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古代卷·上(中国传播思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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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上古传播与文明发展(8)

战鼓是古代军事传播的有声信号,军队进攻的速度和节奏由将帅通过鼓点的轻重、快慢来控制。《司马法·严位》说:“奏鼓,轻;舒鼓,重。”意思就是声繁点密的奏鼓声,指挥军队轻车急进;节拍分明的舒鼓,指挥军队辎重缓进。鼓在军事传播上的重要性,最典型的历史事例是《左传·庄公十年》所记齐鲁两国在长勺的战役。会战一开始,鲁庄公要击鼓,曹刿说不可。等齐国三鼓之后,曹刿才命令击鼓,于是齐国大败而退。事后,庄公问为什么取胜的原因。曹刿说:“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鼓声不仅是指挥军队的信号,也是振奋军心的器乐。在空旷的战场上,没有洪亮的鼓声,就很难指挥纷杂的人群,无法把将帅的军令传达到士兵中间。战鼓和战旗一样,是古代十分重要的标记性军事符号系统。所以《孙子兵法·军事》引用更早的《军政》说:“言不相闻,故为之金鼓;视不相见,故为之旌旗。”

春秋战国时期,兼并战争日益频繁而激烈,战争规模也越来越大,随之军事体制也就发生了变革。春秋时,一车三士,配以十卒;战国时,一车三士,配以七十二卒。《战国策》每每言及“万乘之国,卒兵百万”,足见一旦战争,军队十分庞大,因此如何指挥战争和调动军队,成为十分重要的问题。于是远程军事传播系统的建设就应势而起。当时各国都在边境的战略要地建筑关塞,并与关塞相配修筑大批瞭望台、小城堡,并开发了报警的烽燧信号装置。白昼报警焚烟,叫“燧”;夜间报警举火,叫“烽”。当时的烽燧设置已相当完备,操作技术已相当先进。《卫公兵法》说,烽台建于高处,台高五丈,形圆,直径一丈。据《汉书音义》记,台上直竖高柱两根,上架横梁成秤杆状,杆头系重锤,杆尾系铁笼;铁笼内塞柴草,每逢战事,点燃升起,便成烽火或烟燧。烽燧台亦是邮亭,快速传递军事情报。使用烽燧的方法很讲究,成独立的信号系统。“亭一鼓,寇烽、掠烽、乱烽。传火以次应之。至主国止。其事急者,引而上下之。烽火以举,辄五传鼓又以火属之,言寇所从来者少多。旦掩还。去来属次烽勿罢。望见寇,举一烽;入境,举二烽;射期,举三烽一蓝;郭会,四烽二蓝;城会,举五烽五蓝。夜以火如此。”台台遥遥相望,士卒昼夜值班,一旦边境有事,视事之大小、缓急及敌人之多寡、远近,点燃不同的烽燧,就能迅速传到京都。《旧唐书》记载,元和年间,长安郊畿三原、高陵、泾阳、兴平四县烽燧台28所,人员975名,编制很是庞大;平均每个烽燧台约35人!

“钺”及后来出现传信之物的“虎符”、“棨传”,都属于信物传播。它们作为一种信息传播的媒体,其可信性来自于信源(第一传播者——国王)的权威性,至于媒介过程中的传送者是什么人,传播的是什么信息等,都并不重要,受传者只管见物行事。这跟政治传播体系中的印章等物的作用是相同的。于是历史上经常出现利用信物的特殊权威性,实现军事篡权的事件。比较典型的事例是“信陵君窃符救赵”。战国时期魏国的信陵公子为了解救赵国的军事危难,他听从侯嬴的计谋,说动了魏王的爱妃如姬,在魏王的卧室里偷窃到虎符,便携带虎符赶往邺下驻军将帅晋鄙处。晋鄙见了虎符后,怀疑信源的可靠性,不肯交出兵权。信陵公子就以晋鄙抗命为借口,让朱亥杀死了晋鄙,夺取了前线军队的指挥权。于是率领十万大军前往邯郸,既解救了赵国的危难,又挫败了秦国的军事威胁。信物传播虽然弊端甚多,而且是最古老、最原始的传播方式之一,但是它具有一般传播没有的特点,即传播的直接性,执行传播功能的直效性。“信物”是传播的媒体,同时本身就是权力的代表。帝王的玉玺、圣旨、尚方宝剑等等,已经由“信物”直接转化为权力的体现了。

