越狱

集体越狱遭受挫折,原来的看守连被调走换防,新调来一连看守兵,严加看管,岗哨也增加了,院长三天两头来巡查。临时党支部及时研究了这些突如其来的新情况,认为我们准备越狱,可能走漏了风声,但敌人并没有真正抓到把柄。只要我们沉着、稳定、谨慎、从容应付,还是可以组织越狱的。

为了防止敌人破坏整个支部,支部改变了原来集体越狱计划,决定有条件走的就赶快走,成熟一批走一批。另一方面,要抓紧营救李涤非同志。

如何营救李涤非同志呢?支部考虑到敌人内部矛盾重重,特别是副官作恶多端,民愤很大。敌人士兵和下层人员无不对他咬牙切齿。利用这个矛盾,支部决定说动戴金波,串连几个看护兵,放风声:副官找赵一夫借钱,赵不肯,副官就寻找借口,进行陷害。伤员们则在支部领导下,向院方提出强烈抗议。这着棋,确实走得有效。李涤非被敌人押往军法处的路上,仔细回想支部成立以来,自己一切活动都非常秘密,联系都是单线接头,怎么会叫敌人发觉呢?现在自己已被敌人当作暴动首犯,随时可能被处决。敌人目的肯定不在一个人,而要“一网打尽”。为了保护支部,绝不能让敌人从自己嘴里得到丝毫东西。李的预料完全正确。一到军法处,敌人对他施以酷刑。还搞假活埋,挖好了坑,逼李下坑,要李交代策划暴动的情况,不说就埋。土已埋到胸部,李仍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又被拖出来。这样,敌人一连“活埋”他两次,也没有得到一点口供。经过多次审讯,李反而从敌人口中发现他们没有任何像样的证据,心里更踏实了。有一次审讯,敌人问:“你同副官的关系怎么样?”因为临时支部通过人在外面放风声,说是副官向赵一夫借钱不着,有意陷害。李却并不知道。听到敌人问话,开始一怔。接着,凭着共产党人的高度警觉,立即意识到这个军法官在怀疑副官,便顺水推舟:正是钱害人!副官找我借钱做生意,我哪来许多钱,他不开心。这么一来,敌军法处从医院里听到的风声,伤员的抗议,李本人的口供,不约而同,都集中在副官借钱一事上。他们又没有掌握其他任何证据。加上敌人内部狗咬狗不断,便草草了结了这个案子。以后就把李押到上饶集中营。

后来李参加了赤石暴动,冲出牢笼,回到了党的怀抱,开始了新的斗争。

由于“医院”被敌人严加看守,只有找机会组织零星越狱,以免惊动敌人。过了几天,来了一个新看护兵,是浙江丽水刚被抽壮丁而来,心怀不满。

杨进抓紧做他的工作,很快产生效果,表示愿意帮杨进和几个伤兵一个一个逃出去。于是支部决定让杨进先出去,他对地下党情况比较熟悉,好到外面找地下党支援我们的越狱活动。杨走后,身负重伤的干仲儒接任支部书记,继续领导狱中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