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古代卷·上(中国传播思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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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东汉的文化发展与经学传播思想(6)

王充认为不仅要靠思维,还需要验证,提出了效验传播的思想:

凡论事者,违实,不引效验,则虽甘义繁说,众不见信。

事莫明于有效,论莫定于有证。空言虚语,虽得道心,人犹不信。

凡天下之事,不可增损,考察前后,效验自列。自列,则是非之实,有所定矣。

王充强调“效验”,反对“空言”,这正是传播理论上的基本原则。传播的效验来自于证据,证据依靠考察获得;经过考察,取得证据,效验自然出现,是非自然分明。在《论衡》中,王充正是用“效验”作为准则,去检验儒家先贤的言论,对被神化了的孔子大加责难。他提出:

凡学问之法,不为(畏)无才,难于距(拒)师,核道实义,证定是非也。

求问治学的方法,不怕没有才华,困难的是不迷信自己的老师:能用新的材料去核实和订正所学的道理,证实和判定是与非。

三、“博通能用”、“学问为力”的传播思想

王充主张学问要博通,博通的目的是为了有用。这也符合王充“效验”原则的基本传播思想。他在《论衡·超奇篇》中指出:“凡贵通者,贵其能用之也。即徒诵读,读诗讽术,虽千篇以上,鹦鹉能言之类也。”如果一个人学到了很多东西,但没有自己的思想,又不能付诸实践,就像鹦鹉学舌一样,只是一种缺乏独立思考的重复而已。

通书千篇以上,万卷以下,弘畅雅闲,审定文读,而以教授为人师者,通人也。抒其义旨,损益其文句,而以上书奏记,或兴论立说,结连篇章者,文人鸿儒也。好学勤力,博闻强识,时间多有;著书表文,论说古今,万不耐一。然则著书表文、博通所能用之者也。入山见木,长短无所不知;入野见草,大小无所不识。然而不能伐木以做室屋、采草以和方药,此知草木所不能用也。夫通人,览见广博,不能掇以论说,此为匿生书主人,孔子所谓“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者也。与彼草木不能伐采,一实也。

有根株于下,有荣叶于上;有实核于内,有皮壳于外。文墨辞说,士之荣叶、皮壳也。实诚在胸臆,文墨著竹帛,外内表里,自相副称,意奋而笔纵,故文见而实露也。人之有文也,犹禽之有毛也。毛有五色,皆生于体。苟有文无实,是则五色之禽,毛妄生也。选士以射,心平体正,执弓矢审固,然后射中。论说之出,犹弓矢之发也。论之应理,犹矢之中的。夫射以矢中效巧,论以文墨验奇。奇巧俱发于心,其实一也。

这里的两段话,就是说“博通能用”的。王充先把学者分为“通人”和“鸿儒”。通读千篇以上万卷以下书,能弘扬其中内容并领会自如,能对文字句读加以审定,可以担当人师进行传授的人,称为“通人”。通人虽然博览群书,知识渊博,但是不能创造性阐发,不能著书立说。这种人可以当老师承当教授,但不善于管理,无法让他们承当政治任务。能阐述经典的意义主旨,又能对文句进行考订增删,而且针对当前社会实际建树理论、阐发观点,写出专著的人,称为“鸿儒”。在这里王充论述了有关传播者素质要求的问题,他认为勤奋好学,博闻强记的人并不少,但是能著书立说,论述古今的人却万不到一。他主张杰出的传播者应该不仅要有博通之才,而且必须在社会上发挥作用。比方一个工匠或药农,即使能遍识山野的草木,却不能伐木制作房屋,不能采草配合方药,虽也是人才,但是不能实际应用,毕竟是一种欠缺。第二段话,王充列举树根与树叶、果核与果皮、五色禽与毛羽、弓矢与质的关系,来比况学者著书立说的文采与思想内容的关系,进一步强调渊博的知识必须与社会应用结合才能体现它的传播价值。

如何使传播者“博通”而有用呢?王充提出了能力问题和著述问题,他说:

问事弥多而见弥博,官弥剧而识弥泥;居不幽则思不至,思不至则笔不利。嚣顽之人,有幽室之思,虽无忧,不能著一字。盖人材有能,无有不暇。有无材而不能思,无有知而不能著。

人有知学,则有力矣。文吏以理事为力,而儒生以学问为力。书五行之牍,书十奏之记,其才劣者,笔墨之力尤难,况乃连句结章,篇至十百哉!力独多矣。处事问学越多,那么学识见解也越渊博;官做的时间越长,那么学识见解越保守。所处环境不深幽,那么就不可能有深刻的思想;没有深刻的思想,也就没有流利的文章。而那些夸夸其谈的人,即使给他深幽的环境让他思考,生活无忧无虑,也写不出好文章。大致有能力的人才,就会游思有闲。只有无才的人不善思考,绝无有才的人不善著述。王充认为能力因人而不同,当官的以善于理事作为他的能力,读书人以学问和著述作为他的能力。他指出不要认为著书立说看成是轻松的事,能力差的人即使一字一行都很困难,更何况要连字成句、连句成章,乃至连章成篇呢。