“麾”和“鼓”,属于视听系统的传播媒体。要完成两者的传播过程,实现传播目的,远比验核虎符复杂。它一方面必须在受传双方之间先有一番严格训练,并达成一定程度的心理约定;另一方面还必须在受传者心中确立信源的权威,以保证旗鼓传播的效果。相传孙武在吴国为吴王阖闾演示兵法,使传喻官把两面黄旗交付给吴王的两个宠妃,令分别指挥两队从未受过训练的宫女。先是孙武三令五申宣示军法:一不许混乱行伍;二不许言语喧哗;三不许故违约束。然后规定鸣鼓则进,鸣金则敛队而退。由于宫女不习行伍,嬉笑而不听军令,孙武就斩杀了的两个吴王的宠妃。之后立刻军威震慑,旗指令出,鼓起人动,一群娇弱女子被训练成为一支敢于赴汤蹈火的队伍。此“孙武练兵”的故事简直就是现代传播思想的一个缩影,充分说明古代军事传播在达到预期效果中的实现过程:

(1)建立传播者的信誉度和权威性;

(2)对信息载体或象征符号的预期目的作反复说服或宣传;(3)唤起受传者特定的心理和行为反应;

(4)对完全被动的受传者必须进行强化训练。

“烽燧”传播与前两种不同,它是横向扩散的信息传播,而且是一种属于唤起危机意识和紧张心理的“报警”传播。“报警”传播不同于一般的传播,它基本上是通过刺激人们的恐惧心来追求特定效果,造成紧迫感来加强传播速度。因此信源的可靠性和传播的快速性显得尤其重要。“烽燧”作为古老的报警系统传播符号,其符号形式的实体——火和烟,具有醒目而快速有效的特点。此外,“烽燧”传播从信源到信宿,在相对封闭的系统内是一个单向过程,足以达到保密而不受到外来因素的干扰,使信息不至于产生衰减或失真。信息失实,不只是具有欺骗性和误导性而已,还会使报警失效,造成严重的后果,所以古人在“烽燧”传播上有非常严格的管理制度。误举烽燧,遗祸国防,必处以重罪。例如按晋朝军法规定,误举烽燧,罚金1斤8两;故意不举,死刑,示众。中国古代史上曾经发生这样的事:西周末年,周幽王迷恋女色,宠爱褒姒,为了博得她的一笑,竟然不顾大臣郑伯友的忠告,在骊山举烽火以娱乐。诸侯闻警,疑镐京有变,即时领兵点将,赶往骊山,结果却是虚惊一场。周幽王传播了虚假的信息,使信源的可靠性受到严重破坏,实际上他也就破坏了报警传播系统。因此后来当外族真的入侵,逼近镐京,周幽王再举烽火时,畿内诸侯恐怕再度受骗,谁都没有出兵救援。最后周幽王在仓皇出逃中被杀,导致了西周的覆灭。周平王东迁洛邑,从此王权削弱,春秋战乱。这不能不说是个教训。说明传播信息的真实可靠,传播工具的快速先进,受传双方的安全保证,这都是“报警”传播顺利实现的必要条件。

上古军事活动的频繁和战争规模的不断扩大,推动了军事传播方式、技术和手段的发展,在选择“媒体”时已经考虑到信息的可识别性、可转换性、可传输性以及可组合性等特点。非语言传播的信物或可视听实物,作为符号功能,它们有静态无声的“钺”和“虎符”,有动态变化的“麾”、“鼓”和“烽燧”,都具有非常丰富的精神蕴涵,反映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历史情结。后来形成的其他政治活动中许多传播动作,几乎可以说都是上古军事传播的滥觞。

