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帝京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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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林障虽固怎困风(中)

“啪!”沈桓钧被推入莲心堂,踉跄倒地。

将他送来的是凶僧随口唤来的两个小沙弥。沈桓钧挣扎不已,小沙弥却万万不敢任他逃走,只得推推搡搡地将他送至莲心堂。他吃这一推,重重跌倒在地。纵然两个小沙弥未使多大力道,此时他经脉被封,也是抵受不住,一阵天旋地转。

那两个小沙弥入寺未久,尚是下人,天良未丧,低声对沈桓钧道:“这位施主,趁着我那师父师祖未来,自己了断了吧……否则……当真是生不如死。”不敢多言,留了三丈长一匹白绢、一柄青铜兽面匕首、一个白玉也似的瓷瓶,匆匆出去,闩上了门。

沈桓钧眼见便可逃出生天,会考入仕,哪知横生枝节,又入虎穴,心中一阵悲怒恐惧,忖道:“难不成今日沈某丧生于此?这可……这可怎么甘心?”一时心乱如麻,偏偏又是动弹不得。此时方丈第二道“法谕”传到,他却无心听辨,只闻嗡嗡人语。

人语声后,一个凶僧隔门对他叫道:“上清派的书呆子!俺师父说了,你且慢自尽!你与那杨小牛鼻子玷辱佛门净地,罪大恶极,尚要待得一并擒下,交与戒律堂发落!你若胆敢擅自轻生,嘿嘿,方丈佛法无边,也不怕救不活你,那时更是苦海无边啦!”沈桓钧木然点头,却全未留意,话语更是听过即忘。

过了个把时辰,他猛觉一阵饥饿传来,难受之极,心中诧异,暗道自己明明辟谷之术已有小成,杨逸霄都言至少可保得三日不饥,怎地又感饥饿。他却不知此时他真气不畅,纵身负辟谷仙术,也难有作为。一念及此,睡意也是拳拳袭来,把心一横,暗道左右是个死,妖僧要害自己大可正大光明地来害。当下也不抗拒,沉沉睡去。

翌日,天光大亮,时至中午,日光自离地三丈许的一扇天窗射入,直直照在沈桓钧面上。他眉头一皱,悠悠醒转。惊觉经脉已解,周身酸痛难禁,不禁呻吟出声。窗外人闻得他已然醒转,吱呀一声推开门,送进来一个食盒,又匆匆出去。

但凡世间腐儒,初入仕途,无不受赃官污吏连袂对付、招揽,吃亏连连。是以往往在几个月内或迷失仁义本心,或被赃官联手栽赃陷害,罔论能否一展雄图,便连性命也堪忧虑。

沈桓钧功利之心颇重,本也可能与赃官同流合污,但他几次劫难,除却第一次,皆不是同流合污便可善罢。本性亦且不坏,又结识苏元朗、杨逸霄等正派之人,更笃定圣贤之言乃是人间至理,未污本性,智谋反倒在一次次劫难及杨逸霄潜移默化中悄然增长。

此时沈桓钧经脉既解,辟谷之术自起作用,双颊生津,真气流转周身,也不觉如何饥饿。怕那食物有毒,也不动筷,只是口中叫道:“大师,这饭怎么……”门外传来嘿嘿一声怪笑:“我等俱是出家人,大鱼大肉那是绝对没有的。饭有些馊,但这也是佛祖庇佑才有的,得吃下去,不得浪费分毫。”沈桓钧故作气愤道:“你们自己吃罢!”将饭盒奋力掷在门上。凶僧狞笑道:“没心没肺的小畜生,佛爷还不伺候你了。”脚步踏踏,竟自去了。

沈桓钧这才大着胆子站起身子,四下摸索,盼望莲心堂如那庙堂一般,摁下一个机关便是吱呀呀一声,又轰隆隆一阵,现出一条地道。但他穷尽一日,几乎连莲心堂地板也尽数翻过,仍然不得而出。喃喃道:“玉皇大帝……原始天尊……如来……呸呸呸,谁要求那鬼佛,也不懂清理门户!……除了如来佛鬼,哪个神仙都好,救我一救!救我一救!”

只是那玉皇大帝等一干神仙显然无暇照看这如来佛鬼的地盘。沈桓钧喃喃了半天,仍是半点福至心灵的征召也无,不觉泄气,只觉身心俱疲。又诵道:“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猛然惊觉自己此刻心志是苦了,筋骨也劳了,体肤却万万没有饿着,也谈不上身子空乏,是不是天降大任倒是没有准数。

一时又忖道:“莫非我要担大任,便须得不饮不食,不用辟谷么?那滋味可不好受……”呆劲上来,手舞足蹈,也不觉如何难挨。半晌又自叹口气,心道:“便天降大任,我出不得去,也误了大事。”又求上天将大任转降他人。

天色渐暗,乌云席卷。转瞬之间,细细密密的春雨淅沥下落,春雷滚滚,一个接一个的霹雳如银蛇狂舞,自九天蜿蜒直下。强光自那天窗射入,照得沈桓钧面色明明灭灭,犹如鬼魅,兀自喃喃自语。

