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帝京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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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斜风细雨不须归(中)

杨逸霄再醒来,已是三日后的夜里。

他睁开眼,瞧见的再非那看出茧来的屋顶。这才发现自己已是换了一间屋子,一应物事摆放都与前事不同,唯一不变的只是身边坐着的熊囡。

杨逸霄笑了笑,并没有唤醒她的意思,昏睡了这么多天,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睡意。他双臂一撑,坐起身来,发觉四肢已能正常动作,开心地笑了,站起身来缓缓走出屋子。

月上中天,虫声寥落。满天星辰一闪一闪的,似是在问候好久不见的老朋友。

杨逸霄哈哈笑了起来,心情大畅。目光瞥见一边的柴垛,便取了一条木柴,以柴作剑,开始练起剑法来。

木柴挥舞之际,再没有往日的猎猎破风之声,炫目真气。剑法也并不是什么鼎鼎大名的剑法,使来使去都只有刺、挑、崩、劈一类最基本的动作。

但若是有人旁观,说不定会看得目眩神迷。

杨逸霄此时的一招一式,无不暗合他那日所见的《上清大洞真经》原本森然剑意!

这虽是他得窥宝经以来第二次施展剑术,转圜之处尚不圆熟。而原本之中也没有丝毫剑招,只有那一股刺天洞地的凌厉剑意。此刻他施展的不过是至为基本的剑术,但他已隐隐觉得便算是名震天下的紫清剑法,在自己这套剑术之下也会破绽百出,不堪一击。

但是他蓦然想起那日大业城外剑诣余昊的情景:纵使自己剑术远胜彼方,但余昊道境远胜自己,这才轻松将自己击败。不由目光一闪,身形连晃,投射在地上的淡淡影子倏然消失,月华毫无滞碍地穿过他的身体,洒在地上。

真空道境!

真气修为眼下丝毫动用不得,但道境丝毫不受滞碍。一时场中只见身形连闪,最后似乎全场都是杨逸霄执剑而舞的身影。

“霄哥哥!霄哥哥!”但听熊囡那平淡如水的声音中竟透出一丝罕见的惊慌,一个小小的身影自屋中急急奔出。

身形倏然一收,杨逸霄已然负手站在熊囡身前,手中木柴竟蓬然化粉,洒落一地。额上微微见汗,却仍在夜风中月光下衣袂翻飞,洒然笑道:“囡囡,哥哥在这儿。”

熊囡明眸中满是泪光,一头扑进了杨逸霄怀中。杨逸霄此刻身无真气,熊囡又情急之下气运全身,两人顿时滚作一团,直滚出一丈多远方才勉强停下。

杨逸霄苦笑着扶着熊囡站起,摸了摸熊囡的脑袋道:“女孩子家家的,怎么一点也不稳重。跑跑闹闹的,成何体统。”

熊囡面上一红,恢复了那般清清冷冷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道:“霄哥哥醒了,怎么也不跟囡囡说一声?”

杨逸霄惊讶地瞧了她一眼,发现竟似比之前又多了几分灵动,当下更是高兴,笑道:“你睡得好好的,我叫醒你作甚?让你出门陪我吹冷风么?”

熊囡再不说话了,但看着杨逸霄的目光中明显有深深的不满。

杨逸霄无奈地道:“真是败给你了,好好,哥哥道歉总成了吧?”微一沉默,道,“我昏迷了几天了?那日情景如何?”

熊囡掰了掰手指:“三天。苏伯伯瞧见你那天真气乱跑,急得都快发疯了,就叫我去叫凌伯伯。哪知一出门便碰上了陈伯伯,他就带我回去了。然后把我一推,我便什么也听不到了。只看到他在你胸口击了一掌,你身上那些光芒就都没了。最后他又和苏伯伯说了些话。两个人一起走了,我才又能听见。”

杨逸霄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却又见熊囡面上惊慌之色一闪而逝:“霄哥哥……那些龟甲……”

杨逸霄心中陡然一沉:“龟甲怎么了?”

熊囡嗫嚅道:“陈伯伯击破房屋时,也被击碎了……”

杨逸霄洒然一笑:“没事,不过三千字而已,没便没了吧。哥哥都背下来了……”说着陡然皱了皱眉,这才感觉到脑中空空如也,那些精妙的字句竟是一字也想不起来了!

熊囡有些担心地瞧着杨逸霄,问道:“霄哥哥,怎么了?”

