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帝京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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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黎阳年少争缠头(上)

“我原本以为你至少会再多躲一会,至少也要等通缉令不那么遍布天下,才敢再在人前抛头露面。”杨玄感松松垮垮地靠在榻上,手中端了一盏金樽,金樽中绿光盈盈,酒香中人欲醉。

杨逸霄则是中规中矩地跪坐在一个蒲团上,悠然笑道:“通缉令上的画像不是名家手笔,只要我不通姓名,任谁也认不出我便是全天下最凶悍的魔头。”他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怅然,转眼又被满不在乎的自嘲笑意取代,“眼下我最有标志性的赤剑也丢在了茅山,怕他怎的?”

“赤剑去,吾却来,汝这小子得了便宜莫卖乖!”心中忽地响起湛卢的声音。杨逸霄早已习惯与湛卢这般相互奚落,脸上丝毫没有变化。

杨玄感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愚兄定计如此,贤弟替愚兄看看如何?”说着懒懒地使了个眼色,早有数名下人呈上三块白绢。上次相见,二人还不过是在客套,此次已然称兄道弟起来,也不知杨逸霄明面上的魔门身份让杨玄感想到了些什么。

杨逸霄信手拈起一块,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毫不留情地评论道:“蠢货。”

一语出口,他便听见湛卢装模作样地叹息道:“小子何其无礼,呜呼!”

杨玄感面色微变,却仍保持着笑容,静候下文。

杨逸霄侃侃而谈:“当今天下之势,皇帝北征,精兵十有五六都在辽东。剩下十之三四都在洛阳,而你却去攻打洛阳,岂不闻天下至坚洛阳城之说?届时皇帝班师,内外夹击,又当如何?”

杨玄感不动声色:“以贤弟所见?”

杨逸霄斩钉截铁道:“北据幽州,断皇帝后路,为上策;西入大业,控制潼关,为中策;就近攻洛阳,胜负难测,为下策。”

“啪、啪、啪。”一阵掌声悠悠传来,方才呈上白绢的一个下人忽地挺直了身躯,鼓起掌来:“不愧是茅山派五十年来仅见的天才,不仅修为高绝,便连政见军事也都如此一刀见血,密心甚佩之。”

此人先前丝毫不露声色,眉目平凡,真如一个寻常下人。直到此时直起身躯,才透出一股凌人气势。杨逸霄却似毫不吃惊。杨玄感则是微笑着说道:“介绍一下。这位是……”

“蒲山郡,玄隧李公?”杨逸霄目中闪动着了然的神色,截口道。

这人正是蒲山郡公李密,字玄隧。其父以勇武著称,他却素以智谋闻名。但见他眉头一挑,似是有些诧异,转而温和一笑,笑意中却隐有刀剑之意。

“其修为怪矣。”湛卢嗡嗡地说道。确实,李密周身都泛着一股子叫作诡异的气场。杨逸霄双目微眯,轻易地发现了他周身散出的淡淡漆黑光芒。

那漆黑光芒极为妖诡,不似水属真气,反倒有些像魔门家数……杨逸霄并没有多少刨根问底的意思。原本他便是只在瞧见魔门中人为非作歹时才会出手剪除,此刻已然叛出茅山,身上还背了一个魔门黑锅,早没了看到魔门便喊打喊杀的心思。

但是魔门既然混入杨玄感这边,还至今没被发现,自然说明杨玄感这边没有太强的正派中人相助。换句话说,杨逸霄若是执意要替杨玄感做些什么,日后和昔日师友兵戎相见不过是迟早的事。

正自思绪万千,杨玄感已道:“二位说法,我并不赞同。”

杨逸霄与李密微微一怔,齐齐扭头看去。

杨玄感双眉聚成一个峰,手指不断在峰上按扭:“眼下,离我们最近的是洛阳。若是听你们的上策,舍近取远,攻打燕京……我不认为一旦我们兴兵造反,能瞒过皇帝的耳目。皇帝若是星夜兼程地回兵,我还真没有把握在那之前攻下燕京城……”

“更不用说大业了。若说攻打燕京还是为了断皇帝的后路,有那么些道理,攻打大业简直就是胡说八道!眼下皇帝将大半实力放在洛阳,我们不去阻止他们会师,反而拱手让出通路,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大业没有值得打击的目标,攻下也不会对皇帝造成什么影响,攻它作甚?”

“恕密直言。”李密道,“皇帝失道,一旦有人起来振臂一呼,必然从者云集。但从者转换为战力还要一定时间。而我们所要做的便是进驻大业,争取这段时间。”

杨逸霄附和道:“不错,正如觉天兄所言,攻打燕京兼备攻守,至于如何攻打,只需秘行军,扮作运粮队伍赚开城门便是。”

“小子心眼坏透了哉。”湛卢终于找到机会插嘴,喃喃道。

李密点了点头,扮作运粮队伍这个点子简单又好用,何况督粮运粮的正是他们,绝无被人识破的可能,可谓万无一失,顶多是入城的人选该当有所斟酌。

“至于转攻大业,乃是徐徐图之。”李密也道,“咱们说的可是千秋万代的事儿啊,觉天兄缘何如此心急?”

