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帝京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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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欲往西海反东归(下)

乌云翻涌,雪花渐渐变得大如鹅毛,迷蒙了三人的眼睛。

天色越发黑暗,四下的树却渐渐多了起来,多是针叶老林。树林承载着厚厚的积雪,瑟瑟发抖,偶有一块雪轰然塌陷,便有一片墨色的绿惊心动魄地露在外头,闪着幽幽微光,犹如什么魔怪的眼睛,直欲择人而噬。

萧楠一身翠色袄裙在风中扶摇跌宕,犹如狂飙中一株脆弱的小草,只凭着一股坚韧与天地之威相抗。

沈桓钧与尉迟恭则依旧经脉封堵,静静地坐在乾坤袋中。乾坤袋隔绝阴阳,一任外头风吹雪削,二人一无所觉。但沈桓钧却只皱着眉头,怔怔地瞧着外头的雪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尉迟恭低声笑道:“嘿嘿,沈公子,是不是瞧着萧姑娘独自在外头受冻,有些心疼?”

沈桓钧回过神来,面上一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声道:“没睡够?”

尉迟恭感受着脑后鼓起的大包,心有余悸,尴尬地咳嗽一声,又说道:“别怕。萧姑娘定然不会将你交给魔门领赏的。”

一提此事,沈桓钧心情大坏,面色一黑:“若是我俩当真被交给了魔门,那怎么办?”

尉迟恭嘿嘿一笑:“横竖你是大头,我不过是个受牵连的。到时候便是死了你也比我死得惨。一想到这个,我便开心得紧,有什么好怎么办的?”

沈桓钧蓦地斜乜过来,深深瞧了他一眼。尉迟恭心头一跳,下意识地便要转过目光。却见沈桓钧已然重又看向袋外,似乎方才那一眼不过是随意一扫。

二人再无话语,尉迟恭微阖上眼,小心地掩藏起目光中的冷意。不多时,沈桓钧竟听见他喉中传来轻微鼾声,竟似已然睡着。

沈桓钧依旧怔怔地瞧着袋外的风雪。忽然瞧见风雪中隐约有些影影绰绰的物事,凝神再看竟是万千死尸,死状千奇百怪,凄惨难言,瞧得人直欲作呕。

他想惊呼,却觉喉头似被什么哽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万千死尸蓦地挣扎站起,拖着白骨森森的躯体四肢,纷纷嘶吼狂啸,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沈桓钧看得呆了,直到听见脓水滴答的声响,才发现自己竟已置身尸山之中。他一阵惊慌,四下顾盼,却发现自己早已不在乾坤袋中,萧楠更是不知所踪。

万千行尸空洞的眼窝齐齐对着他,他这才发现这些行尸竟都没有眼珠!还未来得及作呕,行尸已纷纷飞扑上来,闪动着磷火的森然尖牙登时成了他眼中唯一的景象。沈桓钧心头一悸,终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萧楠娇声笑道:“哟,二位可真是好雅兴,死到临头还睡得这般香甜。当真是气度不凡,让本姑娘也不得不写个服字儿呢。”

沈桓钧一阵恍惚,这才发现自己竟是睡了过去。方才万千行尸不过是南柯一梦。但这梦中情景如此真实,便算是梦醒之后,犹让他思之胆寒。

正要说话,又听萧楠感叹道:“啧啧啧……你那皇帝可真狠。这般手段,便是我们魔门素以心狠手辣著称的朱天宗,又哪及得上万一?”沈桓钧心头一突,抬眼向外望去,不由失声惊呼,心头一阵烦恶。

映入眼帘的竟是绵延千里的尸路!数不尽的尸体奇形怪状地绞扭着,俱是残缺不全,血污满面。尸身上白雪堆积,极是触目惊心。凝固的黑血竟似连白雪也掩盖不掉,硬生生在一片洁白之中显出了一条“血路”。

让沈桓钧稍感安慰的,便是这些尸体穿的都是高句丽军的服饰。他紧接着一个激灵,暗自想到:“梦中那些行尸穿着什么衣服?”皱眉想起,却只觉一片朦胧。只有那支离白骨、黄绿齿尖如同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哎哟!”尉迟恭一声痛呼。原来方才沈桓钧不知不觉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五指收紧,深陷入肉,将他疼得醒了过来。沈桓钧慌忙放手,这才发现自己的经脉不知何时已经解了,真元顺畅地在周身流淌,舒畅已极。

但眼下万万不是舒畅的时候。他瞧着这不见首尾的尸路,心头沉甸甸的。

尉迟恭叫道:“沈公子,这一下抓得好狠……咦,为什么你能动了,我还不能?”话音落下半晌,二人却都没有接茬。

尉迟恭还想抱怨几句,见沈桓钧神色有异,顺着目光瞧去,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转而强笑道:“战争总是要死人的……”

沈桓钧默默点了点头,道:“还好死的都是高句丽人。”纵使有伤天和,惨厉至极,也终究并非同胞,终是让他有些安慰。

尉迟恭毕竟久居边塞,这等场景瞧得多了,淡淡道:“不是隋军没有死人。只是隋军死的人都被同袍收殓起来,或是掩埋了。瞧这些高句丽人的惨烈死状,想来隋军死的人不会比他们少多少。”

沈桓钧一惊,一股酸涩蓦然涌上心头。尉迟恭便早已调整过来,竟笑了出来,道:“想开些。战场上你不杀人家,人家便要杀你。原无什么对错之分,无论是杀抑或被杀,都不过是命罢了。”

沈桓钧摇了摇头:“我便是想不通,他们做错了什么,要遭到如此下场?”