杨逸霄面色僵了一僵,笑道:“没事。”抬眼瞧见熊囡有些憔悴消瘦的小脸,爱怜地摸摸了她的头:“这几日都没睡好么?早些回去休息吧。”

熊囡点了点头,被杨逸霄牵起了手,走入屋内。

杨逸霄绝不可能再让熊囡去偷《五气玉成》,自己又连一个字也想不起来,只得每日习剑、打坐提升道境。

匆匆又是七日晃过。杨逸霄剑术、道境俱臻瓶颈,一时之内再难提升。

苏元朗那边也依然毫无头绪。杨逸霄表面上装得毫不在乎,实则心急如焚,耐心一日少似一日。熊囡也隐隐能察觉他的心境,方甫开朗的性子又开始闭塞回去。

又是一阵宏大古朴的钟声。杨逸霄缓缓踱出养伤的屋子,眯着眼睛遥望着茅山这百里的青山绿树,听着山涧叮咚的泉响,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回头叫道:“囡囡,在屋里乖乖待着,哥哥四处走一走。”说罢迈开脚步,昂然走向大茅峰。

一天作课结束,茅山众道在山路上结伴而行,纷纷向杨逸霄投来诧异的目光。

这几个月来,杨逸霄早已成了茅山众道茶余饭后的谈资——新晋天师、被诬魔门、妖法加身、熊囡服侍……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成为了如今茅山最特别的存在。但他伤病在身,一直待在句曲山养病,是以茅山弟子已有好久没见过他了,如今看他竟在一天作课结束后走向大茅峰,无不诧异。

杨逸霄视而不见,只悠然负手而行,身上并无丝毫惊人气势,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意。偏生将那些茅山弟子震慑住了,议论渐止,场面充满了一种奇特的肃穆。

大茅峰三清宫。他来过无数次的地方,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到了骨子里。但此刻杨逸霄孤身站在这儿,却感到一阵说不出的陌生。夕阳将他的左脸照亮,右脸则潜藏在黑暗之中,三清宫内也被西面的楼阁打上了浓重的阴影,香雾袅袅,竟如瘴气一般直欲择人而噬。

杨逸霄深吸了一口长气,昂然步入三清宫。他走过八卦图,走过香炉,走过自己近十年的回忆,直走到太元殿前,一揖到地,道:“句曲山门下杨逸霄,求见掌门。”

无人应答,只有一阵阵鸟儿的清脆鸣叫。无数鸟儿停驻在三清宫四周楼阁殿宇,歪着头看着他,唧唧喳喳的似是在议论纷纷。

杨逸霄等了半晌,再次道:“句曲山门下杨逸霄,求见掌门。”

日头渐沉,稀稀拉拉的虫声已然响起,黄昏的暖风吹得山林哗啦啦乱响,静谧得似乎这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人。

杨逸霄心中陡沉,咬了咬牙,朗声道:“句曲山门下杨逸霄,求见掌门!”

“何事。”一个淡然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虽然在杨逸霄听来声音并不如何响亮,但这声音响起时,天地似乎都是一阵静默,一齐在为这声音战栗。

杨逸霄并未转身,而是阖上了双目——尽管表面上装得淡定无比,其实他的心正在狂跳不止,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笑道:“掌门师伯想必早已猜到,何必问我。”

这次凌元岚的声音却是在他身前响起,冷冽非常:“你是来要《五气玉成》?”

杨逸霄咬了咬嘴唇,身形一阵虚无缥缈,这才硬生生顶住了凌元岚的无俦威势。他涨红了脸,话语却还是竭力保持着淡然:“正是。”

凌元岚声音又冷了三分:“你可知道,那是妖法?为妖法所伤,邪盛正隐。你却不向浩浩正道寻,反倒也向妖法去求,你与那些妖孽又有何分别?”

杨逸霄道:“实不相瞒,掌门应该也知道,数日前熊囡曽来盗过《五气玉成》。”

凌元岚语气一缓:“当然。你不欲行此不义之事,翌日便令她送还,掌门师伯很是欣慰。但你如今却又为何前来求取妖法?”

杨逸霄咬了咬牙,决然道:“杨逸霄惭愧。并非不欲行此‘不义之事’,实是惧怕牵连到熊囡,这才让她即刻送还。”

凌元岚却并无怒意,反是有些欣慰,道:“你既如此说,足见光明磊落。那便请回吧,今日之事,我便当没有发生过。”

杨逸霄苦笑一声,这才直起身子,挺了挺酸痛的腰,道:“我看过了。”

这是他第一次瞧见茅山掌门凌元岚。只见他就那么简简单单地站在太元殿前,灰袍草履,乌发黑髯,相貌清奇俊逸,却再无出奇之处,似乎不过是个最为寻常的中年道人。但细细看去,便能发现他那魁梧的身躯中似是囊括了整个天地。

凌元岚瞳孔一缩:“什么?”

杨逸霄只觉排山倒海的气势仅在一瞬便将自己淹没。他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紧紧盯着凌元岚,一字一顿道:“我已看过了《五气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