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爱默生的超验主义思想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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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爱默生的超验主义与中国的儒家道家学说的关系(1)

§§§第一节 爱默生思想与中国古代儒家、道家思想的相似性探析

文化是超越国界与社会的人类共同财富。在跨文化交际的过程中,不同的文化思想相互碰撞,相互滋润,相互融合,这是一个永不休止,并对文化进步起着至关重要的过程。就在这个过程中,美国十九世纪著名超验主义者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越来越近的接触了伟大的中国古代哲学思想。十九世纪的西方文学界,将包括中国在内的东方世界视为低西方一等的“异域”。萨伊德在其《东方主义》一书中,就将东方归纳为一种欧洲意识的产物,在他看来,“东方几乎是欧洲人凭空创造出来的地方,是欧洲最强大,最古老的殖民地” 。在“欧洲中心主义”大行其道的时代背景之下,爱默生能放眼东方,吸取中国古代文化精髓,实现了一次跨越千年的东西方思想上的联姻,在现代看来仍然是难能可贵的。

一、东西联姻的契机

1840年的新英格兰,一股对东方哲学与宗教的热情与钟爱突然迸发出来。那时候,新英格兰文化复苏方兴未艾,正急切的从其他国家的思想文化中获得营养。以爱默生为首的美国先锋派成立了“超验主义俱乐部”来表达他们对思想自由和社会进步的渴望。爱默生成为严肃对待东方“异教”思想的第一人。他的传记作者称他为美国的“孔夫子”。 身为新英格兰神学教徒后裔的爱默生在哈佛大学读书时,就经历了一场精神上的“奥得赛”。哈佛大学的自由学术氛围使他重新思考他从小就信仰的加尔文教。他逐渐放弃了诸如“人类全然毁坏不能自救”、“上帝特选的救赎”、“圣灵不可抗拒的恩惠”等加尔文教义,并开始接受了更富有哲理与逻辑的基督教唯一神教理论。它的教义包括“上帝为圣父”、“世界上的人们都是兄弟”、“基督的领导”、“人类自身的拯救以及人类自身不断进步的能力”等等。相对于加尔文教派以神为中心,不相信人类自身的可完善性而言,基督教的唯一神教理论无疑是一次巨大的进步,因为它抛弃了宿命论的因素,肯定了人的主观能动性。但不久,爱默生发现唯一神教的理性又实在令人难以忍受,于是他离开了作为牧师的工作,去欧洲接受了浪漫主义的影响,并随之成立了“超验主义俱乐部”。他在超验主义中宣称:“在经验与科学之外,存在着一种理想的精神实体,可以通过直觉得以把握;人能凭直觉认识真理,因而在一定程度上,人就是上帝。”他的思想有助于打破当时的神学思想和教条的束缚,建立民族文化,为美国政治上的民主主义和经济上的资本主义发展提供理论依据。在爱默生建立超验主义的过程中,他积极从国外的先进思想中吸取养料,在这其中,中国的儒家和道家思想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借鉴异国文化最明显的一个好处就在其“异”——异国文化,不同的思想。在母语中,词语和象征常常被悠久而复杂的用法和用者所泯灭。一旦移植到异域,它们便可重获新生,因为一切原有的联系都被切断了,词语便在一种新的文化背景下获得新的含义,反过来又对这种文化产生一定的反作用。为了建立自己的哲学体系,爱默生热切的从不同国家与文化背景中吸取营养。逐渐的,他被中国深邃的儒家和道家哲学思想所吸引。他曾经在不同的作品中多次引用孔子的言论和观点。并称孔子为“民族的光荣,绝对的东方圣人”。在儒家与道家的思想中,现实的物质世界被认为是虚幻的,它只不过是一个更为辽阔更为恒定的超越人们思想意识的世界的反应,而西方则认为现实世界是实践科学的居所。直到近来在西方世界中才产生了超越现实物质世界的思考。所以爱默生在建立自己超验主义学说的过程中,将思想的触角伸向了异域的中国也就不足为怪了。

二、东西联姻的表现

在中国的儒家和道家思想中最吸引爱默生的还是它对精神和超验的天然倾向。下面本文就从“道”与“超灵”,相似的“自然观”,以及对物质生活的否定等几个方面对爱默生和儒家、道家在思想方面的相似性进行阐述。

(一)“道”与“超灵”

