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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孟子(5)

为了能够利用现成的国家机构来推行仁政的学说,使之对现实的政治以及社会产生直接而且巨大的影响,孟子在游说各诸侯国的君主的时候花费了很大的心机。考虑到要让统治者易于理解与接受,在这里,孟子并没有从道义的角度来讲仁政,而是着眼于统治者与一般人的根本利益作为切入点,以此来阐述行仁政的必要性。孟子提出了一条对于统治阶级来说有巨大警醒作用的法则:是否实行仁政,这直接关系到国家、政权的兴衰存亡,以至于个人是否能够保存生命。对于这种问题,只要不是太过无能的君王,那些打算有所作为的政治家是肯定会加以关注的。

在进一步深入地阐述上述种种思想的过程之中,孟子提出了一条十分重要的原理:“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也就是说仁政关系到人民的根本利益,是人民的迫切要求;因此,人民是仁政的天然支持者,所以,仁政是政治家能使用的最有号召力的旗帜,能够迅速地壮大自己的力量,进而战胜强大的敌人。一个政治家只要能够高举仁政的大旗,政治、军事局面就将会出现神奇的改变:所有那些为非作歹、看似强大无比的统治者就会将民众驱赶到这个施行仁政的政治家的营垒,本来很强大的敌人,实际上却变成了有利于他发展壮大的力量。水獭为渊而驱鱼,鹞鹰为丛而驱雀的精妙比喻,以及桀为商汤、纣为周武王驱民的历史事例,更是将这一关乎政治、军事成败的最大秘密清楚地揭示了出来。

离娄下:君视臣如土芥,臣视君如寇雠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1],则臣视君如寇雠[2]。”

王曰:“礼,为旧君有服[3],何如斯可为服矣?”

曰:“谏行言听,膏泽[4]下于民;有故而去,则使人导之出疆,又先于其所往[5];去三年不反,然后收其田里。此之谓三有礼焉。如此,则为之服矣。今也为臣,谏则不行,言则不听,膏泽不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搏执之[6],又极[7]之于其所往;去之日,遂收其田里。此之谓寇雠。寇雠何服之有?”

孟子曰:“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8]。”

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

孟子曰:“非礼之礼,非义之义[9],大人弗为。”

孟子曰:“中也养[10]不中,才也养不才,故人乐有贤父兄也。如中也弃不中,才也弃不才,则贤不肖之相去,其间不能以寸[B11]。”

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孟子曰:“言人之不善,当如后患何?”

孟子曰:“仲尼不为已甚[B12]者。”

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

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B13]之心者也。”

第十四章孟子曰:“君子深造[B14]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B15]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B16],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

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B17]也。”

孟子曰:“以善服[B18]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养人,然后能服天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

第十八章徐子[B19]曰:“仲尼亟[B20]称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孟子曰:“原泉混混[B21],不舍昼夜,盈科[B22]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B23]。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间雨集,沟浍[B24]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声闻过情[B25],君子耻之。”

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B26],庶民去之,君之存之。舜明于庶物[B27],察于人伦[B28],由仁义行,非行仁义[B29]也。”

孟子曰:“禹恶旨酒[B30]而好善言。汤执中[B31],立贤无方[B32]。文王视民如伤[B33],望道而未之见[B34]。武王不泄迩[B35],不忘远。周公思兼三王[B36],以施四事[B37],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

孟子曰:“王者[B38]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B39]作。晋之《乘》[B40],楚之《梼杌》[B41],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

[注释][1]土芥:泥土杂草。[2]雠(chóu):同“仇”。[3]礼:指《仪礼》。旧君:指过去侍奉过的君主。服:指穿丧服。[4]膏泽:恩惠,恩德。[5]先于其所往:先派人到他要去的地方为他作好安排。[6]搏:捕捉。之:这里指其家人。[7]极:穷,用作动词,意为使之穷困、走投无路。[8]徙:迁徙,离职。[9]非礼之礼,非义之义:似是而非的礼,似是而非的义。[10]中:符合中庸之道的人。养:教育,熏陶。[B11]其间不能以寸:两者相差无几。[B12]已:太。已甚:过分。[B13]赤子:婴儿。[B14]深造:获得高深的造诣。[B15]资:积累。[B16]原:同“源”。[B17]约:简约,这里指要领,中心思想。[B18]服:取胜,胜过。[B19]徐子:孟子的学生徐辟。[B20]亟:屡次。[B21]原:同“源”。混混:通“滚滚”,水势盛大的样子。[B22]科:坎,坑洼。[B23]是之取尔:“取之是尔”的倒装句,意为取这个罢了。[B24]浍(kuài):田间大沟渠。[B25]声闻:名声,名誉。情:真实,实际情况。[B26]几希:少,一点点。[B27]明于庶物:懂得事物的道理。[B28]察于人伦:了解人类的常情。[B29]由仁义行:顺着仁义的本性而行。行仁义:把仁义当作外部准则或手段而行。[B30]旨酒:美酒。[B31]汤:商开国君主名。执中:坚持中庸之道。[B32]方:框框,标准。立贤无方:举拔贤人没有一成不变的条条框框。[B33]视民如伤:关心老百姓就像关心受了伤的人一样。[B34]而:同“如”。望道而未之见:对道的渴求如同总是看不见道一样。[B35]泄:通“亵”,亵渎。迩:近。[B36]三王:夏、商、周三代圣王,即禹,汤,周文王,周武王。[B37]四事:禹、汤、文、武四人的事业。[B38]王者:指三代圣王。[B39]《春秋》:原为各国史书的通称。后专指据传为孔子所作的鲁国编年史书。[B40]《乘》:晋国史书名。[B41]《梼杌》(táo wú):楚国史书名。

