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时期是个崇尚功利的时代,不断发生的残酷战争迫使统治者拼命想要增强实力,这也是强调富国强兵的法家在当时大为兴盛的根本原因。孟子在第九章里,指出了,这种时代的追求和思想路线的荒谬以及危害。他从根本上否定了那个时代所崇尚的价值取向。根据他的分析,那些受到人们广为赞赏的“良臣”,其长处就是为国君开辟土地,增加财富,还有就是擅长于外交之道,能争取到盟国的支援,擅于带兵、指挥有方,战则必胜。但是孟子指出,如果国君不志于仁,那么这些能臣的才能就是为暴君增加财富,辅佐这种暴君就是为害于天下。他还预言,如果坚持这种路线,即使将天下都交给他,他也是坐不稳的。由此,孟子将当时人们视为的“良臣”,轻蔑地称其为“民贼”,也就是为害百姓之人。
在这里,孟子并不是要否定治国才能的作用,也不是想要刻意贬低那些杰出的政治家、理财家、外交家与军事家的个人影响,他的 “民贼”之说,只是一种批判手法,从后果来揭露了功利主义的本质所在,着重说明了精神价值导向才是决定国家命运的最重要的因素。否则,不论是一个国家,还是一个能人,即使一时能取得巨大的成就,最终也必定会毁于一旦。秦国二世而亡可说是孟子此说的明证。
“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这一道理同样适用于国家。如果国内没有严守法度的大臣,如果无人对国家政治进行监督,又没有外患形成压力,这个国家往往就很容易垮。总之,逆境与忧患能刺激人们奋发图强,努力壮大自己;而长期处于安乐之中,人们就容易怠惰,人心容易涣散,从而导致国家衰落。孟子的这些见解,不论是在古代还是在今天,都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尽心上:万物皆备于我第一章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妖寿不贰[1],修身以俟[2]之,所以立命也。”第二章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3]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4],非正命也。”孟子曰:“求则得之[5],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第四章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6]而诚,乐莫大焉。强恕[7]而行,求仁莫近焉”第五章孟子曰:“行之而不著[8]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第六章孟子曰:“人不可以无耻[9],无耻之耻[10],无耻矣[B11]。”第七章孟子曰:“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B12]者,无所用耻焉。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B13]?”第八章孟子曰:“古之贤王好善而忘势[B14]。古之贤士何独不然?乐其道而忘人之势,故王公不致敬尽礼,则不得亟[B15]见之。见且由不得亟,而况得而臣之乎?”第九章孟子谓宋句践[B16]曰:“子好游[B17]乎?吾语子游。人知之亦嚣嚣[B18];人不知亦嚣嚣。”曰:“何如斯可以嚣嚣矣?”曰:“尊德乐义,则可以嚣嚣矣。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己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第十二章孟子曰:“以佚道[B19]使民,虽劳不怨。以生道杀民[B20],虽死不怨杀者。”第十三章孟子曰:“霸者之民驩虞[B21]如也,王者之民嗥嗥如[B22]也。杀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B23],民日迁善而不知为之者。夫君子[B24]所过者化,所存[B25]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第十四章孟子曰:“仁言不如仁声[B26]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善政得民财,善教得民心。”第十五章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B27]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B28]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第十六章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B29]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B30]。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B31]也。”第十七章孟子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第十八章孟子曰:“人之有德慧术知[B32]者,恒存乎疢疾[B33]。独孤臣孽子[B34],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第十九章孟子曰:“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则为容悦[B35]者也。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为悦者也。