道家的创始人老子是我国古代春秋时期的哲学家,他在他的代表作《道德经》里所阐述的主要内容是“道”。他用“道”提出了全新的本体论依据,既阐明了关于世界本原的命题,又把“道”从某一具体之“道”到哲学之“道”加以一种形而上学上的超越。他所提出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德经·42章》)指出了“道”是一种抽象的绝对,是一切存在的根源又是自然界中最初的动力和创造力。它由最抽象的本体不断的向下即向物质世界落实而创造万物。正唯此,《道德经》四十章说:“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认为“道生万物”是一个由少到多的过程,万物只能从无到有。“无”就是“道”,“道”能生出有,而“道”就是“无”和“有”的统一。老子在《道德经》五十一章又说:“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正是“道”创生万物以后,又使万物得以生成和滋养。所以说,“道”创生并培养了宇宙万物。老子的“道”并非是有意志和人格的神或上帝,相反,它的本性就在于“自然无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自然。”(《道德经·25章》。在创化并形成了天下万物之后,万物自身的运动变化也同样是宇宙生成化育的重要方面。

爱默生在他最重要的一部著作《论自然》里探讨了自然、人和灵魂之间的关系,阐述了典型的唯心主义的思想:自然于人是物质的保障和精神的寄托;自然揭示了人类灵魂的真谛,激发了人类的灵感和直觉;认为自然界及人心中都充满了精神的存在,物质本身便是精神的象征。这种精神便是世间万物的内涵,一种无所不包、无处不在的力量,他称之为“超灵”(Universal Being) ,即“绝对的精神”。在爱默生的词汇中,精神和超灵是同义语。超灵充斥于宇宙之间和天地万物之内。世界万物包括任何自然界都是它的体现。在《论自然》第四章“语言”中,爱默生明白的写道:“自然中的每一个事实,都是某一精神事实的象征。自然中的每一现象都与心灵的某一状态相呼应,而该心灵状态只有通过自然现象的图像形式表达出来而得到描述。”原来,爱默生的自然并不是独立于人的自在自为的物质存在,它是人之心灵的表象。这种灵是“超验”的,即超越了人们感官的认知限度。在爱默生看来,这种心灵与自然的呼应有赖于“超灵”方能实现。

笔者认为,老子的“道”和爱默生的“超灵”虽然时空相隔久远,但他们之间确有很多相似之处,最为明显的特征就是它们都体现出“轻物质,重精神”的特质:二者都是无所不包、自在自为、超验而完美的;二者都是万物的源泉与归宿。和老子一样,爱默生相信宇宙的一体性,相信世界的同源,这源头也就是他的“超灵”:“……世界并不是多种力量的产物,而是出于一个意志,一个心灵;那心灵无处不活跃……万物源于同一精神,都与它同心协力。”同样,爱默生也将“自在自为”视为“最高主宰的特征”,并且认为“一切最终将进入这神圣的一”,基于超灵的这一精神,个人的灵魂也因此自足自立。

“道”也是儒家的基本原则,但儒家把重点放在“道”的道德方面,引导人的行为和道的普遍原则相符合。正如爱默生引孟子的话:“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孟子·离娄上》)爱默生似乎也从孟子对“浩然之气”的解释中找到了超灵的一个变种,他引到:“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 (《孟子·公孙丑上》)

(二)相似的“自然观”

东西方在对待自然的观念上区别甚大。在西方,自然和人一样,也是上帝的造物,并不比人更神圣,而且由人去征服它。爱默生指出,“在西方传统中,宗教和伦理与其他较低的文化一样,都起到了贬低自然的作用,认为自然从属于精神……它们都把自然踩在脚下。”爱默生所在的西方尤其是北美,其早期的殖民史就是人类征服荒原的历史,典型的代表了西方人对待自然的态度。在短短的两百年内,欧洲移民彻底改变了北美的地貌 将它从一个印第安人的自然狩猎场改为布满阡陌篱笆的殖民地,像是给大地打满了补丁。人类以如此规模、如此速度去征服自然,其宏伟和残忍都不可否认。在这种情况下,爱默生看到东方自然观中的积极方面就不足为怪了。

