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月十五,已入秋,
阳光明媚,微风送爽,
又是一个好天。
护国大将军府内却是静悄悄的气氛压抑,没有了往日的宾客如云,只有神情严肃的官员捕快在府中前前后后地忙碌。军功赫赫威震边关的护国大将军高天威死了,在书房里发现了他的尸体,一剑穿喉,好快的剑,用剑的力道也是恰到好处,连血都没流出多少。
高天威的右手紧紧地抓着未来得及出鞘的腰刀,原本威猛粗豪的脸灰白冰冷,面上表情狰狞,仍然圆睁着的一双眼睛还带着突然面对死亡时的极度恐惧,可下垂的嘴角,又似乎在嘲笑着生命的脆弱与无助,。既使他一辈子拼搏征战,再强再狠,所赚下的功名权力也不过在这迅急的一剑下瞬间烟消云散。
关青看着高天威的尸体,早已被冷汗湿透的背脊一阵阵地发冷,连本来灿烂的阳光也似乎变得阴暗了。他做了三十年的捕快,什么血腥的惨案没见过?什么恐怖的现场没去过?又什么时候知道过害怕?可现在,恐惧就像一只巨手紧紧地攫住了他的心,让他感觉连呼吸都很困难。
一只稳定而修长的手从关青的身后缓缓地伸出来,慢慢地抚过高天威的双眼。闭上眼睛的高天威面容显得平静了许多。关青暗暗吐出口长气,回过头,就看到了一双温暖镇定的眼睛。他突然觉得全身极度紧张的肌肉放松下来,心也不再因为恐惧而抽痛,似乎眼前的这个人有种神秘的力量,可以带给人安全和宁静。
关青看着面前的年青人,双手抱拳在胸,恭恭敬敬地说道:“谢捕头。”
关青是六扇门里大名鼎鼎的好手,经验丰富,武功高强,但也是有名的臭脾气,如果犯起倔脾气来,天王老子的帐都不买,却偏偏最服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谢平谢捕头。
谢平笑了笑,拍了拍关青的肩膀,道:“辛苦了。”
谢平的目光转回到尸体,面色变得凝重。他仔细地查看着尸体,伸出手轻轻按了按伤口,脸上不禁露出惊奇,喃喃地道:“好快的剑,好凛厉的剑气。”
二
夜,
昌平县衙。
谢平坐在桌案前,翻看着厚厚的一叠卷宗。
卷宗都是从东南各地的县衙借调而来,记录的是最近五年来发生的四十七宗谋杀案。所有这些谋杀案均发生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也使用了不同的武功和凶器。死者当中有达官贵人,地方富户,还有江湖豪杰,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往关系。这四十七件案件看起来应该各不相关,可仔细分析,却又有不少共同点,似乎有一股邪恶的力量贯穿其中。每件案子都发生在当月的十五日,行凶手法同样的干净利落,案发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一看就是由严格训练武功高强的职业杀手所为,而且很可能是来自同一个杀手组织。对于这个杀手组织,整个六扇门上上下下都在想方设法跟踪调查,却还是摸不清情况,可见其神秘与隐蔽。
谢平双眉紧皱,拿着卷宗的指尖也变得冰冷。他放下卷宗,用手轻轻地揉着肿胀的太阳穴,不觉叹了口气,心里有一种无法排解的悲哀与沉重。他讨厌看到死尸,痛恨这些冷血的杀人凶手。为什么这些人会以杀人为职业?他们怎么能如此狠心去杀害一条鲜活无辜的生命?他们无情地使一个完整的家庭破碎,毁坏他人本来幸福快乐的生活,这些杀手会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同样是人,他们怎么会如此冷酷,如此凶残?他觉得很愤怒也很悲哀。
灯灭了,房间里漆黑一片,窗外却是晴空无际,明月皎洁。
谢平静静地坐在床前,坐在黑暗中,只想一个人静静地想一想。他的头微微抬起,月色朦胧中仍可看到他挺直的鼻子,宽阔的额头和坚定的下巴,一双眼睛在黑夜中更显得清澈明亮。
疲乏与无助涌上他的心,他在怀疑自己,就凭他区区一个人怎么能管得了天下这许多的冤案呢?又怎么可能将所有的凶手绳之以法呢?就像现在这样,他有时候也会觉得很累,很想放弃所承担的一切责任,脱下官服摘去腰牌,重新做回一个逍遥自在的江湖人,可以率性而为,可以行侠仗义。自从入了公门,不但身体没了自由,连这颗热血骄傲的心也多了沉重和寂寞。
这几年来,谢平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待着,并不是说他不再喜欢朋友不再有热情,只是有的时候觉得实在太累了,承受的东西太多,承担的责任也太多,如果没有机会独自地想一想,那怕只有片刻的安静,他就会觉得控制不住自己。每当从一个血淋淋的杀人现场回来,或者在执法时受到某个权贵的无理阻挠,或是受到某些江湖侠士的嘲笑与讥讽后,他就会觉得很悲哀很孤独,深邃的寂寞会毫无防备地侵漫全身,让他四肢冰冷,似乎连动一动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他慢慢抽出长剑,淡淡的月光下原本锋利无匹的剑锋变得柔和优美。他静静地看着这把剑,目光渐渐变得温柔,心也放松下来,似乎在柔美的剑光中看到了沉冤昭雪后老百姓挂着热泪的脸上绽开的感激笑容。他们是最无辜的,本来就不该被掠夺被欺凌,当你只不过做了应该做的一点事情后,他们却把你当成是救世主一样感激你敬爱你。这个时候,谢平也会有着同样的感激与感动。他固然是帮助了他们,还给他们应得的公平和正义,可他们也同样给了他很多,他们是他还穿着这身官服的最主要理由,也是他信心和勇气的来源。只要能让一个无辜者露出开心的笑脸,无论面前有多大的困难,无论要付出多少代价,哪怕是付出他自己的生命,他都觉得是值得的。
他仍然安静地坐在床边,全身紧张僵硬的肌肉已完全放松。他往后挪了挪,后背靠在床柱上,再把两条长腿放在床前的凳子上,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他迷起眼睛,望着窗外明亮的月光,嘴角微微向上拉起,露出一个虽然浅淡却充满信心的微笑。
“明天一定是个晴朗的天。”他默默地对自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