有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第二十章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B36]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B37],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B38]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第二十一章孟子曰:“广土众民,君子欲之,所乐不存焉。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所性[B39]不存焉。君子所性,虽大行[B40]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分[B41]定故也。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B42],见于面,盎[B43]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
【注释】[1]妖(yāo):短命。寿:长寿。不贰:专一不变。[2]俟(sì):等待。[3]岩墙:高而危险的墙。[4]桎梏:刑具。桎梏死者:指犯罪被处死。[5]之:指人的善性。[6]反身:自我反省。[7]强:勉力,努力。恕:指推己及人的恕道。[8]著:明白。[9]无耻:没有羞耻之心。[10]无耻之耻:对于没有羞耻之心感到羞耻。[B11]无耻矣:这里指不再有羞耻之事。[B12]机变之巧:指运用权谋机诈与算计的技巧。[B13]何若人有:怎能比得上别人呢?[B14]势:指权势地位。[B15]亟:急速,立刻。[B16]宋句践:人名,姓宋名句践,不见于他书,生平不详。[B17]游:指游说诸侯。[B18]嚣嚣:形容人自得自在,不介意得失的样子。[B19]佚:通“逸”。佚道:使百姓过安逸生活的政治路线。[B20]以生道杀民:指不得已而运用刑杀的手段,而出发点和最终目的还是为了民众更好地生活。[B21]驩(huān):同“欢”。虞:通“娱”。[B22]嗥嗥(hào)如:广大自得的样子。[B23]庸:酬谢功劳。[B24]君子:指圣人。[B25]存:停留之处。[B26]仁言:有关仁德的说教。仁声:体现仁德的音乐。[B27]良能:天生的本能。[B28]孩:幼儿的笑。孩提之童:指抱在怀里刚会笑的幼儿。[B29]豕(shǐ):猪。[B30]几希:很少。[B31]沛然:大水奔涌的样子。御:抵抗。[B32]德慧术知:德行、智慧、道术、才能。[B33]恒:常常。存乎:在于。疢(chèn)疾:灾患。[B34]孤臣:被疏远的臣子。孽子:古代常一夫多妻,非嫡妻所生之子叫庶子,也叫孽子,地位卑贱。[B35]容悦:取悦于人。[B36]王:用作动词,指做天下的王。不与存:不在其内。[B37]故:指灾难病死等不幸事故。[B38]怍(zuò):惭愧。[B39]所性:视为本性的。[B40]大行:指理想、抱负行于天下。[B41]分:本分,职分。[B42]色:气色。睟(suì)然:颜色润泽的样子。[B43]盎(àng):显露。
[鉴赏]这一部分构建了儒家人生哲学的基本框架,论述了人们应怎样去度过一个富有意义的、成功而且愉快的人生,着重说明了树立什么样的幸福观。为此,孟子深刻地阐述清楚了个人奋斗以及个人命运之间的关系。
孟子的整个人生哲学,其理论基础就是心性学说。他的心性论是其对儒家哲学最重要的贡献之一,因此后世学者将他视为儒家心性之学的主要奠基者。在本篇的第一章所提出的尽心、知性、知天的这一递进关系正是他的心性学说的最高概括,包含了十分丰富的思想。根据孟子的哲学,人之本性,也就是人之所以不同于动物的地方,就是恻隐心、羞恶心、辞让心和是非心,这是人人生来皆有的,它们正是仁、义、礼、智的萌芽,潜藏了人的完善与发展的全部可能性,乃是人最宝贵的。因此把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最充分地加以发展和实现,也就是对人性有了最为深刻的认识。真正地认识了人性,就会有仁的自觉,这样就能去体认、把握天道。因仁爱生,乃生生不已之意,而天道正是生生不已之道。仁既是人的精神生命力,也是宇宙生命力的表现。另外,天还代表了神圣性与必然性,因此,一个人只要“存其心”、“养其性”,就会明白自己所必须要做的事情以及那些必须要接受的命运,在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时实行仁义之道。这就是孟子所谓“事天”,也就是说,实行自己无可推卸的神圣使命。他认为,如此一来,人自然就有了安身立命之处。
有了安身立命之处以后,人自然就会有羞耻之心,对于那些自己心灵上的污垢,品行和才能上的缺点以及思想言行之中的错误就会有一种非常敏锐而又痛切的感觉。正是有了这种羞耻之心,人才会痛改前非,真正地发奋努力,这样才能有所作为。
虽然君子以“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为乐,但是,这还不是他们安顿性命的根基之所在。因为,是否能够平天下,定四海之民,这还决定于各种外部条件,君子把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处置于崇高精神追求之中,而不是决定于外部事物。这样,他们安顿性命的根基,不会因为自己身居要职而有所增加;也不会因为自己身居陋巷而有所减少。正因为此,这个根基才是最坚实的。孟子专门指出,君子安顿性命的根基乃是扎根于心灵之中的仁、义、礼、智。只要建立了这种根基,不论个人的命运如何,他们的心神总会恬静怡然,在生活中总能自得其乐——这正是儒家所崇尚的理想人格、理想的人生态度以及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