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古代卷·上(中国传播思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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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分裂时期的文化传播思想(5)

北齐时,首都邺城(今河北临漳县西南20公里漳水上),也是佛教的中心。《历代三宝记》记载:城內有寺院4000所,僧尼共8万人。全境寺院、僧尼之数不减东魏末年。由于佛教受到最高统治者的敬仰,且被提供各种优越条件,东魏、北齐时出现的许多名僧,如慧光,在东魏时任都统,北齐时为国统。而值得注意的是,佛教理论随着翻译也渐渐传播开来。其中通俗性的《百喻经》最得到光法传播,也可以说是传入中国的第一部佛教文学。

《百喻经》全名《百句譬喻经》,也称《百譬经》,是佛教宣讲大乘法的经书。作者是尊者僧迦斯那,由萧齐天竺三藏法师求那毗翻译。全书分上下两卷,上卷50条,下卷48条,共98条,不足100条,说“百”乃是虚称。这是一部“寓言”性质的作品,它用寓言来劝喻人们,其宗旨如书末偈语中所说:

我今以此义,显发于寂定。如阿迦陀药,树叶而裹之。取药涂毒竟,树叶还弃之。戏笑如叶裹,实义在其中;智者取正义,戏笑便应弃。

它指出“寓言”只是文学形式,以戏笑的方式来寄寓正义;他希望受播者应抛开外表的戏笑,而注意内在的含义。这里把传播的形式与传播的内容,生动地比喻作裹药的树叶和裹在树叶里的药。

《百喻经》里的许多故事通俗易懂,在民间广为传播,历经数百年,家喻户晓,有的故事还被提炼为成语流传,如“空中楼阁”、“砍树取果”等。《百喻经》开篇就通过一问一答阐述了生与死、有与无、空与自然等佛学的传播概念,最后引出佛学的最高境界“泥洹”。

是时会中有异学梵志五百人俱,从座而起,白佛言:“吾闻佛道洪深,无能及者,故来归问。唯愿说之。”佛言:“甚善。”……问曰:“泥洹从何而生?”佛言:“汝今问事,何以尔深?泥洹者,是不生不死法。”问曰:“佛泥洹末?”答曰:“我未泥洹。”“若未泥洹,云何知泥洹常乐?”佛言:“我今问汝,天下众生为苦为乐?”答曰:“众生甚苦。”佛曰:“云何名苦?”答曰:“我见众生死时,苦痛难忍。故知死苦。”佛言:“汝今不死,亦知死苦。我见十方诸佛不生不死,故知泥洹常乐。”五百梵志,心开意解,求受五戒,悟须陀洹果。

先是五百梵志问佛答,后是佛问梵志答,话题进行了非常微妙的转移,佛终于说服梵志,使他们接受剃度,信奉佛法。这里强调间接知识有时比直接经验在认知传播中更具有重要作用,直接经验可以帮助人们进行推理,间接知识则有助于演绎和类推。《百喻经》里不乏这类在传播意义上具有哲理性的譬喻。

(一)关于语词与传播概念指称之间的论述

昔有二人道中共行,见有一人将胡麻车在险路中不能得前。时将车者语彼二人:“佐我推车出此险路。”二人答言:“与我何物?”将车者言:“无物与汝。”时此二人即佐推车至于平地。语将车人言:“与我物来!”答言:“无物。”又复语言:“与我无物。”二人之中,其一人者,含笑而言:“彼不肯与,何足为愁?其人答言‘与我无物’,必应有‘无物’。”其人言“无物”者,二字共合,是为假名。世俗凡夫著“无物”者,便生无所有处;第二人言“无物”者,即是无相无愿无作。

这则寓言针对“无物”这个词语展开的叙述十分有意思,“无物”作为语词与作为客观事物的指称是完全不同的东西,语词不等于指称。语词的“无物”联结的是心理感受,表示“没有东西”,用佛学的话说是“空”,是“无相无愿无作”;指称的“无物”,存在着客观的对应物,是由他无化生并能够化生他物的东西,用佛学的话说“生无所有处”。在传播实践中,确实经常会遇到一个令人困惑的事实,人们不知不觉地把“词语”混同于“概念”,把“语词”的心理印迹误作“概念”的客观指称。

