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古代卷·上(中国传播思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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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先秦诸子的传播思想(8)

孟子既然把“心”看得特别重要,那么对“心”的修炼也看得特别重要。他认为首先要把“心”中不善的东西放下来,但“求放心”并不是最终目的,还得把善性——“仁”找回来。他说:“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也就是说内向传播的信道必须通畅,受传者的心必须纯净无染,然后才能有所求,然后才能有所知。他秉承孔子的思想把传播通道的两端——外部世界归为“天”和“命”,说“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致者,命也”。“天”虽然是万物的主宰,是一切难以解释现象和意外发生事实的根,但它与人的关系还是相通的,天道与人性合一,天心与人心相通,这是孟子对孔子思想的发展。他认为“天”的道德属性包含在“人性”中,天德寓之于人心,构成“天人合一”的思想体系。他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

天与人合一,天德与人心相通,联结两者的通道是“知”,也就是说通过“知性”去了解“天命”。孟子在认识论上——即内向传播的特点,总结为从主观出发去认识外部世界,从内心世界的探索即“人性”通过“知性”去认识“天命”。因为他认为人的“心”本来就是“天”赋予的,是天使人具有了思维能力。所谓“尽心”无非是充分发挥天性的心官能思的特点而已,从而发现人心内在的固有的“善端”(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知性”是天命,也是赋予人的基本特性,它使人具有理解人的本质特征的功能。“知性”就是“尽心”。“尽心”的过程就是依靠内省去完成自我认识的过程,一方面放掉心中存有的物欲和私念,一方面扩充心中的善端,使人的本性得到更完美的体现。用现代语言表达,就是更增强内向传播的自觉性,通过高级的理性认识去掌握外部世界的客观规律——所谓“天命”。总之,认识不是从感觉开始到思想,是从内省和对本性的探索达到“知天”的目的,完成人生的最高境界,这就是孟子提出的认识论的完成过程。

既然“知性”是为了“知天”和“知命”,把个人的言行纳入儒家所提出的道德规范是理所当然的了。因此孟子要求人的外部传播活动必须顺天命而行正道,安于现状和避免犯上作乱行为的发生,强调“莫非命,顺受其正”。但是他也反对做出违背客观规律的事,以避免不必要的灾难,所以他又说:“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而死者非正命也。”他为一般人安排了一个安分守己、乐天知命的正道,只求自己能掌握的东西,不求由天命决定的东西。认定人的心、性与天本来是同一个源,天所有的一切也在人的心、性之中,于是把内向传播规定为精神的自我完美,即如何把客观的天转化为主观的“心”。所以他说:“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为诚,乐莫大恕。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内向传播的关键在于发动“知性”,尽心地去“求仁”而“诚身”,这样在人际传播中才能“强恕而行”,做到遵守社会道德的自觉性。

(三)传播的信效——“能”

孟子传播思想的基本宗旨,是要把“心”和“天”达到沟通,进而把“民心”和“天意”统一起来,通过内省式的传播完成人格的塑造。但是他又灌入积极的内容,指出“人性”的培养虽然离不开“天命”,但也离不开环境的磨炼,也就是说内向传播与人际传播必须结合才能真正完成人性的完善。所以他曾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这段话,一方面强调了环境在造就人中的作用,另一方面强调自觉地、刻苦磨炼的重要性。这段话实际上是对天性就是人性的补充,指出“天”不可能超越环境而使人成才,“人”也不可能超越环境而成为天才。这样在强调内省式思考的重要性同时,承认了内向传播的社会性和互动性的重要性,指出“心”的最高境界与“知”的完成过程,最后要靠“能”来体现。融客我(天)于主我(心),化主我(心)为客我(天);“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人的智慧才能才得到发展和成熟。

内省式思考不是孤立的、封闭的,也不是一朝一夕的,是一个长期的主观精神活动,又是不断与社会实践相联系的活动。孔子的“吾日三省吾身”、“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等论述,都含有这个意思。通过内省式思考而培养起自己的社会实践知识和应变能力,这一由孔子创导的思想得到了孟子的大力发挥。他曾举例说一些有成就的人往往存在于有小缺点的人中,因为他们能从自己的缺点中吸取教训而努力学习;一些才智通达的人往往存在于不受社会重视的人中,因为他们能从自身的困危中深思熟虑而得到长进。所谓“人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疢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也深,故达”,这就是内省式思考带来的力量和出现的效果。道德、智慧、技术、知识等都是“能”的一种表现,而“能”是在内省基础上经过实践锻炼形成的,有成功就一定有过失败,所以一个人不必害怕犯过错。孟子说:“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有了错误能改,能进行内省,并通过言语传播,才能明白道理。