王充还提出一个人传播能力的检验问题。他认为要根据不同的人从事的不同实践来考察,不同社会实践条件的人有不同的能力表现。他说:

儒生、文吏皆有材智,非文吏材高而儒生智下也,文吏更事,儒生不习也。谓文吏更事,儒生不习,可也;谓文吏深长,儒生浅短,知妄矣。世俗共短儒生,儒生之徒亦自相少。何则?并好仕学宦,用吏为绳表也。……齐部世刺绣,恒女无不能;襄邑俗织锦,钝妇无不巧。目见之,日为之,手狎也。……从农论田,田夫胜;从商讲贾,贾人贤。

社会上人们从事的传播活动往往并不相同,且以农夫、织妇的生产而言,他们的生产活动经验在日积月累中形成自己的知识结构,发展着自己的能力。王充认为不同社会环境中从事不同社会传播活动的人之间,其能力是不对等的,是不能相攀比的。因此对不同的人,应该有不同的能力标准,但本质是相同的,即社会实践。

四、王充关于教育传播与言语传播的思想

王充《论衡》中反映的传播思想很丰富,下面就几个主要方面作一阐述。

(一)关于善恶可变的教育传播思想

王充既不同意孟子的“性善说”,也不同意荀子的“性恶说”,他认为人的品质确实存在着善和恶的两面,但是环境和教育可以使两者发生变化:

故说者不在善,在所说者善之;才不待贤,在所事者贤之。论人之性,定有善有恶。其善者,固自善矣;其恶者,故可教告率勉,使之为善。凡人君父审视臣子之性,善则养育劝率,无令近恶;近恶则辅保禁防,令渐于善。善渐于恶,恶化于善,成为性行。

譬犹练丝,染之蓝则青,染之丹则赤。十五之子其犹丝也,其有所渐化为善恶,犹蓝丹之染练丝,使之为青赤也。青赤一成,真色无异。……人之性,善可变为恶,恶可变为善,犹此类也。

“善”与“恶”,其实是存在于传播者与受播者互动关系间的一组相对概念,也是存在于伦理传播和教育中的一组互为转化的概念,更是存在于社会大环境中随着社会的发展变化而变化的概念。人性是可以改造的,王充通过形象的比喻非常深刻地说明了这一点。

(二)关于论辩与是非的传播思想

人们之间辩论或争讼所表现的矛盾,常常是很复杂的,王充指出应该根据事情本身的是非、曲直来判定。但是必须注意到,也有靠“辩口利舌”取胜的;更有靠强力取胜的。他这样说:

一堂之上,必有论者;一乡之中,必有讼者。讼必有曲直,论必有是非;非而曲者为负,是而直者为胜。亦或辩口利舌,辞喻横出为胜;或诎弱缀跲,蹥蹇不比者为负。一舌论讼,犹以剑戟斗也。利剑长戟,手足健疾者胜;顿刀短矛,手足缓留者负。夫物之相胜,或以筋力,或以气势,或以巧便。小有气势,口足有便,则能以小而制大;大无骨力,角翼不劲,则以大而服小。王充肯定了社会传播活动的复杂性,认为传播的真值必须与传播的胜负分开来分析,这才不会陷入矛盾状态中。尤其遇到“辩口利舌”时,舌战好比械斗,“利剑长戟,手足健疾者胜;顿刀短矛,手足缓留者负。”这种类比,揭示了社会传播活动的复杂性。

尽管如此,他还是强调真正判定论辩是非的,不是靠口舌之争,而是要考察论辩者的品德行为,考察其言论是否切中道理的中心:

故治不谋功,要所用者是;行不责效,期所为者正。正是审明,则言不须繁,事不须多。故曰:“言不务多,务审所谓。行不务远,务审所由。”言得道理之心,口虽讷不辩,辩在胸臆之内矣。故人欲心辩,不欲口辩。心辩则言丑而不违,口辩则辞好而无成。

(三)关于文质华实的传播思想

王充指出言语传播中言辞的夸饰具有很大的煽情性,也有很大的危害性。主张言语传播应该做到“文德”兼备。他说:

世俗所患,患言事增其实;著文垂辞,辞出溢其真,称美过其善,进恶没其罪。何则?俗人好奇。不奇,言不用也。故誉人不增其美,则闻者不快其意,毁人不益其恶,则听者不惬于心。闻一增以为十,见百益以为千。使夫纯朴之事,十剖百判;审然之语,千反万畔。

……蜚流之言,百传之语,出小人之口,驰闾巷之间,其犹是也。

夫人有文质乃成。物有华而不实,有实而不华者。《易》曰:“圣人之情见乎辞。”出口为言,集扎为文,文辞施设,实情敷烈。夫文德,世服也。空书问文,实行为德,著之于衣为服。故曰:德弥盛者文弥缛,德弥彰者人弥明。

