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马车歪歪斜斜停在门前,好像是直接冲上了阶梯。
青玄正立中央,长袍拖曳,迟傲和南宫云默分列两侧,挂着紧张却爽朗的笑意。
“父皇,青玄在此!”一行人在众目睽睽下走向了大殿。
怎么可能,三步成影的迷药不可能这么快的消散,难怪他们早就发现跟荣真串通?承宇见局势直转直下,不得不出了一身冷汗。
“玄儿!”纤罗长野一步步迈向他,每一步好似都重逾千斤。
十年了,父子两人十年未见,他的模样与彼此心中所想再也不同,过往一切羁绊和纠葛此时化得烟消云散,本该有千言万语,在千百人注视中也只化成一眼凝视。
青玄知道,他过去逃避的责任是时候重新拾起了。
纤罗长野拍拍他的肩膀……
“玄儿,你也愿意为纤罗****?”
“父皇,儿臣愿意,纤罗寸土寸山,儿臣必定尽心爱护!”
承宇眯着眼睛看了两人一眼,瞳孔出现出一丝杀意。
“承宇殿下,迷药不管用,想来硬的吗?”迟傲跨一步挡在他身前道,“莫非你连你爹也不放过。”
“十万大军包围皇城,殿下莫非真要做忤逆之事?”南宫云默淡淡说,他白衣轻扬,把自巧遇青玄之后到千绫城的种种遭遇在众人面前一一说来。
皇宫大殿一片哗然,纤罗臣民纷纷指其为叛贼,议论声,辱骂声此起彼伏,众人再管不住行为,或站或坐,交头接耳,而外国使节如看一场大戏,纷纷露出鄙夷神色,想不到纤罗自命楼兰正宗,皇族居然如此不堪。
证据确凿,再无可争辩,承宇冷冷一笑,却不说话。
荣真带领百位官员,忽然拜倒,山呼诛灭乱贼,传位六皇子,一时间声势滔天。
大殿里一片混乱,迟傲眼观四面,紧张察觉着一触即发的大战。
这个时候,大殿王位背后,忽然走出一个女人,重重帘幕次第掀开,众婢女引路而来。
山川为眉,落霞为妆,纤罗荣华也不过一笑婉容,倾国倾城之人啊!
整个大殿所有能见到这样容颜的人几乎合不拢自己的嘴……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为人臣子,竟然逼宫君王,此是大不敬。”女人启唇道,“陛下,立储乃是家事,无需在意他人。”
她又跨一步,提高声音道:“难道本宫亲选的王妃也要换人不成……”
纤罗长野回身看见女人,忽然焦虑的神色仿佛一下散去,唤了一声,“皇后,立储一事,就由你来定夺,孤累了……”
迟傲只觉得浑身上下因激动而微微发抖,就是她,这个女人。他脑海中闪过一个个画面,多得来不及细想,陷谷之战,他俘虏她的几天,月朔的警告,夕涅,如今能见到夕涅的一切希望就在那个女人的手中!
南宫云默一霎那见甚至想后退,想转身离开,飞奔而去再也不回到这个地方。可是他的脚步没有挪动,他紧紧盯着女人的脸,钧天阁的往事纷纷回忆起来,今天一切就要在这里交待了吗?十年前,姐姐居然来了这里,难怪她一无所知,而她口中所说的王妃又是何人,他深知姐姐的一切,没有丝毫利益之事,她绝不会做,不由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众人窃窃私语,这就是隐藏在纤罗王国背后的女人?!纤罗皇帝十年来性情大变,不理朝政,大权旁落,为的就是这个女人,三公九卿,各国使节一瞬间却是明白了,为了这样的女人,值得吧!
荣真率先回过神来,急忙道:“陛下,岂能让女子干政!”
纤罗长野失神一般走回王位,道:“吾后,纤罗越绝可当此任……”
纤罗越绝……
荣真率领百官下跪。
“荣真,你逼宫犯上,本宫准你自缢谢罪。”纤罗越绝侧身道,“青玄皇子倾心山野非帝王之才,就依陛下之言,立四皇子为储君!”
“哈哈,就算你是皇后,立储大事也要得到纤罗大臣首肯,岂容你私定!”
“哦,既然荣真大人熟悉律法,可知历代纤罗****立储之日,其王妃确是由皇后亲选。”
“那又如何?!”荣真早已不顾生死,大声道。
“出来吧。”越绝转身唤道。
只见一名少女身着鲜红嫁衣走出,从那身形看来最多不过十五年纪。
青玄如若锥心,双手紧紧握住,是她!
南宫云默定睛一看,也觉得熟悉,一想开来,才想起与红莲燕州城所救的少女——银叶!