(二)关于传播方法以及传播“真值”的论述

如诸外道偏修分别论,论门有四种。有决定答论门,譬如人一切有皆死,此是决定答论门。死者必有生,是应分别答。爱尽者无生,有爱必有生,是名分别答论门。有问人为最胜,不应反问言:“汝问三恶道,为问诸天。若问三恶道,人实为最胜。若问于诸天,人必为不如。”如是等义名反问答论门。若问世界及终生有边无边、有终始无终始,如是等义名置答论门。诸外道愚痴,自以为智慧,破于四种论,作一分别论。

如彼外道,闻他邪说,心生惑着,谓为真实,永不可改。虽闻正教,不信受持。

《百喻经》称违背佛理的传播为“外道”,它把“外道”分为四种门类:决定答论门、分别答论门、反问答论门和置答论门。把一切都说成死的、固定不变的,叫决定论;把一切都分为二的,叫分别论;把一切都从反面寻找原因的,叫反问论;对一切寻根究底的,叫置答论。其实这是形式逻辑的四种传播技巧。

《百喻经》以一个愚蠢的老汉帮助两个儿子分家产为喻,批判了“外道”的“分别答论”,借以否定其他各论。它指出事物的分析如用形式逻辑的办法来处理,必然会造成笑话,把钱财、器具悉为二分,则都成无用之物!如果利用这种观点,将现实生活中形成的传播理念完全不考虑内容地作形式化处理,自然是行不通的。因此,《百喻经》强调,我们在获得知识时,一开始就要接近真理,否则就容易被异端邪说所迷惑,从而不辨真假,不明是非;即使听闻了真理,也会不加相信。

(三)关于知识传播和名利传播关系的论述

譬如有人,磨一大石,勤加功力,经历日月。作小戏牛,用功既重,所期甚轻。世间之人亦复如是。磨大石者,喻于学问精勤劳苦;作小牛者,喻于名闻互相是非。夫为学者,研思精微,博通多识,宜应履行。远求胜果,方求名誉;憍慢贡高,增长过患。

少习禅法,安般数息,及不净观。虽诵其文,不解其意,种种方法实无所晓。自言善解,妄授禅法,使前人迷乱失心,倒错法相。

作诸异论,既不善好,文辞繁重,多有诸病,竟不成汔,便舍终亡。后人捉之,欲为解释,不达其意,反为其困。

治学好比磨大石,用的力大,花的时间多,收效也就大,这是不喻之理。但是也有沽名钓誉的,挂着治学的名而不花大力气,只是说是道非,自然一无所获。因此它告诫人们:学习上首先要追求长远的成果,才谈得上名誉;骄傲自满,好高骛远,盲目追求,是学习上的一大患害。《百喻经》还举了一个生动的事例:一个对驾驶船只的技术背得滚瓜烂熟的人,到处吹嘘自己如何如何行,但是真到了关键时刻却纸上谈兵,一无用处,结果船翻人亡,造成悲惨的结局。由此指出知识传播,不只是文字功夫,必须透过文字了解它的含义;如果只学了一些文字功夫,就去传授他人,必然贻害不浅。同时,它又批评了在传播知识时的另一弊端:文句繁复和语辞重叠,而且设置众多疑难,令人无法卒学;使后人难以捉摸,想进行解释,无从达意,反而更受困惑。

《百喻经》进一步批评了知识传播上的几种现象:

要少名利,致毁大行;苟容己身,不顾礼义。现受恶名,后得苦报。

既修多闻,为其名利,秘惜其法,不肯为人教化演说。为此漏身之所诳惑,妄期世乐。它举了一个欠了别人半文钱的人,他为了还债,往返过河,来回奔波,反而花费了大于债务的钱。由此劝喻人们,不要因贪图小名小利,丢了大德大行,甚至受到苦恶的报应。又举了一个悭吝的牧羊人,什么都不舍得,但却轻易地被别人的几句空话骗得头头转。由此进行类比,指出人不能悭吝,尤其是在知识传播上的“悭吝”,指出不肯利用自己的知识去教化和传播,将因为知识上的自我封闭造成修身养性方面的缺陷,最终备受诳惑,也失去自己追求的幸福。