一个人要达到“能”,除了内省和自身的实践外,还需要不断接受教育。教育的方法多种多样,“有君子之五教或三隅不反则不复也,或叩两端而竭于鄙夫,或渎则不告,或谓子之归求有余师,或为挟贵而不答”,不管何种教育方法,激发人的“善端”,使人改正错误,培养其“能”,就是好方法。所以孟子说:“教亦多术矣。予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已矣。”

孟子不仅阐发了孔子的传播思想,在传播技巧上也有很大发展。孟子是一位语言巨匠,他的散文具有高度形象性。《孟子》一书给人印象是,明白晓畅,深入浅出。善用比喻,精炼准确是《孟子》语言的另一特点。孟子的散文创作,在文学上的成就,对后世影响很大,唐宋时的散文大师几乎都以孟子的文章为典范。所以孟子的传播思想和他的文学语言,是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一部分,而且许多在传播方面的格言、警句成为研究儒家学说的珍贵遗产。

三、荀子“天人相分”的传播思想

荀子(约公元前289年~前238年)本名荀况,字卿,又称孙卿子,汉代避宣帝讳而改称孙卿,战国末期赵国(今山西南部)人,先秦著名思想家。早年游学于齐,因学问博大,曾三次担任当时齐国“稷下学宫”的“祭酒”(学宫之长)。约公元前264年,应秦昭王聘,西游入秦,称秦“百姓朴”、“百吏肃然”而近“治之至也”。后曾返回赵国,与临武君义兵于赵孝成王前,以为“用兵攻战之本在乎壹民”,“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后来荀子受楚春申君之用,为兰陵(今山东苍水县兰陵镇)令。晚年从事教学和著述。荀子博学深思,其思想学说以儒家为本,兼采道、法、名、墨诸家之长。他以孔子的继承者自居,维护儒家的传统,痛斥子张氏、子夏氏、子游氏之儒为“贱儒”,对子思、孟子一派批评甚烈。其对孔子思想有所损益,政治思想中突出强调孔子的“礼学”,颇有向法家转变的趋势。后期法家代表人物韩非子、李斯都出于荀子门下,并非完全偶然。其代表作《荀子》,是一部总结当时百家争鸣和反映荀子学术思想的专著。刘向《荀卿新书叙录》载孙卿书322篇,除去重复的290篇,定为32篇,与现行的《荀子》一致。荀子以儒家自居,推崇孔子,但他对孔子的学说抱批判继承的态度。在传播思想方面,他否定了孔子的“天命”观和“上智下愚不移”的思想,并改造了正名论和礼治论。

儒学认为传播的两端,一是“人”,一是“天”。孟子提出“天人合一”,又片面夸大“思诚”和“尽心”,强调内向传播的作用。荀子第一个提出了“明于天人之分”和“制天命而用之”的传播命题,不再把“天”神化,看作是客观存在的自然界。荀子从“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的观点出发,既重视天道,又强调人为,摆正了天与人的关系。他认为只有明确了天和人的不同传播职能和规律,才能充分调动人的主观能动作用。他指出天道不能干预人事,强调“治乱非天也”、“治乱非时也”,认为社会治理和动乱的根源只能从社会自身中去寻找。他说:

天能生物,不能辨物;地能载人,不能治人。天有其时,地有其财,人有其治。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循道而不忒,则天不能祸。……本荒而用侈,则天不能使之富;养略而动罕,则天不能使之全;背道而妄行,则天不能使之吉。……受时与治世同,而殃祸与治世异,不可以怨天,其道然也。故明于天人之分,则可谓至人矣。

人与天是两个既有联系又不相同的传播系统,各有自身的规律,因而人一切的所作所为,自然界是不能给以祸福的;反之自然界给予人的各种灾祸,是自然规律的反映,人不应该抱怨它。但是,如果人能加强自身并顺应自然规律行事,那么自然界就不能嫁祸于人;反之如果人违背自然规律,那么自然界就不可能给人带来吉利。我们知道在动物界和植物界都存在着最广泛意义的传播行为,它们不是一种意志行为,而是自然界体现自身存在的一种“机能”。例如植物界的花粉传播,星球间的磁场传感,动物界的种性衍生等,“所谓物种进化其实是包含着物种之间的传播交流的”。这样,承认以自然为条件的文化传播的现实性,中国古代学者确立起了各种天道观,其中荀子的天道观最具有积极意义和深远影响。他认为“天”就是客观存在的自然界,“列星随旋,日月转递,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无形,是之谓天”。自然界具有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性,“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陨星坠落,树木作响,许多人很恐慌,不知是什么缘故。荀子认为这没有别的,是自然的变化,只是不常见而已,觉得奇怪是可以的,害怕是不必要的。每个时期都可能发生日月亏食、风雨不顺、怪星出现的自然现象,但是如果社会稳定,处理得当,这一切就不会呈现危害;反之政治险恶,社会动荡,即使不发生自然界的突发性变异,也不见得有什么裨益。说明自然传播与人际传播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系统,自然传播有它本身的规律,人们可以认识它,了解它,不必害怕它;人际传播也有自身的规律,它不会受什么“天意”的支配。