[鉴赏]同《论语》进行比较,总体而言,《孟子》之中的对话、论辩以及议论体裁的文字明显更多,而且篇幅也普遍得以加长。但是,在文体上,它还是继承与发展了《论语》的语录体,书中有很多类似于《论语》的那种简短的语录。它们只表述观点,往往只有二三句话,并没有加以充分的展开与论证,但却思想深邃,耐人寻味。语录体这种体裁,最为适合用来保存民族精神导师的思想成果,虽然缺少逻辑分析,没有记录思维过程,但是其观点鲜明,读后令人印象十分深刻,因此是表达思想权威的观念的有效的手段。这一篇就包含了不少语录,实际上荟萃了许多名句、格言。

《孟子》书多次论及君臣关系,这也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论题。孟子坚持认为,君臣在人格之上是平等的,要始终要求君主尊重并且关心臣下。第三、四章直言不讳地表达了这种理念,提出了臣是否应忠于君,完全取决于君主对待臣下的态度。没有人有义务为昏庸残暴的君主效力。如果士人无罪被杀,那么大夫则可以挂印而去;如果人民无辜被杀,那么士人则可以离开。这样,孟子实际上否定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态度。最令那些迂儒惊恐的是,孟子使用了一种在他们看来堪称是“狂悖”的语言概括了君臣关系:“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这充分地表现了孟子对那些残暴昏庸的君主的鄙视与痛恨。

本篇里有许多语录都是讲述道德修养的,其中有几条都涉及了一个较为重大的伦理学理论问题:怎样将真正的道德与那些道德的假象区别开来,也就是说,要怎样才能成为一个真实的人。首先,孟子指出了在世人之中,往往可以看到有“非礼之礼,非义之义”。显然,这是指那些为了博取他人好感、表现自己而刻意做的一些善事,或是那种带有功利目的而遵循道德法则的虚伪言行等等。这些行为具有相当大的欺骗性与迷惑力,但是,它们并不是真正合乎道德的。所以,孟子特别强调,君子不该采取这样的行为。

另外,孟子还指出:“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精辟地指明了真正的道德与道德的假象二者的不同之处。“由仁义行”是依仁义之心而行,使得纯真的情感自然显现而出的行为,是为了心灵的需要,而感到不得不做的事情,因此是一种真诚的行动,而且具有一种内在的强大精神动力,如同他在第十八章所说的如“原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而“行仁义”则是将仁义当作是外在的准则来加以实行,内心并没有觉悟,或是出于某种目的刻意为之。因此,决定性的因素是心灵对仁义之心的需要,而不是将仁义道德当成饰物,用来包装自我。

离娄下: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第二十八章孟子曰:“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1]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2],则君子必自反[3]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奚宜[4]至哉?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横逆由[5]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6]哉?于禽兽又何难[7]焉?‘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乃若所忧则有之: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由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忧之如何?如舜而已矣。若夫君子所患则亡矣。非仁无为也,非礼无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则君子不患矣。”

禹、稷当平世[8],三过其门而不入,孔子贤之。颜子当乱世,居于陋巷,一箪[9]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孔子贤之。孟子曰:“禹、稷、颜回同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由[B10]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禹、稷、颜子易地则皆然[B11]。今有同室之人斗者,救之,虽被发缨冠[B12]而救之,可也。乡邻有斗者,被发缨冠而往救之,则惑也,虽闭户可也。”

公都子[B13]曰:“匡章[B14],通国皆称不孝焉。夫子与之游,又从而礼貌之,敢问何也?”孟子曰:“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支[B15],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弈[B16]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B17]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B18],四不孝也;好勇斗很[B19],以危父母,五不孝也。章子有一于是乎?夫章子,子父责善而不相遇[B20]也。责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责善,贼恩之大者[B21]。夫章子,岂不欲有夫妻子母之属哉?为得罪于父,不得近,出妻屏子[B22],终身不养焉[B23]。其设心以为不若是,是则罪之大者,是则章子已矣。”

