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噩梦惊醒的。迷迷糊糊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细的缝，看窗外才刚蒙蒙亮起来。我听到楼下的大厅里已经有人开始在聊天了，没想到他们起的这么早。我赤脚从床上下来，当脚尖接触冰凉的水泥地时，使我浑身打了一个寒颤。我本能的将脚收回到温暖的被窝里。下定决心后，赤脚走到了走廊的尽头，我喜欢这个位置的窗户，因为从这里可以看见日出。
冬天的晨雾透过漏风的窗户一阵阵地袭来，这使我感觉有些冷。天边已经开始露出一线鱼肚白，就好像是割开的伤口，慢慢溢出鲜血一般的红色。我嘴角微微上扬，欣赏着这完美的日出。
我的主治医生仿佛幽灵一般凭空的冒了出来，片刻之前我还欣赏着这鲜血般完美的日出，片刻之后我却正瞪着拥有一双大眼睛的医生。
“你怎么起来这么早？”医生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我做了一个噩梦，嗯，一个噩梦。”我还反复的说了两次‘噩梦’这个词，我只是在回忆刚刚那个梦是不是噩梦，想确认一下。
“最近睡眠不太好吗？”医生用职业性口吻问我，这样我感觉关心都是透着冰冷冷的寒气，让我感觉特别不舒服甚至有点别扭，便低下头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医生似乎从我细微的动作上感觉出来，我有一些排斥他这样的口吻，便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阳光一般的微笑和刚刚升起的太阳一样，给予人温暖。他换了一种语气，如朋友一般问道：“小朋友愿不愿意和大朋友讲讲你的噩梦，说不定我可以让你忘记它。”
内心明白，我最近服用的药物基本都是安神和稳定情绪的，而做噩梦这件事情，应该是极小概率才会发生的。
“没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很模糊。”
医生并没有咄咄相逼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开玩笑道：“我们医院可没有地热啊，你这样光着小脚丫很容易坏肚子的，到时候坏肚子了可不能怪我们照顾不佳啊。”
可能是看日出太出神了，都忘记自己没有穿鞋子这个问题，被医生提醒后本能的打了一个哆嗦，随后示意医生我要回房间穿鞋子。
医生并没有随我进屋，只是站在门口。我叫他，他应了一声。我问道：“不进来吗？”他反问道：“可以进去吗？”我点了点头。
“今天上午你有什么安排吗？”医生打量我门上的各种不同颜色和形状的便利贴问道。
“没什么吧。”我也走到门前看一圈，确定的点了点头对医生说：“没有安排。”
“我今天也没什么事呢。”医生坐在窗前唯一的一张椅子上看着窗外说道：“聊会天吧。”
我知道，他还是很想知道关于那个噩梦是什么。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他讲关于我的那个噩梦，记忆中它已经模糊的没有任何剧情了，唯一让我记得的就是，我梦见了在我来医院之前倒下的那一瞬间。至于其它的梦中出现的情节，在我现在的记忆中都已经是支离破碎，乱七八糟的了，想了想还是算了吧，并没有告诉告诉医生。
“你说，命是天注定还是自己打拼来的？”索性我展开了一个新的话题。
“命是选择，不是天意。”医生意味深长的对我微笑着接着说：“我曾经看过一本书，上面有一个很特别的故事。大概讲的是一个著名老中医的女儿，天生丽质，因为生在医学世家，自幼就对医术有所感悟。后来这孩子就顺理成章的上了医科大学，毕业后又顺利进了市中心医院。一切看起来都很合理。在我们看来，她就应该这样顺风顺水的生活下去。可是，有一天一个电视台的导演去看病，见她气质不凡。正好台里需要拍一个关于女医生形象的宣传片，导演便请她出演了。这是一件好事，她欣然接受。本色出镜，这个难不倒她。再后来，她又应导演的推荐，主持了一档医学健康节目。然后呢？你猜猜看？”医生看着听得全神贯注的我问道。
“她一定从医学成功转型成为了万众瞩目的主持人或者演员了。”我开始期待这个故事的结局了。
医生摇了摇头接着讲道：“电视台是一个美女扎堆，人才滚滚的地方啊。这个女孩在医院里虽然非常出众，但一扔到电视台，曾经的光芒就都暗了下去。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她就好像是一匹千里马，本来在草原上跑得好好的，却忽然被人仍到了沙漠。万万没想到，沙漠里还有一个强劲的对手就是骆驼啊。”医生叹了一口气，接着说：“社会进化到这个份上，对于工作已经分工明确，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天地，如果你三心二意，临阵磨枪离开自己擅长的岗位，去另一个岗位试试，你即必要拿出比别人多付出一倍或是十倍甚至一百倍的努力来完成新岗位的任务。但是大多数人都会因为这样的辛苦而半途而废了，极小一部分人还是坚持。这就是为什么有一些人在学校时成绩优异，可是一生却碌碌无为，就是因为他们太不了解自己和这个世界了。对于他们而言，自己很优秀可以尝试任何一份工作，挑战任何困难。他们不去坚持自己擅长的，总是高不成低不就，好高骛远。时间长了，他们就给自己封了一个“怀才不遇”的封号。”医生摇晃了下桌子上空水壶，然后起身去了洗手间。
听完医生讲的这个故事，我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自己就好像是一个封在琥珀中的古老昆虫一般停在那一刻。
“喂，喂，喂。”医生用指尖点了点我肩膀几下，将我拉回了现实。
面对负面记忆，重点不在于如何逃避，而是正面接受，让它来去自如，不干预我的正常生活，这样总有一天它一定会慢慢的自动消失。
“我做的梦真的很乱。我唯一记得的就是我来医院之前倒下的那一瞬间了，当时我感觉死亡离我很近很近。”我接过医生递过来的热水。
“虽然我们每个人走的路都需要靠我们自己。但是他人以前走过的路可是我们的明镜，前车之鉴啊。你在从事之前工作的时候，不是和我讲过一个关于第一个带你的女经理的故事吗？明知道自己将来会和她差不多为什么还苦苦坚持呢？”
年轻的时候，我们把成功侠义的定义为，功名利禄，有一份得体的工作，在家庭聚会或者同学会上可以作为拿出来炫耀的资本，得到大家羡慕的目光和肯定的话语，很一件很牛的事情。于是，我们耗尽心力，绞尽脑汁，机关算尽，斗智斗勇，当得到了所谓的成功之后，病痛也就不约而至的找到了我们。遗憾的是，不到最后，我们都很难看清健康比任何功成名就都重要。
“我喜欢的一个作家。他叫，理查德·耶茨。他酗酒、抽烟、疾病、贫穷潦倒、怀才不遇。生前未曾大红大紫，死后也很少人知道他。但是，我喜欢他笔下的文字，简朴直白，直指人心。记录普通人的平凡生活，写普通人的孤独、失落和绝望。他的书让你明白：“生活之路有时会意外地转个弯，给我们的并非惊喜，只是无奈。”我年轻的时候就想证明，只要努力这个转弯一定会是惊喜。可是最后，我还是败给了阅历。”我无奈的发出了一声苦笑。
“你败给的是倔强。”医生眼神突然温柔了下来。“既然累了，痛了，为什么不放手，还要去拼命的坚持呢？”
没人稀罕你做自己。除非你遗世独立，不食人间烟火，否则，你必须和所有人一样生活在舆论中，为家人、为自己、为了不值钱的面子。
“面子。”我本想加了一个‘吧’字，后来想想这个还是用肯定句。
医生笑而不语。静静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