前一段指出社会上流言蜚语所以得以传播的一个原因,就传播本身的问题是“言事增其实”。言语夸饰失实,是传播活动中大患。后一段指出一个有所成就的人具有“文质”:德美好的,文一定富有修辞,人也一定贤明。

(四)关于言语与行为的传播思想

王充以《论语》中“宰予昼寝”为例,指出取人要从“言”与“行”不同侧面考察:对从事宣传工作的人,要取他的“言”;对于执行工作的人要取他的“行”;两者兼备,则最可取,但也最难得。他说:

切论人之法,取其行则弃其言,取其言则弃其行。今宰予虽无立行,有言语。用言,令行缺,有一概矣。今孔子起宰予昼寝,听其言,观其行,言行相应,则谓之资。是孔子备取人也。毋求备于一人之义,何所施?

儒生受长吏以道;文吏空胸无仁义之学,居住食禄,终无以效,所谓尸位素飡者也。素者,空也;空虚无德,餐人之禄,故曰素餐。无道艺之业,不晓政治,默坐朝庭,与尸无异,故曰尸位。然则文吏所谓尸位素飡者也。居右食嘉,见将倾邪,岂能举记陈言得失乎?一则不能见是非,二则畏罚不敢直言。

宰予是孔子门生中的佼佼者之一,王充认为孔子见他白天睡觉就彻底否定整个人,这是不客观的。例如对儒生从政,无所“行”,白白拿了俸禄,毫无政绩;文吏从政,默坐朝廷,无所“言”,这叫“尸位素飡”。他认为儒生要览古今、守经义、习章句;文吏要晓吏道、案狱考事、作书记,它们各有自己的传播功能。

(五)关于言语功用的传播思想

王充的《论衡》分析了言语传播的多种方式,但从一些篇章的内容看,他提出的言语功用主要是:一传达感情,申述心志;二载人之行,传人之名。他说:

心思为谋,集扎为文,情见于辞,意验于言。故夫古之通经之臣,纪主令功,记于竹帛;颂上令德,刻于鼎铭。

文人涉世,以此自勉。

故不树长竿,不知深浅之度;无《论衡》之论,不知优劣之实。天文人文,文岂徒调墨笔为美丽之观哉!载人之行,传人之名也。善人愿载,思勉为善;邪人恶载,力自禁裁。然则文人之笔,劝善惩恶也。

口舌之毒,中人病也。人中诸毒,一身死之。中于口舌,一国溃乱。《诗》曰:“谗言罔极,交乱四国。”四国犹乱,况一人乎!故君子不畏虎,独畏谗夫之口,为毒大矣。

王充特别强调说,文章不能只追求辞藻华丽,因为文章不是仅供观赏的;指出文章具有独特的传播功用,就是“载人之行,传人之名”。所以他主张,好人就要记录他的善事,以勉励人们为善;坏人就要记录下他的坏事,以惩戒人们做坏事。因此,知识分子写文章的主旨,就是“劝善惩恶”。他同时指出谗言的可怕,中人则害人,中国则害国。

(六)命名原理与忌讳的传播思想

王充以唯物主义的观点指出事物的命名是人为的,“天”没有姓,也没有给自己命名的能力;命名的物质形式就是声音,而自觉地发出声音给事物命名的只有人,只有人具有这种能力。他说:

五音之家,用口调姓名及字,用姓定其名,用名正其字。口有张歙,声有外内,以定五音宫商之实。夫人之有姓者,用禀于天,天得五行之气为姓邪?以口张歙声外内为姓也。如以本所禀于天者为姓,若五谷万物禀气矣,何故用口张歙内外定正之乎?

夫山名“会稽”,即云夏禹巡狩,会计于此山上,故名“会稽”。夫禹至会稽治水不巡狩,……无会计之事。……里名“胜母”,可谓实有子胜其母乎?邑名“朝歌”,可谓民朝起者歌乎?

他以若干地名为证,指出命名与地名并没有必然的联系,说明了言语符号的任意性和人为性。他还进一步指出,所谓“忌讳”,纯粹是一种言语传播的禁忌规则,它跟神怪没有关系。他说:

夫忌讳非一,必托之神怪,若设以死亡,然后世人信用。畏避忌讳之语,四方不同,略举通语,令世观览。若夫曲俗微笑之讳,众多非一,咸劝人为善,使人重慎,无鬼神之害,凶丑之祸。……诸言毋者,教人重慎,勉人为善。

世人异其事,吾将听其禁;不能异其事,吾不从其讳。王充举了许多事例,说明众多不一的各种忌讳,实质上是人们在社会实践中制订出来的一种言行规范,教人们注意什么话不能说,学会慎重,劝勉人们行善。因此对待忌讳正确的态度是,如果社会上的人都反对某事,我就听从这一禁忌;如果社会的人都不反对这种事,我也就不必听从这一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