储子[B24]曰:“王使人瞷夫子[B25],果有以异于人乎?”孟子曰:“何以异于人哉?尧、舜与人同耳。”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B26]者。其良人[B27]出,则必餍[B28]酒肉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晌良人之所之也。”蚤[B29]起,施[B30]从良人之所之,遍国中[B31]无与立谈者。卒之东郭墦[B32]间,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其妻归,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与其妾讪[B33]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B34]从外来,骄其妻妾。由君子观之,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

[注释][1]存心:保存善心。[2]横(hèng)逆:蛮横、背理。[3]自反:自我反省。[4]物:事。奚宜:为什么会。[5]由:同“犹”。[6]择:区别。[7]难(nàn):责备。[8]稷:后稷,传说为周部族的始祖,又是掌管农业的五谷之神。平世:政治清明的岁月。[9]箪:盛饭的筐。[10]由:同“犹”,如同。[B11]易地则皆然:交换了位置也会做同样的事。[B12]被(pī):同“披”。缨冠:系好帽带。被发缨冠:古人戴帽要先束发,此形容事急仓促。[B13]公都子:孟子的弟子。[B14]匡章:齐国人,曾为齐威王将。匡章的父亲曾杀死其妻,也就是匡章母,匡章可能是因此事劝父为善,被逐出家门。[B15]支:同“肢”。[B16]博弈:赌博下棋等游戏。[B17]从(zòng):同“纵”,放纵。[B18]戮:羞辱。[B19]很:同“狠”。[B20]责善:指责对方的过错并要求他改善。遇:意见一致。[B21]贼恩之大者:最伤害感情的事。[B22]屏(bǐng):弃。出妻屏子:赶走妻子,不与儿子见面。[B23]不养焉:不愿受妻儿之侍奉,以求自罚。[B24]储子:战国时齐国的国相。[B25]瞷(jiàn):窥视。夫子:指孟子。[B26]处室:同居一室。[B27]良人:指丈夫。[B28]餍(yàn):吃饱。[B29]蚤:同“早”。[B30]施(yí):古“斜”字。这里指不从路当中走。[B31]国中:指城中。[B32]东郭:东郊。墦(fán):坟墓。[B33]讪(shàn):讽刺。[B34]施施(yí):得意洋洋的样子。

[鉴赏]《孟子》的这几章,主要是讲述的是“存心”,也就是存养仁德之心的必要性以及方法。同别的儒学大师一样,孟子从来不把自我修养当成完全脱离世俗生活、纯内省的心灵活动,而视其为主客体之间互动的过程。

在孟子看来,“存心”首先可以从人际关系开始,如果遇到有人对自己蛮横无理,那么,首先要做的不是去埋怨他人,更不是以牙还牙,对其加以报复,而是将此事看成是自我完善的契机,立即进行“自反”,即检查自己是否以仁、礼对待那人,如果这方面没有什么问题,那人仍然蛮横无理,就要检查自己是否对那人忠诚。如果在这几方面有所欠缺,就要自觉地清除心灵上的污垢,努力使得仁、礼存养在心。孟子认为,如果自己确实没有可愧疚之处,那就能确定那人是个蛮不讲理的“妄人”,跟“禽兽”没有什么区别,既然跟“禽兽”是没有什么可以计较的,也是说不必跟这种“妄人”一般见识,反而要以仁爱之心去对待他,直至最终感化他。这样,君子就不会为此人与此事而感到烦恼或是痛苦,即所谓君子“无一朝之患”。

在论述个体怎样去面对生活之中的矛盾、艰难与困境的时候,孟子从伦理学以及人生哲学的方面,提出了一条基本法则:“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这里所谓“终身之忧”,说的是永远的担忧,即担忧自己的道德品质不能达到理想境界。在这里他把舜的人格作为理想境界的代表,以此说明这种境界是能够达到的,而且也是应当和必须达到的,因为舜是人,我也是人,舜能做到的,我也应当能够做到;舜为天下人树立了榜样,可以传诸于后世,而我却不能,依然像一没有知觉的乡下人,这才是真正值得忧虑的。纵观《孟子》全书,不难发现他所说的“终身之忧”,还有许多深刻涵义。他指出尤其值得人们担忧的是,如同《离娄下》第十九章所说的,人区别于禽兽之处很微小,如果不注意存养,也许就会丧失人之所以为人的那些最可贵的东西,最终沦为禽兽。由此可见,孟子伦理学上的一个根本观念就是人应当有“终身之忧”,这也是他许多道德理论的基本出发点。这一观念的意义,在于要求人们坚持用最高的真善美作为标准来审视外部世界和自身,在精神追求方面始终不安于现状,时刻对环境与自身的堕落保持高度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