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四书五经名句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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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孟子(21)

[鉴赏]此文与《尚书》之中的《康诰》、《酒诰》一样,也是周公以周成王之名去教育周武王的同母少弟康叔的一篇诰词。《梓材》的中心论题,始终是围绕着如何才能使国家“引养引恬”的问题来展开的。对此,周公共提出了四项治国大政方针,第一,要关心、尊重下属。第二,不要滥杀无辜,要宽恕有罪之人,以此来安抚人心。第三,要关心、爱护百姓。第四,要努力实行德政,这也是周公所倡导的治国主要手段。

《梓材》的文字,不仅表现了周公卓越的政治理念,而且还反映了周公高尚的人格。他对周朝之政怀有十分强烈的责任感,始终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诗经·小曼》)的心态去对待摄政大任,对年幼的康叔能否肩负起使命一直都放心不下,因此,对其可能会遇到的问题作了极为细致周到的考虑,还提出了一些具体可行的意见,教导康叔应当怎样治国。他的胸襟十分广阔,虽然终身同殷人作了艰难的斗争,但仍能以周朝的根本利益为重,没有被对殷人的仇恨所蒙蔽。他既主张维护、发扬传统,又从实际出发,采取高超的手段,化解了仇恨。实际上,《梓材》成功地塑造了古代一个英明的政治家的形象。

就艺术手法而言,本文最大的一个特色乃是广泛地采用比喻,题目“梓材”两字原意乃是良材,这个题目就寓有深意,它使人认识到治国要像木匠加工上等木材那样勤奋努力,锲而不舍,同时,治国还要精心谋划,实施正确的政策,运用高明的政治艺术,方能达到国安民康之目的。诰词还把治国比为种庄稼,要考虑开垦土地,开挖沟渠,播下种子。这些比喻都说明理政不能掉以轻心,而要不辞劳苦,深谋远虑,并且笃行不倦,才能够达到长治久安的目的。这些比喻不但生动确切,而且涵义极为丰富,使深奥的政治学说变得容易理解。因此,《梓材》一文,在艺术上也达到了十分成熟的地步。

多士成周[1]既成,迁殷顽民[2],周公以王命诰,作《多士》。

惟三月[3],周公初于新邑洛,用告商王士。

王若[4]曰:“尔殷遗多士,弗吊旻天[5],大降丧于殷。我有周佑命[6],将天明威[7],致王罚,敕殷命终于帝[8]。肆[9]尔多士,非我小国敢弋[10]殷命,惟天不畀允罔固乱[B11],弼[B12]我,我其敢求位?惟帝不畀。惟我下民秉为[B13],惟天明畏。”

我闻曰:上帝引逸[B14]。有夏不适逸[B15],则惟帝降格[B16],向于时夏[B17]。弗克庸帝[B18],大淫泆有辞[B19],惟时天罔念闻[B20],厥惟废元命[B21],降致罚。乃命尔先祖成汤革夏,俊民甸四方[B22]。

自成汤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恤祀[B23]。亦惟天丕建[B24],保乂[B25]有殷。殷王亦罔敢失帝,罔不配天其泽。

在今后嗣王,诞罔显于天,矧曰其有听念于先王勤家[B26]。诞淫厥泆,罔顾于天显民祗[B27]。惟时上帝不保,降若兹大丧。惟天不畀,不明厥德。凡四方小大邦丧,罔非有辞[B28]于罚。

王若曰:“尔殷多士,今惟我周王丕灵[B29]承帝事,”有命曰:“割[B30]殷,告敕[B31]于帝。惟我事不贰适[B32],惟尔王家我适[B33]。予其曰:惟尔洪无度[B34],我不尔动,自乃邑[B35]。予亦念天即于殷大戾[B36],肆不正[B37]。”

王曰:“猷[B38]告尔多士,予惟时其迁居西尔[B39],非我一人奉德不康宁[B40],时惟天命。无违!朕不敢有后[B41],无我怨。”

