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缘?杨逸霄苦笑想道,还是投不中比较好些。
抬眼又瞧见韩世谔狞笑着凑了上来,杨逸霄忙道:“哎,我说老胡。我和你投缘也就罢了,和他却不那么投缘,让他离我远些。”
“尔为鱼肉,我为刀俎,还敢如此大言不惭,杨逸霄啊杨逸霄,你真是胆大包天。”韩世谔冷笑不止,得意洋洋。
越是得意,越容易摔着。所以当他听到胡杨清冷淡吩咐了一句“世谔,离他远些。”时,看着杨逸霄窃笑不已、挤眉弄眼的表情时,险些气炸了肺。
湛卢再不肯说话,只是剑身在他掌心扭来扭去。不像是第一次见面时那般神秘强悍,也不像前几次那般让他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安定。而只是同他此刻的心境一般,表现出一种惘然。
应该也有些不甘有些愤怒……但是湛卢剑消失百年,茅山上一山老道也没有一个能拦住它或是愿意拦它。而此时甫一出手,便直接被一个人给打落尘埃……类似它这种千年不朽的老家伙,心中自然还是惘然更多一些。
能够制住纯钧的含怨反噬、能够利用纯钧的反噬抵住自己的攻击,这种人便算是千年之前那个武道极为灿烂昌盛繁华如锦的时候,也该没有几个吧?
自己跟的剑主向来运气极好,但这么快便碰上一个武道绝顶高手还是第一次。但愿自己的预感没有错。看对方的样子,也对自己没有什么兴趣……只是纯钧剑冥冥之中的那位剑主,该是有难了。
胡杨清轻易让韩世谔压下不满,又吩咐了几句,干净利落地说道:“好了,滚吧!”
尽管说是滚,韩世谔脸上却没有丝毫不满,反倒是极为恭谨地拜了拜,这才掐出一个极是别扭玄妙的手诀,转身走了。
出了法阵,韩世谔走出数丈,就见李密倏然出现,装作一副巧遇的模样跟韩世谔打了个招呼。
韩世谔并不知道李密一直窥伺在侧,只能装傻。二人相对打着哈哈,渐渐走远了。
胡杨清看着他们走远,才吁了口气,笑道:“走吧。”
杨逸霄冷笑道:“这么怕魔头,原来只会欺负我们这些老实人?”
胡杨清不理会杨逸霄没话找话的疑问嘲讽,毫无高人风范地蹲下身子,大手一张,贴上了杨逸霄的后背。
灼烈内力汹涌发自气海,透自手掌,让手掌如一块烙铁一般,烫得杨逸霄背后一阵发麻。
但胡杨清虽说是要教给杨逸霄内力,却没有自己损耗一些传给他的意思,何况是在此处?那只手掌似乎真的成了一块烙铁,与杨逸霄的后背紧紧烙在了一处,杨逸霄便被轻松地提了起来。
胡杨清见他皱着眉头,哈哈笑道:“莫要太过排斥……无论是牛鼻子还是贼秃驴,都向我们武道学过一些什么。否则光靠你们牛鼻子的咒符飞剑与贼秃驴的经文意念,打起架来还真的没什么看头。”
“内力、真气,还有佛门修的那叫什么佛性,其实都不过是力量的一种。而力量,只不过是柴。功法,无论是飞剑、武技还是别的什么,就是火。不管什么柴,点出来的火也都是火。”
杨逸霄认真听着,知道这又是他“高兴”的时候指点自己,虽然不一定有用,好歹是一个绝顶高手的教诲。
但胡杨清说了那么一长段,似乎只是为了自己接下来的动作作铺垫:“比如说吧,你们牛鼻子有袖里乾坤,看着挺玄妙的,也不过是一堆繁复一点的火罢了。我用内力也可以……轻而易举地用出来。”
说着,将杨逸霄一提,认真地往自家袖子里塞了进去。灼烈内力猎猎扑面,让杨逸霄微微眯起了双眼。眼前一黑,当真被塞进了那幅青衫的广袖。
胡杨清迈开脚步,边走边道:“你看,你们死抱着功法秘籍也还是有那么些道理,一旦不死抱着,这些无比玄妙方便的法术一旦外流,变得无论什么修炼法诀都能施展,你们那破烂无比的修炼法诀还有人去修炼么?”
