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水和夕水共同发源于天界山,是楼兰至为奇特的两条河流,河道蜿蜒曲折,河中漩涡密布,河底多险沟怪石。这两支水流中央夹着一个外形狭长的小岛,名叫云之州,常年迷雾笼罩,位置也是虚虚实实,加上晨水夕水几百年来改道无数,能真正找到的人屈指可数,纤罗和苍澜多年来都难以进军对方腹地,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有此险峻的地理自然分开了国界。
迟傲在这里的水流中已经游了两天两夜,无穷无尽的暗流搅得他视野天旋地转,到处是沉船的残骸和令人窒息的水藻,他再是谙熟水性,气状如牛也已经毫无招架之力,只是任身体跟着水流漂浮,偶尔无奈地扑腾几下好避免自己沉了下去。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迟傲脑子里也想不起来当初要往哪里去,只见到上面一团金晃晃的光亮,便费尽全力往上游去,然而铅块重的四肢不住的下沉,口中还没冒出几个水泡,便跌进了黑暗的水域。这时候,迟傲耳中一声低沉的闷响,有什么东西扎入了水面,他费力地睁开双眼,依稀看到一个少女从水面急速的游来,乌黑的长发在水中轻柔地散开,遮住了刺眼的阳光,那样温和深邃的双眼,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迟傲拼命地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过来……
正午的太阳灼热地烤着一片细沙铺成的河滩,油绿的灌木在夏日的风中沙沙作响。迟傲吐了几口水,才慢慢清醒过来。
“你醒了?”一个清脆的声音问道,还听了听他的胸口。
“恩。”迟傲下意识地应和了一声,眼睛都还模模糊糊的,他感到全身水气不断的蒸腾,黏糊糊的裹着衣物,说不出的难受,伸手便想脱了下来。
“啊!你要干什么?”那声音突然惊叫道。
“脱衣服啊。”
“不准!”
“我只脱上面!”
“也不准!”
迟傲有些烦了,他毕竟是跟着父亲在西域长大,那里的人从来不在意这些,只是跟着红莲和格尔来到这个叫楼兰的国家后,才勉强学了些东方的礼仪和用词,经过碧潮城的那一战,他早累了,好想丢开一切,舒服惬意一回,可现在怎么又遇上这么一个人。
“我不管,已经脱了。”迟傲懒洋洋地说。
“流氓,下次不救你了。”
迟傲看到一个轻灵的身影背过身去,声音带上一点委屈,“好了好了,我穿上就是,是你救了我?”他问。
那倩丽的背影扬起一头的乌黑长发,转身过来道:“当然了!”听来颇有几分自豪。
是她!迟傲浑身一震,放开穿衣服的手,抓住那只皓腕,急切叫道:“是你!”当那双纯黑的瞳看着自己的时候,他突然记起当日在碧潮城水神祀时,金甲大将军把自己逼入海底,也是同样的双眼,那种圣洁纯粹的神色,他久久不能忘怀,而面前这个女子连容貌都与当时水中所见到的相似。
看到迟傲突然抓住自己,少女心中吓了一跳,急忙道:“我不认识你!”
“认识!”迟傲紧皱着眉头,激动道,“那天,在水神祀!有一条大鱼,我的意思是特别大!星恒海的海里!其实是湖!你也在里面,你见过我!还记得?!”
一番语无伦次之后,迟傲也不知道要怎么叙述,那天的经历本就是恍恍惚惚,他只是紧紧盯着眼前的这个人,盼着对方有所回应。
少女有些惊恐地看着这个她救起来的男子,心中强作镇定道:“我没离开过这里,你先放开我。”
“怎么会,你再想想!”迟傲摇了摇她轻盈的身躯,放开了手。
可是,那颗没扣紧的纽扣不合时宜地散了开来……
“啊!流氓!”一只白嫩的玉手飞袭而来,留下五个红红的指印。
“呀,好痛!”
“对不起!”
……
黄昏笼罩了小岛,夕阳一半已浸在了水中,只是透过厚厚的雾气有些看不真切,晚霞在两人的脸上涂上了绮丽的色彩。
迟傲跟着少女穿行在岛上的丛林里,惊奇得东张西望,到处都是他从未见过的生灵,有些甚至分辨不出到底是植物还是动物,只看到长着五彩叶子的树、两头的蛇、成群飞翔的野马……
听着迟傲一阵阵的惊叹声,少女也咯咯地笑了起来。
一轮清亮的晓月静静俯视着大地,微风轻抚过山坡上一大片光洁的草原,拨起一条条银浪。一只有着淡紫蓝色斑纹的巨兽安逸地躺卧在夜风之中,少女舒服地依偎着它,仰着头看着那几颗晶亮的星辰。
“你看,那边那几颗象一只大狗,你说是不是?”少女指着北极星附近说。
迟傲很想告诉她,那应该象一只熊,可是这只白毛紫纹看起象云豹的怪兽,好像能看出他的心思,只是不动声色地盯着他,露出一尺长左右的犬牙。
“那叫大熊星座,应该象一只熊!”迟傲最后还是忍不住嘴,说了出来,他拍拍胸脯,决定勇敢得跟这护主的巨兽对视。
巨大的云豹抖了抖鬣毛,喉咙里发出一阵暗哑的低吼,迟傲退了几步,咽了一口口水,他可是在河里泡了两天两夜,这会手脚都还发软,要真是和这个茅屋大小的怪物打起来,吉凶未卜。
少女调皮笑笑道:“你不是说自己打败过船那么大的鱼吗,怎么连小猫也怕?”