一个炸雷蓦然在耳边炸起!沈桓钧一个激灵,神志陡然清明,透过天窗,只见雷如天威,每一闪烁,便照得室内历历分明。

他悲怒已极,方才胡思乱想,尚自懵然不觉,此刻天人交感,却只觉天地不公,悲怒已极。身子如遭电殛,颤抖不已,左手猛然抄起那柄匕首,右手凌空一抓,橙光闪烁,竟将那白绢虚抓在手,疯魔般挥舞起来,口中不住地怒叫道:“皇天!你若有知,若护佑善人,为何将沈某困于这龙潭虎穴?”他自小单纯,从未听过什么粗口,自然也骂不出来。

只见室中寒光点点,白气纵横,配着那电闪雷鸣,更添了几分奇诡。沈桓钧怒极之下,招招刺向虚空,终于脱力。“咔哒”一声,左手软软地垂了下来,已然脱臼。

他一时痛极,也忘了动作,右手凝在半空。只见那白绢矢矫直上,绕过正中一周,“卜”地一声轻敲在他后脑。抬头上望,只见那白绢在空中飘飘荡荡,绞扭一处,恰似已打了绳结,只等沈桓钧将头伸入,便即勾魂夺魄。

沈桓钧苦笑起来,更觉左手剧痛。所幸小时农活干得不少,虽然后来寒窗苦读,身体也不致孱弱,对于脱臼倒也不陌生。当下右手一托一送,便即接上。喃喃道:“莫非当真天亡我也?罢了罢了,沈桓钧,你当你当真是什么担大任之人么?不过一介无知书生而已!”

死志已坚,再不迟疑,当下便将那白绢打了个结,又嫌太长,拆开重打,这次却又打得过短。也不在意,用匕首在一边墙上撬下两块砖头,叠在一处,便要爬上。哪知那砖头立足不稳,又是一道惊雷劈下,沈桓钧猝不及防,望前便扑。双手乱挥,也不知如何,竟被白绢五花大绑,吊在半空,荡来荡去,心中更觉滑稽悲苦。

这日也是凑巧,风雷大作,看守之人量沈桓钧逃不出去,而杨逸霄既是出语暗示回上清求援,也不致偷袭,有心偷懒,俱是回屋休息淫乐。莲心堂除了数个天窗之外,四下密不透风。此刻又是雷声大作,便连当面说话尚且听不甚清,对沈桓钧所为更是懵然不觉。

沈桓钧暗自忖道:“此刻吊在此处,难受不说,明日给那些妖僧发觉了少不得一顿嘲笑折辱,这可如何是好?”灵机一动,双手上撩,捉住了白绢便向上攀。此刻他气足体轻,倒未费多少工夫气力,只片刻便上了房梁,解开束缚。

正自舒了口气,忽见那天窗外兀自闪烁蓝盈盈、白晃晃的电光,心头大震,忍不住惊呼出声,又惊又喜!他忙一把捂住自家嘴巴,忖道:“是了!没有地道,我便不能向上,自这窗子逃生么?”

见那最近天窗距他不过二丈,头顶虽有其他房梁,俱是在一丈五尺以外,白绢仅有三丈,无法绕过房梁,再籍此上攀。当下挥起白绢,去绕那天窗铁条。只是白绢质软,难以使力,接连几次俱是拍拂在铁条上,焉能绕上铁条?沈桓钧只试得大汗淋漓,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废然而叹,跌坐在房梁上。

正自苦思脱身之法,又是一道雷光亮起。他四下顾盼之际忽见梁下寒光闪耀,原来是那柄青铜匕首躺在地上,反射着电光,不由大喜,在梁上系好白绢便要下去。

大喜之下却不免有失缜密,一个力道拿捏不好,竟从梁上摔了下去,跌得鼻青脸肿,顺带碰倒了瓷瓶,顿时鸩毒四溢。幸而未有伤口,不然沾上鸩毒,便是神仙也回天乏术了。他却无暇顾及,只狂喜地拾起匕首,叼在口中,又攀上房梁,将匕首系在白绢一端。

沈桓钧抓定那白绢另一端,凝望那窗口,定一定神,便挥舞起白绢,一圈圈地蓄势,只等力足便去够那天窗铁条。只是那白绢甚是光滑,沈桓钧双目紧盯天窗,一个不慎,白绢竟脱手飞去。一时间,电闪雷鸣竟皆停止,室中一片漆黑。只听匕首破风呼啸,“当”地一声,当是打在铁条上,随即了无声息,想是破窗飞去。

沈桓钧长叹一声,白绢匕首尽皆飞走,想来定然是出不去了。悲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古人诚不我欺。”当下便准备跃下屋梁,以鸩毒自尽。

恰在此时,电光狂闪,夜中竟照得莲心堂中有如白昼,沈桓钧眼皮一跳,瞧得历历分明:那白绢垂在他身前一尺处,触手可得,另一端的匕首横亘在两根铁条之间,紧紧卡住,整条白绢犹如天道仙路垂空直下,在狂风中跌宕飘拂!

沈桓钧心中一片狂喜,一跃而起,在梁上一个踉跄,险些跌了下去。此时没有白绢,若当真跌将下去可谓糟之极矣。

他慌忙稳住身形,心中狂跳。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捉定白绢拽了数拽,发觉吃得住劲,便向上攀去。他此时虽累不惫,又是狂喜之下,双手交替数下便已攀到天窗。那天窗铁条触手冰凉,却浑然不似混铁冷如玄冰,知是普通铁条,更是一阵狂喜!

沈桓钧左手紧抓一根铁条,右手配合牙齿连撕带扯地解下了匕首。运足真气,贴着天窗上沿,奋力削去!只听“叮叮”连声,橙光一闪而逝,四根铁条应手而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