“惟尔知,惟殷先人有册有典,殷革夏命。今尔又曰:‘夏迪简[B42]在王庭,有服[B43]在百僚。’予一人惟听用德,肆予敢求尔于天邑商[B44]。予惟率肆矜尔[B45],非予罪,时惟天命。”王曰:“多士,昔朕来自奄[B46],予大降尔四国民命[B47]。我乃明致天罚,移尔遐逖[B48],比事臣我宗多逊[B49]。”王曰:“告尔殷多士,今予惟不尔杀,予惟时命有申[B50]。今朕作大邑于兹洛,予惟四方罔攸宾[B51];亦惟尔多士攸服奔走,臣我多逊。尔乃尚有尔土,尔乃尚宁干止[B52]。尔克敬,天惟畀矜尔;尔不克敬,尔不啻不有尔土,予亦致天之罚于尔躬。今尔惟时宅尔邑,继尔居,尔厥有干有年于兹洛。尔小子乃兴,从尔迁。”王曰,又曰“时予[B53],乃或言尔攸居[B54]”。

[注释][1]成周:西周之东都洛邑,故址传说在今河南洛阳市白马寺之东。[2]殷顽民:殷灭亡后一部分不愿臣服周的贵族、官吏。[3]惟:虚词,无义。三月:指周成王元年三月。[4]若:虚词,无义。[5]弗:不。吊:善。旻(mín)天:天,也指秋天。弗吊旻天:命运不好,天不保佑。[6]佑命:助天行道。[7]将:奉行。明威:天的圣明和威严。[8]敕(chì):君主之命令。终于帝:不再为帝。[9]肆:现在。[10]弋(yì):夺取 [B11]畀(bì):给予。允:谄媚,花言巧语。罔:以不实之词欺骗人。固:通“怙”,仗持。固乱:依仗暴乱。允罔固乱:指殷王室、贵族为非作歹的行为。[B12]弼(bì):帮助,这里是说天助。[B13]秉:执。为:作为。秉为:秉承上帝意旨,有所作为。[B14]引:牵引。逸:失。引逸:牵引使不至于跌倒。[B15]有夏:夏朝。适:节制。逸:放纵。[B16]格:格人,知天命、有德之人。[B17]向:规劝。时:这。[B18]克:能够。庸帝:听从上帝。[B19]泆(yì):放荡,放纵。辞:这里指对天不敬的言语。[B20]罔:不。念:顾念。闻:通“问”,过问,询问,表示关心。[B21]厥:于是,乃。元命:天命。[B22]俊民:贤明之人。甸:治理。[B23]罔:无。恤:慎重。[B24]丕:大。丕建:大力支持。[B25]乂(yì):治理。[B26]矧(shěn)曰:更说不上。听念:想念,追忆。家:基业。[B27]显:明。天显:上天英明的教诲。民祗:百姓疾苦。[B28]辞:罪责。[B29]丕:大。灵:善。[B30]割:消灭。[B31]告敕:回命,报告。[B32]我事:即事我。适:读为“敌”。贰适:怀有二心。[B33]我适:与我(指周王)为敌。[B34]洪:大,非常。度:法度。[B35]自乃邑:指商王纣子武庚勾结管叔、蔡叔、霍叔发动叛乱。[B36]即于:既已。大戾(lì):大祸。[B37]肆:于是,故。正:治罪。[B38]猷(yóu):发语词。[B39]尔:你们。迁居西尔:迁尔居西。西:指成周,在商都朝歌西南。[B40]不康宁:指西迁使殷民不安宁。[B41]有后:延误。[B42]迪:任用。简:选拔。[B43]服:事。有服:任职,服务。[B44]肆:所以。敢求:怎敢求。天邑商:商首都朝歌,周人认为是按天意所建。[B45]率:用。肆:赦免,宽恕。矜:怜悯。[B46]奄:古国名,在今山东省曲阜东。[B47]降……命:下达命令。四国:指管、蔡、商、奄四个诸侯国。[B48]遐逖(tì):遥远的地方。[B49]比事:就近服役,也可解为顺从地效劳。我宗:我国。逊:顺从。[B50]命:命令。申:申述。[B51]罔:无。攸:所。宾:接受朝贡。[B52]宁:安宁。干:劳作。止:休息。[B53]时予:顺从我。[B54]言:教导。攸居:安于所居。