当日她被月迢带走,说是带给主人,自然是交给了越绝,想不到居然在这里,乃是亲定的纤罗王妃!
“不!怎么可能!”荣真面如疯魔,喃喃道。
众人见此情景纷纷不知所以。
只听越绝喝问:“青玄皇子,你可愿意此女为妃?!”
青玄头颅低垂,不知苦乐,失神道:“不!”
“哦,此女乃本宫养女,难道配不上你吗?!”越绝紧逼问道。如日月一般的容颜中是说不出的狠烈。
“不……”青玄退一步道,“我青玄愿意放弃储君之位!”
“什么?!”迟傲一听,连忙摇着他问道。眼见就要成功,怎么突然变卦,这个女子到底是谁,难道要让眼前的这个卑鄙小人当了纤罗君王!迟傲一时气愤不已,如此大费周章难到在最后关头放弃,这绝不是他的作风,无论怎么困难一定要坚持到底。
“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南宫云默也问道。
一众死谏官员也纷纷问道,眼见荣真大人也恍恍惚惚,一群人简直焦头烂额。
青玄望向大殿数百双眼睛,每一只好像都要把他心底最大的秘密挖了出来,还在一旁嘀咕的荣真好像再也回不过神来,他突然眼睛一闭……
“玄儿,你为何不肯娶皇后养女为妃?”王座之上,纤罗长野问道。
“父皇……”青玄喃喃道,“不能……她是我……妹妹!”
什么!众人大惊。
纤罗长野忽拍座而起,道:“你说什么,孤何时有过这个女儿!”
“银叶……是母后亲生!”青玄流出两行眼泪。
荣真发疯一眼的扑向那少女,想要将她拦入怀中。
越绝立刻叫几个卫兵把他拉开,她嫣然一笑,完全不理会周围纷乱,道:“陛下,二十年前,前皇后,荣真亲女,被贬为庶民,其后居然与一马夫苟合,才生下了这个女子……”
纤罗甚重血统,尤其是皇室,就算被贬谪出宫,嫔妃也绝不能再嫁,否则满门极刑,更何况是皇后。这样的奇耻大辱竟然被留了下来吗?!
青玄默默看着一切,又记起十多年前,还是孩子的自己被生母偷偷托付的女孩,他虽然年幼却不忍心拒绝母亲的请求,这十多年来,母亲早已死去,而他以皇子的身份庇护着这个女孩。燕州战乱,他本想假借婚嫁,偷偷把银叶送到自己身边,却不想被人劫去,如今重见,他却没有力量再呵护她了。
“哈哈哈,既然六弟你不娶,那就让本王来娶吧!”承宇见事态忽然转机,顿时大喜道。
众人喧哗一时间纷纷沉默,这纤罗立储,却翻出几十年往事,实在不堪,如今皇室颜面无存,城外十万军队,难道真的要有一场血洗?
“不!”纤罗长野以不可抗拒的声音吐出一字:“杀!”
越绝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冷笑,那一瞬间好像忽然看了南宫云默一眼。
“既然如此,那就立即行刑!”承宇不给众人机会,抽出长刀一刀劈下。
红色嫁衣的银叶如同木偶,不闪不避。
迟傲听他们一席话来,大概明白了七八分,本来一心想着拿下越绝,却不想陡生变故,他看青玄和南宫云默居然此时毫无动作,突然一阵厌烦,逆鳞枪直挡而去。
“什么王室贵族,小孩也杀,岂不是跟强盗一样!”可是还没等他扑到,眼见突然腾起煌煌烈火,一下烧着承宇华袍,他哪里想得到,一时大惊,众人纷纷上来灭火。
两个蛮族使节从一众宾客后面走出,穿着织有花纹的斗篷,一人兜帽之下露出一点棕色的长发,正是红莲。
“红莲!”迟傲顿时心花怒放,本想她远在风徙城,怎么突然来了纤罗,他再看看后面一个大汉,声音都打颤起来,“格尔?!”
“迟傲兄弟别来无恙啊,哈哈哈……”格尔扯掉那些束手束脚的斗篷,仰头大笑道。
“你们怎么来,格尔大叔你没事吧?”
“说来话长……”格尔黯淡道,似乎另有隐情。
“总之是接到腾御元帅的消息,说你们陷谷之后便没有踪影,我们才南下到了纤罗。”红莲道。
“去风徙城也该有一月路程,怎么可能?”迟傲突然想到。
“哟,你这野小子,变聪明了!”红莲调笑道,“说来也巧,我没走多久就半路遇上格尔,详细的日后再说!”
“好!”迟傲爽朗道,再见格尔令他心中无限欢喜。
“野小子,你也太是心急!”红莲指着眼前局势道,又转头瞥了一眼南宫云默,“不过还好,不像这小子,动也不动!”