值得注意的是,《百喻经》的翻译本是为了使佛学得到广泛的传播,因此其内容和所阐述的道理都比较通俗和浅近,所涉及的传播思想比较贴近民众,并无十分深奥的哲学理论,读来非常亲切。不少故事在民间流传不衰,许多道理使人不言而喻。书末偈语所言:用令人戏笑的寓言像树叶一样把深刻的佛理包裹起来,传播给人们。让人喜听乐闻,从而潜移默化地抛开戏笑的寓言形式,吸收其中深刻的佛学原理。这确实是一种成功的传播方式。

四、刘勰的《文心雕龙》及其传播思想

魏晋南北朝文学传播在内容上从渗透道家思想的玄学散文,建安时期的诗歌、乐府,到佛教文学的翻译引进,涌现了众多作家和作品,在中国文学传播史上形成了一个值得重视的发展阶段。与此同时,也出现不少文学批评方面的著作,其中最具有总结性价值的是刘勰的《文心雕龙》。

刘勰(约公元465~521年),字彦和,祖籍为东莞莒(今山东莒县)人,世居京口(今江苏镇江)。早年学佛,晚年出家,更名慧地。《梁书·文学列传下》介绍了他的事迹和编撰《文心雕龙》的经过,说:

早孤,笃志好学。家贫,不婚娶,依沙门。僧祐与之居处,积十余年,遂通经论。因区别部类,录而序之;“今定林寺经藏,勰所定也。”天监初,起家奉朝请……迁步兵校尉兼舍人如故。昭明太子好文学,深爱接之。初,勰撰《文心雕龙》五十篇,论古今文体,引而次之。其序曰:“夫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昔涓子《琴心》、王孙《巧心》,心哉美矣夫!故改用之焉。古来文章以雕缛成体,岂取驺奭群言雕龙也?夫宇宙绵邈,黎献纷杂,拔萃出类,智术而已。岁月飘忽,性灵不居,腾声飞实,制作而已。夫肖貌天地,禀性五才,拟耳目于日月,方声气乎风雷,其超出万物,亦已灵矣。形甚草木之脆,名逾金石之坚。是以君子处世,树德建言,岂好辩哉?不得已也。予齿在逾立,尝夜梦执丹漆之礼器,随仲尼而南行。旦而寤,乃怡然而喜。大哉,圣人之难见也!乃小子之垂梦欤?自生人以来,未有如夫子者也。敷赞圣旨,莫若注经,而马郑诸儒,弘之已精。就有深解,未足立家。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五礼资之以成文,六典因之致用。君臣所以炳焕,军国所以昭明。详其本原,莫非经典。而去圣久远,文体解散,辞人爱奇,言贵浮诡,饰羽尚画,文绣鞶帨,离本弥甚,将遂讹滥。盖周书论辞,贵乎体要;尼父陈训,恶乎异端。辞训之异,宜体于要。于是搦笔和墨,乃始论文。……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文之枢纽,亦云极矣。

……位理定名,彰乎大《易》之数,其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夫。”刘勰申述了给书命名的理由和著作的原因:“树德建言”,不为好辩,而是“情”不得已。他还说明《文心雕龙》的编写宗旨和体例:“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

刘勰指出“唯文章之用”,批评了“文体解散,辞人爱奇,言贵浮诡,饰羽尚画,文绣鞶帨,离本弥甚,将遂讹滥”的文风,强调自己的文学评论学习先贤“贵乎体要”、“恶乎异端”。这正体现了他的基本传播思想。

《文心雕龙》50篇,包括总论、文体论、创作论、批评论四部分。总论5篇,以“文之枢纽”为全书理论框架的基础。其中《原道论》根据《易》的天道自然观念来说明文章“与天地并生”,阐明了他“心生而文立”的传播思想。

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傍及万品,动植皆文,龙凤以藻绘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云霞雕色,有逾画工之妙;草木賁华,无待锦匠之奇;夫岂外饰,盖自然耳。至於林籁结响,调如竽瑟;泉石激韵,和若球鍠;故形立则章成矣,声发则文生矣。夫以无识之物,郁然有采,有心之器,其无文欤!