“这也叫小猫?!”迟傲努力不去看那怪兽的眼神。
少女抿了抿嘴,抱着那怪物的脖子笑着说:“我看你就是个笨鱼头,哈哈。”
“笨……鱼头?”
“它叫宝儿,不会伤害你的,你可以过来摸摸它。”少女接着说,她轻轻地拨理着怪兽的背毛,好像怕它受了伤害。
不就是一个女孩和一只“小猫”嘛,有什么好怕的,迟傲心想,努力抬脚前去。
“宝儿……”迟傲顿了顿嘴,道,“宝儿兄,呵呵,多有得罪,见谅见谅……”说罢拍拍巨兽的脑袋。
他终于能安然躺在这云豹的背部,一股股夜晚的凉风袭来,迟傲把头靠在这巨大的枕头上,一种久违了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他从地上扯了一根草茎,送进嘴里咂着。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啊?”
“嗯……迟傲。”他哼哼道,“那你呢?”
“夕涅。”
“你为什么住在这里?”
“我出生的时候就在这里了,你又是从哪里来的?”
“我……我从离这个叫楼兰的国家很远的地方来。”
“那你出生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她惊讶地翻了一下身,靠在了巨兽的一只前爪上。
“我只知道很久很久以前,我爹从东边来到了那里,我家门口有一片大海……”
迟傲和夕涅喃喃讲述着自己的故事,长长的没有尽头。小岛寂静地依偎在黑色的夜幕里,只有几颗星星孤独地看着,万物都在这奇妙的世界里渐渐地安息……
五谷如火,千林呈褐,秋上心头,就是一个愁字。这些楼兰人怎么能懂,南宫云默琴音悲槁,密密如织,可就是令这些酒夫醉汉静不下来,他这会儿没有悲秋咏古的那般闲心,秋意没令他伤感起来,倒是这酒驿的嘈杂让他胸口堵了一把闷气,啪一声猛拍桌板,说道:“老板,换酒!”
“诶,你已经换了十次了,还想要啥,当咱店是皇宫啊!”
“来几斤‘紫醉魂’。”
“什么‘紫醉魂’,咱店就有白干,你爱要不要,别老添乱,也不看看这什么年头!”店家一通说完,引得周围人纷纷起哄,这兵荒马乱的,有得吃喝就不错了,听说前几天,北边的青狼族就来抢人了,燕州可是贴着都城的地界,蛮族都能打到这里,看来纤罗这次麻烦大了。
“卖小曲的就给咱弹个喜庆点的,别老跟姑娘哭似的,哎。”店家说罢,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抹布一甩,摇摇头走开去。
云默摩挲着酒杯边沿,正要一饮而尽,忽听门外一阵急促马蹄声,酒驿的木门被一撞而开,激起的扬尘呛的周围酒客不住地咳嗽,一个彪形大汉,铜盔金甲的站着,头也不抬,从怀里掏出一卷锦布的文书便挂在门扉上,大声道:“纤罗四皇子殿下奉命解燕州之困,明日在城中举办招贤会,凡有一技之长或有退敌之策者,皆可前往一试!”大汉说完,颇不耐烦,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众人都还在发愣,突然听背后一人朗声说到,“敢问蛮军几时攻城?”
大汉止了脚步,一听更摸不到头脑,“你问我,我问谁,军机大事,岂容乱议!”
南宫云默微微一笑道:“我看也就不到十日吧。”
“放你的狗屁!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居然蛊惑民心!”大汉看他自得悠然的神情,胸中顿时一火,提起军刀便要上来擒拿。
眼见传令兵迟迟没有回来,门外几个将士也似乎等不住,进来查看,只见一个素衣的男子一脚踏在传令兵的左脚上,两指轻扣这大汉喉咙,任是他把臂膀抡得满月流星,也够不着人。
两人正僵持不下,突然,一刀柄急插而入,劈到两人肩上,南宫云默只得回身闪开,这男子顺势一把将大汉拉至腰后,看样子是个将官,他拱手道:“阁下可知妄言军事,乃是死罪。”声音不急不慢,字字清楚,霎时间将众人慑服,鸦雀无声。
云默略是整理了一下衣裳,也收敛神情,道:“无意冒犯,只是在下有些办法,希望能面见皇子殿下,共同商议。”
“阁下若有良策,当于明日到招贤会上阐述,何必在此为难?”
“将军真要我在燕州城万民面前好好解释一番?”南宫云默淡淡道,直视其目,若有所示。
此时,方才的大汉忍不住,他被一个布衣小子弄得狼狈不堪,这会正一肚子闷气,叫嚷道:“大胆,居然敢威胁将军!人多了心虚不成,装腔作势,有胆子跟老子再来打过!”
那将军凝神了片刻,只是跟南宫云默四目相对,静思揣度,此刻稍稍颔首,横臂挡住那大汉,道:“今夜殿下在王府设宴,为众将士洗尘,想必乐意一听阁下妙计,这是在下名帖,酉时再见。”说罢,向身后几人使了一个眼色,便匆匆离去。
南宫云默长吁了一口气,喝了一口酒,心想,这种事情还真不是自己擅长,无奈卷入这场是是非非,也不知还有多少麻烦事,想着红莲,也不知道她那边的计划进展如何,念起这个女子,胸中又是一阵异样。
他翻开那张红纸的名帖,默念到,镇北将军——惊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