[鉴赏]武王伐纣以后,所面临的一个重大问题就是怎么对待殷人。殷人不但人数众多,而且具有悠久的文化传统,在东方各诸侯国之中都有巨大的影响力,但是其贵族亡国后极其仇视周朝,一直图谋复辟。这一问题对于周初的统治者无疑是一个严重的挑战。而且,殷人的不服与周贵族内部的权力斗争还交织在一起,就使得问题更加复杂化了,因此,这个问题就长期困扰着周初的统治者。有很多文献都反映了以周公旦为代表的周初政治家,在成功解决这一难题之时所表现的高尚品质、卓越的政治理念、智慧和才能,就本篇而言它们主要有以下三点:第一,人道地对待敌方人民与宽容地对待战败者。第二,以华夏优秀传统继承者的姿态,去肯定商朝政治和文化中美好的地方。第三,文告命令殷贵族西迁成周,这一决定表现了周初以周公为代表的政治家所具有的远大战略眼光与卓越的治国才能。

此外,周公还采取了其他一些措施来对付殷人,如封周武王弟康叔于殷朝故地,让他去直接管理殷氏士族与商都朝歌周围的地区。历史证明了,西周初年所采取的对付殷人的这一系列政策是十分成功的,不久之后,殷人就完全融合于华夏民族之中,不会再威胁西周社会的稳定。周公这种迁移危险的政治、社会集团的做法,后世许多朝廷都纷纷效法,而且都达到了维护政治安宁和社会秩序的目的。

无逸周公[1]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2],先知稼穑[3]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4]。相小人[5],厥[6]父母勤劳稼穑,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乃谚[7]。既诞[8],否则[9]侮厥父母,曰昔之人无闻知[10]。”周公曰:“呜呼!我闻曰:昔在殷王中宗[B11],严恭寅[B12]畏,天命自度[B13],治民祗惧[B14],不敢荒宁[B15]。肆[B16]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其在高宗[B17],时旧劳于外[B18],爰[B19]暨小人。作[B20]其即位,乃或亮阴[B21],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B22]。不敢荒宁,嘉靖[B23]殷邦。至于小大[B24],无时或怨。肆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其在祖甲[B25],不义惟王[B26],旧为小人[B27]。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B28]。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自时厥后,亦罔[B29]或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三四年。”周公曰:“呜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B30],克自抑畏[B31]。文王卑服[B32],即康功田功[B33]。徽柔懿恭[B34],怀[B35]保小民,惠鲜[B36]鳏寡。自朝至于日中昃[B37],不遑暇食[B38],用咸和[B39]万民。文王不敢盘于游田[B40],以庶邦惟正之供[B41]。文王受命惟中身[B42],厥享国五十年。”周公曰:“呜呼!继自今嗣王,则其无淫于观[B43],于逸,于游,于田,以万民惟正之供。无皇[B44]曰:今日耽乐[B45]。乃非民攸训,非天攸若[B46],时人丕则有愆[B47]。无若殷王受[B48]之迷乱,酗于酒德[B49]哉!”周公曰:“呜呼!我闻曰:“古之人犹胥[B50]训告,胥保惠,胥教诲,民无或胥诗张为幻[B51]。” 此厥不听,人乃训[B52]之,乃变乱先王之正[B53]刑,至于小大。民否则厥心违怨[B54],否则厥诅祝[B55]。

周公曰:“呜呼!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B56]。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B57]。’则皇[B58]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允若时[B59],不啻[B60]不敢含怒。此厥不听,人乃或诗张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则信之。则若时,不永念厥辟[B61],不宽绰[B62]厥心,乱罚无罪,杀无辜。怨有同[B63],是丛[B64]于厥身。”

周公曰:“呜呼!嗣王其监于兹[B65]!”