上古教育传播思想与建制

一、官学的建制与私学的产生

重视教育是中国的文化传统。《礼记·学记》称:“建国君民,教学为先。”教育从一开始就是国家政治传播的头等大事,是国君一切治民政务的起点。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中国差不多用“教化”取代了西方国家占有重要地位的宗教的基本功能。整部中国历史,几乎就是圣贤神人用所谓“大道”以各种方式教化愚顽、后知后觉者的历史。从传播思想角度讲,“教化”应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学校教育,一是社会教育。但这里主要论述学校教育。学校是传授知识、培养人才的专门机构,国家立有制度,并建有具体的措施以保证学校教育的实现。但是中国古代的教育,又首先表现为社会教育——家族一体的氏族社会教育:生存技能的传授,贯穿着政治、经济、宗教、伦理等内容。

(一)国学和乡学的建制

有关中国远古社会的教育,最早见于《尚书》。《尧典》说尧命令羲、和观测日月星辰之象、指定历法,教导人民按农时耕种;让舜负责教导人民遵循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五种美德;舜继位后,任命周的先祖弃做农师,教给百姓种植庄稼;任命商的先祖契当司徒,对人民进行五常教育;任命夔主持乐官,用诗和音乐来教育年轻人,使他们正直而温和、宽大而谨慎、刚正而不凌人、简约而不傲慢。虽说《尧典》的真伪及其写作年代仍未确定,但其内容大致可信。从文字所述,当时的教育当属于社会教化的范畴。《尸子·君治》和《韩非子·五蠹》等文献也有关于上古教育的叙述,如燧人氏之世天下多水,故教人以渔;伏羲氏之世天下多兽,故教民以猎。上古教育显然是谋生技术的教育与道德伦理教育结合在一起的。夏的史料湮灭,当时教育无法考证,然殷商甲骨文卜辞中有这一记载:“丙子卜,贞,多子其往学,版(反)不遇大雨?”表明殷商贵族子弟上学必先占卜,求证途中会不会下雨。可见商代已有官办的学校。到了西周,“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应该说中国完整的教育起始于夏商周三代,并已具有一定的规模,基本上形成一种官学体制。

西周时,学校制度要比殷商时代完善严密,官师一体更典型。天子及诸侯在京畿办的学校叫“国学”,在诸侯封地办的学校叫“乡学”。国学分为太学和小学两级,入学的都是贵族子弟。“小学在公宫南之左,大学在郊。……凡入学以齿。”规定王太子8岁入小学,学习文字、计数、物名等基本知识,15岁入太学,学习经文和一些专门知识、技能。诸侯世子及公卿大夫之子,则13岁入小学,20岁入太学。进入国学的学生称“国子”。教育作为政治传播体制下一个极其重要的基地,统治集团非常重视它的等级性,按入学对象的父辈地位的高低、身份的差别、权力的大小,分别进入不同的学校;不同级别的学校有不同的名称和不同的规模。如同是国学中的太学,天子的叫“辟雍”,诸侯的叫“泮宫”;诸侯的要比天子的小一半。据说“辟雍”又分为五所,居中为明堂,外雍以水,也叫“泽宫”、“大池”;环水四周之南为成均,之北为上庠,之东为东序,之西为瞽宗。瞽宗,原是乐师的宗庙,用作祭祀的场所。祭祀时礼乐相附,瞽宗渐渐成为贵族子弟聚集进行礼乐教育的机构。瞽宗之成学校,是从殷商开始的,所谓“殷人以乐造士,其学为瞽宗”。这种把宗教教育寓托于礼乐教育的制度,一直相沿至后世。辟雍是天子太学的总称,《诗》云:“与论钟鼓,于乐辟雍”;“振鹭于飞,于彼西雍”,西雍即瞽宗。殷商的教师是官师一体的,其教育是政教合一的。学校在结构上呈现双重传播者的身份,形成中国教育结构的传统模式,以后的教育体制和学校结构基本上相沿不变。