南宫云默只觉得心中如潮汐起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怎么又回到他的面前,难道冥冥中真有缘分,可是偏偏是今天,喜悦过后是无限忧虑。
承宇被那火一烧,幸而及时扑灭,可也被弄得狼狈不已,面颊上还有焦黑痕迹,他大怒道:“蛮夷!居然袭击本王,今日别想活着离开!”
“哈哈!看你有没本事了,肥猪!”红莲笑道,“银叶这事,我管定了!”
“原来是风徙城赤沙王……”越绝拖着袍子走来,略是示意,可没一点恼怒的意思,“纤罗大典,诸位还请守礼,妄动干戈,可是要与一国为敌?”
格尔眉头一蹙,单打独斗甚至独自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怕,可是最怕的就是扯到两国邦交,这个女人真是可怕啊,他抚须不语。
红莲早把银叶拉到身边,南宫云默和青玄也渐渐靠拢在一起,此时事态千钧一发也顾不得许多了!
皇宫周围的士兵开始向大典收拢……
这时候,趴在地上的荣真忽然神智清晰起来,他仰天大喝一声,“老夫祖上三世为官,如今门庭败落,儿女尽丧,国之将亡,都拜你这妖妇所赐,就与你同归于尽!”说吧,发出干涩笑声,抽出一把尖刀死命般扑向越绝。
众大臣哪料到荣真如此大胆,纷纷退避,唏嘘不断。
荣真本就在越绝身边,此刻大殿所有人气息都不敢出,纤罗长野亦是震惊非常。
越绝拖着华服,她锦鞋高髻哪里能躲闪,直直看着这老头满目狰狞要宁死一搏,却是半步也挪不开。
那尖刀不过一尺距离,一个黑影忽地从屋宇中闪来,一条长鞭如若流光闪电,截住荣真腰板便甩开三丈开外。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青玄双目红肿,忙扑了过去。
荣真口中血涌,拖着残缺还要爬去。眼见这一幕,众人无不动容,纤罗长野望见这七十老者,又看看越绝,其心悲怆一时哽咽。
而黑衣人跪立一旁,正是月迢。
迟傲一步跨出,逆鳞枪高举而起,红莲与他并肩站立,两人作势欲发。可格尔和南宫云默都呵斥一声,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青玄扶住荣真头颅,半晌才合上他圆睁的双眼,怀中老者正是他生母父亲,几十年来两人在纤罗种种斗争中生存,记忆中,他抱着银叶的襁褓叩响他的大门,那一天晚上,瓢泼大雨……
青玄双目泪纵,却决然道:“父皇,储君之位,儿义不容辞,当今纤罗动荡,岂能依婚嫁左右如此大事,银叶无罪,还请父皇宽恕!”
“青玄,你即为皇子,律法难道也不守了?”越绝厉声道,她也震惊这个青衣男子怎么突然来了气势。
迟傲和南宫云默一旁欣慰,迟傲更是迫不及待要去帮忙,男子真当如此!
“皇后,你乱我宫廷,左右纤罗大政,已是其罪当诛!”青玄悲愤道,“勾结四哥,以大军包围皇宫,阴谋祸害楼兰天下,还有何狡辩?!”
想不到啊,一个人的死居然让他有了这样的勇气,越绝心中一笑道,“六殿下,莫要信口雌黄,越绝一介女子岂能有祸乱天下之能……”
“你当然有!因为你就是十年间挑动天下纷争的‘钧天阁’幕后主使!”青玄屹立中央,正声到,大殿之中无人不闻。
整个皇宫像是炸开了锅,纤罗皇后竟然是十年动荡幕后黑手,这个消息实在是耸人听闻,在座各国使节开始是震惊不已,如遭雷劈,一想之下觉得太过夸张滑稽,可是再想之下竟然慢慢对上号来,这十年,兵争不断,南攻北伐,各个国家内政混乱,又多有叛党,这一切的确是在纤罗立新后的十年前开始,也无论如何跟纤罗有关!
迟傲抱着逆鳞枪,双目如火,直道:“苍澜空锦夺权,恐怕也是你帮的忙,腾御元帅的幻冥军被你偷袭,挑动青狼族攻打纤罗,又假意作西征风徙城之事,都是你的所为!而且,你连夕涅也不放过!”
“纤罗大权尽在你手,父皇意志消沉,举国之兵被一一挪回千绫又无故消失,皆你所为!”青玄道。
南宫云默如若木雕,闭目不语,看着混乱的一切,他终于抬起步子,走在中央道:“钧天阁三十年前,进入楼兰,苦心经营数十载,就是为了借你之手,囊括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