[注释][1]周公:周武王弟,成王叔父。名姬旦。[2]君子:指统治者。所:在位。[3]稼穑(sè):指农民在田地里辛苦的劳作。[4]依:疾苦。此句意为身居安逸环境也就知道农民的疾苦了。[5]相小人:看看那些小民。[6]厥:其。[7]谚:通“喭”,粗俗。[8]诞:诳骗。[9]否(pǐ)则:乃至于。[10]昔之人无闻知:从前的人不懂什么。[B11]中宗:即殷王祖乙。[B12]寅:内心恭敬。[B13]度(duó):揣测。[B14]祗(zhī)惧:恭敬小心。[B15]荒宁:荒废政事,贪图安逸。[B16]肆:同“故”。[B17]高宗:即殷王武丁。[B18]时:是,此,指高宗;旧:久。[B19]爰:于是。[B20]作:开始。[B21]亮阴:亦写成“谅阴”、“谅暗”,天子守孝之礼。[B22]雍:和谐,喜悦。[B23]嘉靖:安定。[B24]小大:指政府中的大小官员。[B25]祖甲:武丁之子,祖庚之弟。[B26]不义惟王:武丁欲废兄立弟,祖甲认为父亲立己为王是不合理的。[B27]旧为小人:久为平民。[B28]生则逸:生于安乐之中。[B29]罔:没有。[B30]太王、王季:周公的曾祖父和祖父。[B31]抑畏:谨慎小心。[B32]卑服:卑贱之事。[B33]即康功田功:即,成就;功,事;意谓成就安定民众和开垦土地的事业。[B34]徽柔懿恭:徽,善;柔,仁;懿,美。[B35]怀:安。[B36]惠鲜:爱护。[B37]昃(zè):太阳偏西。[B38]不遑暇食:没功夫吃饭。[B39]用咸和:用,以;咸和,普遍和谐。[B40]盘于游田:盘,乐;田,打猎。[B41]供:同“恭”。句谓文王恭于邦国间之政事。[B42]中身:中年。[B43]淫:无节制。观:古借用为“欢”字。[B44]皇:一解为且。[B45]今日耽乐:今天尽情享乐一下(再说)。[B46]攸:所。训:训导。若:顺。[B47]时:同“是”。丕则:那就。愆:过失。[B48]受:即纣,殷代暴君。[B49]德:此处指凶德。[B50]胥:相互。[B51]诗(zhóu)张:诳骗。幻:欺骗诈惑。[B52]训:同“顺”,模仿。[B53]正:同“政”。[B54]违怨:不满意。[B55]诅祝:诅咒。[B56]迪哲:明智。[B57]詈(lì):骂。[B58]皇:《汉熹平石经》作兄,即“况”,意谓更加。[B59]允若时:诚如是。下文“则若时”义同。[B60]不啻:不但。[B61]不永念厥辟:永,时常;辟,为君之道。[B62]宽绰:宽广。[B63]同:共同。[B64]丛:集中。[B65]嗣王:指周成王。监:同“鉴”,鉴戒。

[鉴赏]夏灭商立,商亡周兴,因此周初统治者时常都会慨叹“天命靡常”(《诗经·大雅·文王》)。这样,一个问题就时时萦绕于他们脑际:怎样才能使周的统治永远地维持下去?周公详尽地分析了历史,认为朝代的兴亡和“天命”有关,而“德”乃是天表示自己意图的惟一根据,也就是所谓“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左传》僖公五年引《周书》)。所以,统治者应实行那些包括“修德配命”、“敬德保民”的德治,从而使天命长久不坠。本文正是周公在归政之际,根据上述思想,着重从无逸、民本这些方面对成王所进行的谆谆教诲。

结果,成王并没有辜负周公的期望。在其治下“天下安宁”(《史记·周本纪》),开创了“成康之治”,成为了一代明君,享国达三十七年。本文(以及《尚书》有关各篇)所开启先河的德治思想,也对后世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它是儒家德治思想的核心“仁政”与“民本”的理论来源;是诸如欧阳修“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五代史伶官传序》)等历代贤臣对于治国安邦所提出的警世通则的思想源头。直至今日,在对其进行一些合乎时宜的改造之后,仍然不失为重要借鉴。

本文记言完整而富有条理,每段之间都具有一定的逻辑关系,能够连缀成意义贯通之文,故此超越了前代单纯的语录。记事切实而生动,并且还出现了周文王那样较为鲜明的形象。文章以“无逸”为标题,通篇都围绕其厂泛涵义来展开阐释,这种“据题抒论”的写法,对后世有关的议论文也产生了十分重要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