西周的学校结构和教育体制比殷商时代更为完整,除瞽宗担当礼仪教育外,还分科设教,成均习乐,上庠学书,东序练干戈。辟雍居于其他四学之首,虽承太学之名,实际上还是天子承师问道之处,是“行礼乐、宣德化、教导天下之民”的场所,是举行祭祀、典庆,进行朝觐、飨射、治历望气等国事活动和宣讲重大决策的传播中心。辟雍四周的“四学”与森林、水泽相拥,鱼游鸟栖,野兽集居,也是对国子实行射御教育的自然课堂。“周以礼乐治天下”,故其教育内容也与之相适应,设置得相当完备,西周的乡学,依地方行政区划而定。据称贵族同姓之国人住在六个乡,一乡之中,二十五家为一闾,闾有塾;五百家为一党,党有庠;二千五百家为一州,州有序;一万二千五百家为一乡,乡有校。塾、庠、序、校等都是乡中国人受教育的地方,统称为“乡校”。“国学”的教师由朝廷中的官员担任,有师氏、保氏、大司乐、大乐正、小乐正等。“乡校”的教师由乡中年老而有德行的长者担任。乡校既是国人子弟15岁以上前来学习的学校,也是国人集会议论的场所;乡中的养老、射箭等典礼往往也在这里进行。乡校作为社会教育的一部分,《左传》曾有这样一段精彩的描述:

郑人游于乡校,以论执政。然明谓子产曰:“毁乡校,何如?”子产曰:“何为?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我闻忠善以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岂不遽止?然犹防川: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决使道,不如吾闻而药之也。”然明曰:“蔑也今而后知吾子之信可事也,小人不才。若果行此,其郑国实赖之,岂唯二三臣?”

乡校实际上成为民间传播舆论的场所,所以所谓“闾塾”还带有民间培训中心的含义,具有社会传播、组织管理的大教育的性质。子产没有查禁乡校,自然是十分明智之举,所以孔子听到后非常赞赏。乡校虽然不同于国学,但也还不是私学。国人子弟在乡校中学习,成绩优秀的被选中后,申报于司徒,这叫选士。司徒再从选士中挑选出杰出人物,报送国学深造,这些人称为俊士。国人升为选士可免去部分徭役,选士升为俊士可免去全部徭役。选士和俊士合称造士,造士经过国学的培训后,由大乐正选拔,呈报于王,而升为下司马,叫进士。司马从进士中选拔有贤能者,量才录用,授以官职。这样原来没有世袭官职的国人,经过层层筛选和造就,就进入贵族行列。这样,教育传播体制与组织传播体制进行了结合,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世袭制度下朝廷官吏人才上的不足。

到了东周—春秋战国时期,随着大一统王权的衰微,出现了经济下移、政治下移的局面,诸侯的相对独立性进一步加强,所谓“礼崩乐坏”、“天子失官”。学术和文化也随之下移到民间,原本在宫廷执掌典籍、身通六艺的士人纷纷出走,流散民间。曾经繁荣一时的“学在官府”,出现少有的悲凉。《诗·郑风·子衿》描写了学子流失街头的哀叹:“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又《论语·微子》说宫廷中许多教官都散落民间,管礼乐的太师挚到了齐国,第二乐师干前往楚国,第三乐师石缭去了菜国,第四乐师缺投奔秦国,鼓师方叔流落到黄河地区,摇小鼓的干进入汉中,少师阳和击磬的襄隐居海内。文化人流散,也把文化带到民间,但正是这一场空前悲凉的动乱,给中国古文明创造了日后的辉煌。

(二)私学的兴起和发展

周天子和各国诸侯的地位次第衰落,许多掌管典籍和负责文化教育的官吏流落四方,使原来一直由官方垄断的官学也相应败落,使本来属于官方控制的文化知识也随着教官的流散而传播各地,于是出现王权削弱之下的所谓“天子失官,学在四夷”新形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