在中国,儒家和道家比较推崇的一种自然观是“天人合一”,意指人类与天地、自然万物的合一。古人将自然和人类看成一个大的生命整体, 在这一生命整体里的万事万物互相联系、互相渗透、相互撼应、相互贯通,不仅如此, 天人合一观还把认识世界与认识人自身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推出了人道和天道的合一, 即人的情操、理想、品格与自然精神、自然规律的合一。“天人合一”讲求天人一理, 知天即含知人。老子的《道德经》通篇渗透了“天人合一”的思想。他认为“道”是虚空之间的一切有形世界于无形世界的本源,也是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总法则。“道可道,非常道”。“道”是难以言说的,而能说清楚的就不是“常道”。“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道”就是这样一种似无而有,似有实无的东西。“道”的本性是自然无为的,能化生万物。天的处事方法就是天道。当证明了天道自然,天道就成为表示自然规律的概念,老子认为天道是人们行为应该效法的原则。在研究社会现象时,老子发现天道和人道的不同,要求人们应该效法天道。当把天和人放到一起研究时,发现天和人都遵循着同一原则,就是纷纭变化的事物都要回归到他们的出发点,并且是一种永恒现象,所以叫做“常”。 认识了常,就能包容一切,处事公平,天下就会归从,也就能长久。人们效法天道,做到虚受一切包容万物,人与自然才能和谐相处,呈现“天人合一”的状态。而孔子也认为,既然人性是天赋的,人应该具有一种内在的道德力量、一种神圣的使命。因为人性是天赋的,孔子因此坚信“天人合一”的观点。在孔子看来,天拥有道德,天就是道德本身;人只要真心诚意的完善自己就可以达到人生的完美境界。《中庸》中所记载的孔子言论证明了这一点。孔子说:“诚者,天之道也;至诚者,人之道也。”孔子的这一言论表明人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与天进行交流;这一言论同时也表明人是可以正确地知天命的。这种“天人合一”的观点在孔子的著作《论语》中也有所阐述。该书记载着孔子和其弟子子路之间的一段对话:“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 ’对曰:‘然。非与? ’曰:‘非也,予一以贯之。”(《论语·卫灵公》)孔子的这一言论充分表明了人的道德源于天,天人能够合一。显然,孔子认为,既然人的道德源于天,人性是天赋的,那么人就可以正确地读天命知天命以达到人生的完美境界,即“天人合一”。可见,孔子坚信“人性乃天赋”这一观点并因此特别重视天人关系,并把人放在天人关系的中心。可以说,孔子学说的核心是人:人应该关心的是人的世俗世界而不是神的世界或来世。这样一来,孔子就成功地将神的世界带进了世俗的人的世界。

爱默生坚信上帝普遍存在于人心中,因此他认为人与上帝能够融为一体。正如他在《神学院致辞》中所说:“一个人如果本质上是正义的,那他便会因此而成为上帝。上帝的安全、上帝的不朽、上帝的权威就进入他的身体。”在爱默生看来,上帝就是道德本身,人与上帝是统一的。在《论超灵》中爱默生写道:“在灵魂的每一个行为中,都有人和上帝的统一,这是不可言喻的。最单纯的人在真心诚意崇拜上帝之时就变成了上帝。”在爱默生心中,这样的上帝是与人类共存的:上帝将和活着的人说话,而人可以通过大自然或人的直觉感知上帝的存在与启示。爱默生认为,通过直觉的内省,人可以达到与上帝密切交融的境界。爱默生在《神学院致辞》中写道:“道德感的直觉是对心灵法则完善程度的洞察。这些法则自行其是。它们超越了时间,超越了空间,不受形势限制。因而,对人灵魂里的这种正义的回报是即刻性的和完全性的。”在爱默生看来,人只要洞察自己内心的灵魂就可以找到内心的上帝。爱默生还认为,上帝是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存在,上帝通过物质世界尤其是大自然宣示他的力量与存在。也就是说,大自然是超验的上帝的化身。在《论自然》中,爱默生写道:“站在光光的地面上,我的头沐浴在快活的空气里,伸向无限的空间,一切都意味着自我主义消失了。我变成了一个透明的眼球;我是虚无;我看见了一切;宇宙本体之流在我体内循环;我是神的一部分或一片段。”爱默生的生动描述表明他深信:人能够也应该直接的与上帝进行交流以便更深的了解普遍真理。显然,爱默生认为,既然上帝就是道德本身,上帝普遍存在于人心,那么人能够感知和体验上帝的存在以达到与上帝交融的完美境界,即“神人合一”的境界:人可以通过自身的努力认识真理。爱默生因此特别重视神人关系,并把人放在神人关系的中心。以此为契机,爱默生建立了以人为中心的价值体系,人因而成为爱默生思想的中心。这意味着世界是为人而存在的,人应该关注自己。这样一来,爱默生成功地否定了传统的神和来世,也将神的世界带入了人的世界。

从以上分析中,我们不难看出, 爱默生的自然观与中国的“天人合一”都是自然观与哲学思想的契合, 爱默生的自然观中关于人与自然的和谐以及自然规律与人的思想规律的一致性, 同儒家和道家所主张的“天人合一”确有不少相同之处。只不过儒家思想中的“天”变成了爱默生笔下的“上帝”。但是, 由于社会、历史文化背景的不同, 这两者同中又有异。“天人合一”讲求人与自然和谐共处, 轻视主体对客体的主观能动性。爱默生却认为人有神性, 赞美人发展潜力的无限性, 强调个人价值, 主张人无所不能, 因而与讲求个体本位、克服自然的西方文化一脉相承。

(三)对物质生活的否定

东方的精神性还表现在对物质生活的否定上。几乎所有的东方宗教,甚至某些非宗教的哲学都表现出一种对世俗享受的蔑视。基督教视尘世生活为诱惑,佛教视世间一切为幻相,思维上下,一切皆空。将人生喻做梦幻是极普遍的,而最极端的例子就像爱默生在日记里摘引的:“一个婆罗门应该不断的像躲避毒药一样躲避尘世的荣誉,而却要像寻找甘露那样去寻找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