在主张尊重自然规律的基础上,荀子进一步肯定人的主观能动作用,提出“制天命而用之”的观点,所谓“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从天而颁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望时而待之;孰与应时而使之,因物而多之,孰与骋能而化之;思物而物之,孰与理物而勿失之也;愿于物之所以生,孰与有物之所以成。故错人而思天,则失万物之情”。荀子主张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去掌握万物的规律,控制、利用和改造自然。这一系列富于唯物论性质的思想,在先秦诸子关于天道观的争辩中,独树一帜,它高扬了理性的精神,强调理性意识在传播中的重要作用,因此具有很高的理论价值。他还说,一般人不认识自然界的运行规律,只膜拜自然界的威力,便称之为“神”;只看到自然界造成的各种结果,而看不到自然界的无形变化,就呼唤“天”。以为天地运行、万物升化是有“神”有“天”在主宰着,这是不明智的,真正有知识的人是不会把自然界当作天神来看待的,“唯圣人为不求知天”。由此他进一步指出社会上的一些传播行为,表面上看似乎是天人互动,其实只是一种文饰。他说:“雩而雨,何也?曰:无何也。犹不雩而雨也。日月食而救之,天旱而雩,卜筮然后决大事,非以为得求也,以文之也。”这段话非常深刻地揭示了人间具有迷信色彩的传播行为的实质。

对于非自然传播的主体——“人”,荀子肯定了人不同于其他生物体的最根本一点,就是人能组织社会,形成一个完整的传播体系。“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力不若牛,走不若马,而牛马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人”的特征是有“知”,所以荀子特别重视教育和学习的功能,这实际是他“天人相分”天道观及“化性起伪”人性论的逻辑延伸。他认为,学习对人是至关重要的。在《劝学》篇中他提出了许多具有积极意义的认识论观点,如“学不能已”,“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强调学习的重要性,并指出决定人后天成长的是教育,人所以出现言语的不同、习俗的不同,都是由于教育不同的结果:“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声,长而异俗,教使之然也”。他还指出,知识素养和德性修养是通过积累而形成的,“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荀子用青色与蓝草为喻,用冰与寒水为喻:“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认为学无止境、后来者居上。他还强调“学”的目的就在于“为”,故“学数有终,若其义则不可须臾舍也。为之,人也;舍之,禽兽也”。在修养的过程中,要反省和存善,即“见善,修然必以自存也;见不善,愀然必以自省也”。学习的目的是为了行善。“学至于行之而止矣。”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也不过是他们把所学的东西付诸实践而已,只有“行之”,才是真正的“圣人之学”、“君子之学”。可见荀子在教育传播方面比儒家的传统思想有所进步。孔子认为奴隶之所以低下卑贱,是由于他们“困而不学”,不受教育和不堪教育造成的;荀子则认为“不教无以养民性”。荀子还认为所谓“君子”并不能“偏能人之所能”,也不能“偏知人之所知”,例如“相高下、视墝肥、序五种,君子不如农人。通财货、相美恶、辨贵贱,君子不如贾人。设规矩、陈绳墨、便备用,君子不如工人”。可见君子、农人或是贾人、工人,都不是天生的,“是非天性也,积靡使然也”。

在传播中赋予传播以新的生机,那就是给“人性”注入新的内涵,荀子指出:认知是人的基本特性;可以被认知则是事物的基本特性。荀子说:“凡以知,人之性也;可以知,物之理也”,即认为人具有认知的功能,世界具有可知的本质属性。这样,“人”与“天”的传播关系实际就是认知和被认知的关系,人通过自身的形体机能——即通过“天官”(感官)接触外界事物,再由“天君”

(思维器官)进行理性的加工(“征知”),从而实现主客体的结合。“心”(思维)是认识的重要阶段,“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出令而无所受令”。荀子认为耳、目、鼻、口、形是人体天生的感觉器官,功能相通而各司其职,故称为“天官”;“心”居于人体之中,五官都接受它的控制和调配,故称为“天君”。“耳目鼻口形能各有接而不相能也,夫是之谓天官。心居中虚,以治五官,夫是之谓天君。”荀子对人通过五官感知外界事物,进行理性加工,辨异求同,作了如下的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