“做错了什么?”萧楠冷笑道,“这话得问你家皇帝。好端端地来打高句丽,死了这么多人,开心了?得意了?”

沈桓钧皱眉道:“高句丽惧怕大隋崛起,想要先下手为强。数年前进犯大隋,百姓流离者何止三十万。若是放任不管,他下次与西突厥联手打下******,东西呼应,大隋危矣,如何能不打?”他耳濡目染二月有余,于这次看似轻率的二征高句丽已然看到了些许内幕。

萧楠道:“大隋危矣,便要高句丽百姓殉难?这是什么道理?”

尉迟恭反唇相讥:“高句丽惧怕大隋崛起,便要进犯大隋百姓,这又是什么道理?”

沈桓钧摇了摇头,止住了二人话语:“都不用再说了。我是汉人,我自然要为汉人着想。尉迟兄的鲜卑此刻与汉人唇齿相依,自然也要为自己族人着想。说得再多,又有何用?似这般此消彼长,自古便有。不是我们在这辩一辩就会消失的。”

萧楠面色不善地扭过头去,嘟嚷道:“姐姐也是半个汉人……”

沈桓钧未听清楚,问道:“萧姑娘,你说什么?”

萧楠眉宇间英气大作:“没什么!顺着这条‘路’一直向北,便可追上你那劳什子隋军了!我们便在这儿分手了吧!”

这句来得突兀之极。沈桓钧大奇道:“萧姑娘……”他原想问“你不是要将我带去魔门么?”一想这话他来问大是不合适,硬生生刹住话头。

“怎么?不见魔门不舒服?”萧楠恢复了那悍媚模样。话语间虽然极是不客气,却直媚得人百骸皆酥,眉宇间的硬朗英气则又让见者凛然。沈桓钧不知如何作答,闷声不响。

哪知她说做便做,当下便在血路旁降了下来。尉迟恭一直留意她神情,注意到她身躯极细微地晃动了一下,面上红晕一闪而逝,目中顿时闪过一丝冷冷的笑意,道:“萧姑娘,送佛送到西。我也不要你将我俩送进隋军大营,只是沈公子扛着我实在太过辛苦,不如你便将我经脉解开如何?”

萧楠道:“解开经脉?说得轻巧!你不如让我自缚双手算了!”尉迟恭厌恶魔门,又内力奇高,他们二人俱是重伤未愈之身,这时解开他的经脉萧楠确实要冒极大风险。

尉迟恭勃然作色道:“萧姑娘将我尉迟某人看成什么了?恩将仇报之事岂是我做得出的?”目中冷光连闪,却被隐藏得极是完美。

萧楠咯咯娇笑道:“恩?我不记得我对尉迟兄有过什么恩,思来想去仇倒是有不少。”

尉迟恭怒道:“罢了罢了!既然萧姑娘如此信我不过。不解开经脉,让我四肢能动弹总可以吧?动用不了内力,你还怕我反噬?”

“激将这套对魔门中人会有效?以进为退倒玩得挺好。”萧楠冷笑着想了想,又瞧瞧沈桓钧苍白的面色,勉强点头道:“……不过也行,便照你说的办又何妨。”双手凌空一阵疾拍。

尉迟恭目中冷光大盛!

萧楠真气尚未敛回体内,便瞧见面前一道黑影挟着无上声威狂猛袭来。她瞳孔一缩,心道:“糟糕,中计了!”真气倒涌而出,双手变掌为指,瞄着尉迟恭胸口檀中穴重重戳去。

真气迸散,指骨如折。尉迟恭檀中穴竟如一块铁板一般,使她看似芊芊柔弱、实则坚逾精钢的素指重重一拗。紧接着腹部如被山岳撞中,五脏六腑尽数易位。萧楠颓然喷出一口鲜血,如断线纸鸢一般飘飞出去,重重砸在了尸路上,溅起一片粘稠的血肉。

耳边只听尉迟恭哈哈大笑道:“‘外功制人有余而自护不足,内功自护颇强而制人不逮。’方才火边促膝相谈之景尚历历在目,萧姑娘怎么就敢认定没有内功,尉迟某人就会和你们这些牛鼻子魔崽子一般手无缚鸡之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