“嗯,当然是有的。”杨逸霄笑着回应道,“武道功法虽然霸道,但既然是柴,就只有柴多柴少的说法,晒干了的柴一旦烧起来都是一样的。”
胡杨清反驳道:“错了,就拿欧冶子铸五剑来说,为什么他要‘天公装炭’?天公装的炭和凡炭大抵不同。另外,他的铸剑谷里至今还有据说是铸造五剑时流下的铜水流淌,那铜水也是能烧的,当地人叫‘脂水’,和凡愚俗夫进山打下的柴一比更是灼热更多。用脂水练剑,自然也不同凡响。”
“脂水铸剑,柴火煮饭。”杨逸霄笑道,“各有各的用途。铸得出好剑的火不一定能煮出好饭,说不定连锅都要烧穿。既然如此,又何必分个高下。”
胡杨清笑了:“不和你们牛鼻子争辩,你们整天想的都是这些歪门邪道,我一个大老粗拙口笨舌,哪里争得过。”
“这本就是天地间的道理,什么歪门邪道。”杨逸霄终于占到一丝上风,道心鼓舞,趁胜追击,“你能用内力模拟出我们道门的法术,能拿来玩飞剑不?能御风不?”
“掷出去的剑不知能不能算飞剑……不过御风倒真是不能。”胡杨清愣了愣,洒然承认。
“你看,虽然都是柴,终究有些火烧不出来,你又何必逼我扔了这柴换那柴,又凭什么看不起我们道门。”杨逸霄被拢在袖中,无人看见他眉目间竟少有地聚起了一丝倔狠,“小爷就是爱扮一个御剑乘风天地间的潇洒范儿,就不爱学你那劳什子内力。”
妙有道境确实是一个很妙的东西。眼下杨逸霄处处劣势,若是再不想法子挽回什么,只怕他的道心也会如李密那般蒙上一层阴影,非胡杨清死不能除去——虽然杨逸霄仍然不知道自己的道心究竟是什么。
“不爱也没用,现在我是刀俎,你是鱼肉。”胡杨清悠然道。杨逸霄愕然扭头看去,透过丝缕经纬,看见胡杨清也坦然看回他,眼神极是无辜。
“……好歹是前辈高人,怎么学得和那蠢货一样。”杨逸霄咕哝道,放弃了挽回道境的努力,时势摆在这儿,再强求不过受创更重而已。
他心中也自然明白,韩世谔说这话是狐假虎威,至于胡杨清说这话……虽然无耻,却是事实,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反抗余地。
不知不觉间,胡杨清已走出黎阳,杨逸霄虽然没将希望放在城墙岗哨上边。但也没注意他是如何出得黎阳城的。
胡杨清来到一个小山包面前,在一块黑岩前停下,道:“小子,你便待在这儿好好修行吧。”这黑岩正面看着湿黏黏圆滚滚的,没有多少顽石的样子,侧面一看则长长的接到小山包里,看不清断在哪儿。高约三丈,岩顶长了一片茂密的树丛。
这儿?杨逸霄打量着那片树丛,道:“你要将我丢在树丛里修炼?”
嗯,这小山包圆润可爱,上边的花草树木也长得极为不羁。秋天已至,树木大多开始枯败,已有黄叶零落而下,看着挺凄凉挺符合杨逸霄此刻心境。这些勉强也可以算是奇景,足以赏心悦目怡情,但怎么看也不像可以丢着一个囚徒不管的地方。
胡杨清微笑着开始击掌。击掌时缓时急,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
黑岩上霍然睁开一只眼睛!这眼睛黄澄澄亮晶晶的,憨厚平静地瞪着二人。
杨逸霄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莫非这黑岩是活物不成?活物的顶上如何会长出树来?这活物得有多不爱动弹?
这活物憨憨地看着他们,忽地张开大口,露出一排昏黄的牙齿,齿间还有草木血肉的残渣,也不知攒了多少天,一股腥腥的恶臭扑面而来,中人欲呕。
胡杨清眉头皱也不皱,自袖中摸出杨逸霄,抡圆了胳膊,狠狠朝着那张巨口后边的那个黑幽幽的洞口丢了进去!
杨逸霄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把心中想法说了出来:“老胡,你说要老子练武道,原来你的武道是要先变成你宠物的屎才能练么?”
或者……成为你徒弟就是要成为你宠物的食物么?
胡杨清哈哈大笑,毫不在意他口中的抗议与腹中的诽谤。将杨逸霄丢了进去之后,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拍了拍手,然后双手向下微微一压。
“黑岩”闭上了嘴,然后闭上了眼,然后微微一颤。胡杨清知道那是表示它已将杨逸霄吞进腹内,满意地笑了笑,笑容里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这小子和我挺像,我把他扔进来陪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黑岩”自然不会回答他有些矫情的自言自语,陷入了沉寂。而杨逸霄此刻若在外面,看着这圆滚滚的“黑岩”和后边更加圆滚滚的小山包,想必能够轻易猜出这“黑岩”的真实身份……或者说物种。
但他此刻正被“黑岩”食道蠕动着向里送。很恶心,很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