夫文以行立,行以文传,四教所先,符采相济,励德树声,莫不师圣;而建言修辞,鲜克宗《经》。是以楚艳汉侈,流弊不还,正末归本,不其懿欤!

上引两段话,探讨了“心”、“言”和“文”的关系,指出作为“五行之秀”的人是形成传播的基点:人有思想(心),有思想就有言语(言),有言语自然就像万物之“外饰”而产生文字或文章(文)。接着,论证“文”与“行”的关系,指出文章要凭道德(行)来树立,道德要靠文章(文)来传播。这样,全面地确立起了传播的完整框架。刘勰所说的“文”还具有广义的内容,包括文辞和一切事物的形状、色彩、声音,等等。

刘勰围绕着“文”的传播功能,分析了“文”与“情”的关系,与“德”的关系,与“体貌”的关系,以及与“理”的关系。“文”既是传播的手段,也是传播的形式,更是传播内容的载体。他说:

夫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盖沿隐以至显,因内而符外者也。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披讨源,虽幽必显。世远莫见其面,占文辄见其心。岂成篇之足深,患识照之自浅耳。夫志在山水,琴表其情,况形之笔端,理将焉匿。故心之照理,譬目之照形,目瞭则形无不分,心敏则理无不达。

故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声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夫铅黛所以饰容,而盼倩生於淑姿;文采所以饰言,而辩丽本于情性。故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此立文之本源也。

上面三段话阐述这样的传播思想:

(1)传播者的内向传播过程:感情发动形成可感知的言语,道理阐发自然用文字来显现。这是一个从潜在思想向外在表达显露的过程,也是使形式与内容相符合的过程。

(2)受传双方互动的人际传播过程:写文章的人内外的情感发动,通过言辞表现出来;阅读文章的人通过文字进入情感,一边读一边像顺着山泉一样寻找源头,即使十分深幽也一定能有所发现。现代人无法直接与远古的时代进行交流,但通过浏览古人的作品就能进入古代,了解古人的思想;不怕古人写得如何深奥,只怕自己认识肤浅。音乐家的情感寄托在山水,就会从琴声中流露出来;作家的情思也不可能隐藏起来,一定会在字里行间流露出来。

(3)受传者从感性到理性的传播过程:读者用心思来阅读文字,来观察文字内的思想,这与用眼睛来观察外界的事物形象的道理是一样的——眼睛明亮,外界的事物形象无不清晰可分;思想敏捷,那么作品里的思想精神没有不能通达的。

所以刘勰认为,文字或文章传播的修辞规律有三条:一是用色彩来修饰,二是用声韵来修饰,三是用情感来修饰。就好比美女的化妆、言谈、顾盼,都是为了传递心情。所以“情感”是文章的主干(经),“言辞”是文章的枝叶(纬)。主干确立,枝叶丰茂,文章的主题明确,那么词语也就流畅了。这就是文章得以成立的根本。他能把文章传播的道理说得那么透彻,确实很不简单。

文章传播离不开上述几个十分重要的因素,但文章本身不是天成的。写好文章,要有才学。刘勰分析了“才”与“学”的内在联系,他说:

文章由学,能在天资。才自内发,学以外成,有饱学而才馁者,有才富而学贫。学贫者,迍邅于事义;才馁者,劬劳于辞情;此内外之殊分也。是以属意立文,心与笔谋,才为盟主,学为辅佐。主佐合德,文采必霸;才学褊狭,虽美少功。

文章要靠学问,而能力则凭天资。“才”是从内在发出的,“学”是外界学成的,有的人胸有饱学,但才华缺缺;有的人才气横溢,但学问浅浅。学问贫浅的人,要说明事情的道理往往困顿难行;才气欠缺的人,常常在辞情表达上辛苦劳累。刘勰指出这就是“才”和“学”在内外表现上的不同。因此,传心意写文章,思想要与手笔配合,才气为主,学问为辅。才学兼备,融合思想内容,文才一定优秀;如果才学偏面或狭隘,即使文章很华美,也因缺乏思想而失去传播价值。

刘勰还特意指出“文”所指的文章、文字与“言”的关系作了分析。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