杨玄感颇为不耐地挥了挥手:“不必再言。我意已决,等到民夫征兵完毕,便兵发洛阳!”

“可……”杨逸霄与李密还待再言,已被杨玄感挥手止住。

“嗟夫,小子,吾观汝与那李密小儿皆非蠢人,如何看不透?”湛卢轻叹一声,“其三句不离洛阳,必是洛阳有甚物事,不可弃也!”

杨逸霄心中一动,看着杨玄感道:“觉天兄,是否有何难言之隐?”

杨玄感目中闪过一丝挣扎:“……没有。”声音低沉落寞,与半载前的自信神采迥然两异。

李密经这提醒,这才醒悟过来,他对杨玄感军中之事知根知底,电光火石间已然想通其中关节,黯然叹了一声,转身便走。

杨逸霄见他放弃,心知自己也绝不可能再劝杨玄感回心转意,便也将妙有道境布满全身,立起身来,直接转身出门。他自跻身妙有道境以来,心境越发圆融随性,自小极为重视的繁文缛节也再不注重。

但他不注重,杨玄感却注重得紧。靠在榻上的杨尚书看着杨逸霄有些无礼的背影,虽然隐隐觉得看起来极为舒服,但心中却感到一阵不舒服。

出得屋门,一阵闹哄哄的嘈杂扑面而来。竟是数十士卒在屋外追逐打闹,弃甲曳兵,嘻嘻哈哈地相互扭打,身上酒臭冲天。

更远些,更是一拨拨的士卒在街头、在巷口、在城中的每一个角落肆无忌惮地欢笑怒骂,整个黎阳狼藉一片。与怀远的井井有条一比,有若云泥。

杨逸霄快步追上了李密,只是略略压低了声音,问道:“李公,敢问是何隐情?”

李密看了看他,心中涌起一股寒意,涌至面上却化作一丝苦笑:“杨仙长晚上便明白了。”说罢竟是再不理会他,急匆匆地走了。

杨逸霄略一琢磨,已然明了。嘴角不由也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

这事……还真挺难办。

杨逸霄看着对面那满脸彪悍嚣张之气的青年男子,心中有些恶狠狠地想着。

“大业远,燕京险,谁要是把这二城当作首选,那才真是脑子给酒肉糊住了,没的一个酒囊饭袋!”一身衣裳配合他抑扬顿挫的语调剧烈拂动,却没有多少气势,只有些单薄的可笑。

这男子唤作韩世谔,乃是开国元勋韩擒虎独子。韩擒虎虽死了近十年,麾下军队竟是被他牢牢掌握在了手中。此次韩世谔响应杨玄感所召,竟是将全部家底都带来了黎阳,黎阳这兵荒马乱的,他绝对有三成以上的责任。

杨逸霄看着他双手拿着酒樽慷慨激昂,有些不明白这人究竟是机灵还是愚蠢。

跟着杨玄感的权贵子弟家人大多在洛阳做官,这一次起兵竟有不少是瞒着家里私自起事……杨逸霄揉了揉眉心,感觉自己古井不波的道心竟在此刻男难得地有火山爆发的迹象。

可是韩世谔……你爹都死了,在洛阳里的都是别人家的爹妈,你在这挥斥方遒个什么劲?杨逸霄与李密对视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些公子哥当兴兵造反是家家酒么?还是说被众多造反成功的先辈伟大事迹给洗了脑,以为造反就是把兵马拖出来,此消彼长,然后皇帝便会自动让出头上十二旒的冠冕?

杨逸霄心中已经给此次兴兵判了斩监侯。他缩在袍袖中的手指轻轻一捻,屋外便有一只符鸟扑楞楞地扇动翅膀,微一回旋,向着北面飞去了。

这一把赌输了。既然此次起事注定不成功,便送你个军功吧。杨逸霄目中满是笑意,看着一屋子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已然在盘算他们死后自己怎么脱身了。

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唯一一个,晋升妙有道境以来便如同自己是那无所不在的大道一般,看着这些人都有一种“上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淡然感觉。不知道师父是怎么保持他那一颗悲天悯人的刚直之心的?

“所以,当下之势,余以为该当强攻洛阳,挟持摄政太子为质,纵横捭阖,大事可成!”韩世谔终于结束了他那聒噪、激昂却乏善可陈的陈词,将手中酒一饮而尽,重重掷杯于地,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睥睨自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