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七年,掩梦阁中,春意盎然。
“掩梦阁”的大门虚掩着,没有任何人胆敢靠近一步,古朴的飞檐画栋、精致的花窗青瓦,绚烂的花草,隔离着世间一切的不美好。他们都害怕主子那让人捉摸不透的性格,也害怕惊扰了“掩梦阁”中的人——据说是主子的子嗣。
阳光柔和地令人慵懒,花儿也乖巧地绽放着,整个“掩梦阁”中种满了栀子花,栀子花开放的季节,清幽的味道弥漫了整座“掩梦阁”,让人陶醉,亦如现在。
程立雪停驻在“掩梦阁”之中,修长的白色身影和白色的栀子花摇曳生姿,他目光温柔如水,静静地,久久地望着花丛中那道粉色身影——直到她的目光也扑捉到了他。
阳光下,他微笑着,张开双手,快速地,那抹粉色身影犹便如一瓣落花飘落在他的怀中。
“小爹……”她急切的话语清越,声如贯珠,明媚的容颜惊喜万分。
“熔金,我回来了……”程立雪宠爱地抚摩着她柔软的青丝,已经四年了,他无法忘记将她从死亡中拯救出来的情景,为她请来了江湖上最好的神医,找到了最好的侍女,待她完好无缺地从床上醒来时,换上了七岁女童的绫罗,睁大了双眸,小小身子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一向处事不惊的他却皱紧了眉头,心头隐隐地担忧——从今往后,他要如何藏住她?
那天,她也惊呆了看见她的每一个人。
因为这个孩子太漂亮了——面似桃花,美艳绝伦,然而眼角生媚,身段风骚,这种美却越发悲凉,是种灾难,隐约间,屋中的人都有如此的想法。
那时,程立雪望见她,好似这一年秋日中的明月映入洞庭湖水,湖水荡漾,如同熔化了的黄金,在他心头再也牵扯不清。于是他给她改名为“程熔金”,并以小爹相称。
“小爹,熔金已经三十二天没有看见你了……”十一岁的孩子也许不明白感情的深浅,可是她知道以前记忆是一片空白,是小爹救了她,如今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小爹一个人,只有小爹如此疼她、宠她,她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小爹,熔金将面孔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很用力地想占有他所有的味道,小爹身上的味道干净地让小小年纪的她开始迷醉。
程立雪抱起了挂在自己身上的女孩,穿过翠绿的竹林,跨过白色若雪的栀子花海,走进“掩梦阁”的阁楼,白色围栏,圆月一般的檀木门,房中挂满了玉珠穿成的挂饰,有风起过,泠泠的声音纯真而娇柔,一张白色柔软的皮毛毯延伸到里屋那红色幔帐的锦床,外屋是偌大的书香古色,四壁挂着山水翎毛,笔、墨、纸、砚、琴、棋、书、画应有尽有。
“主子,您来了!”行云、巧玲十分乖巧,已经习惯了,开始沏茶收拾。
“你们下去吧!”程立雪的声音清冷,行云和巧玲应了一声悄悄地退了出去。
屋里阙静无声,熔金腻在程立雪身边,靠着他坐到了书桌前。
程立雪很累,已经两天没有合眼,谈完这笔生意就日夜兼程赶了回来。
他轻轻地将面孔靠在了熔金柔软的肩上,闭上了双眼:“熔金……”
熔金清澈的眸子带着笑意,彤彤霍霍,她的小手温柔地抚着他的后背,“那么累,怎么都不知小憩一会儿再来我这里?”
“可是我想熔金了。”
“那你好好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晚膳的时候我叫你……”
“我教你的东西都记会了吗?”
“小爹教我的唐诗背完全了,也有弹奏《清平乐》的曲子,可是我认识那琴,琴不认识我,巧玲说我弹得没有百鸟朝凤,倒有点百鸟嘶吼……”
程立雪轻笑了一声,睁开了霍霍生辉的眸子,伸手抓过了熔金的小手,戏谑地瞅着她狡黠的眸子,“能百鸟嘶吼,看来也有进步了,明个,我把降妩和益皓都叫来,听你弹琴……”
“小爹……”顿时,熔金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
白益皓和白降妩是程立雪的表弟表妹,母亲是程宗楠的义妹程白玉琼,靖康之后,白家曾有恩于程家,后来白家破败,白玉琼便一直呆在程家,打理程家大小事务,程立雪与她姑母相称。
白益皓、白降妩和熔金年龄相仿。尤其白益皓第一次见到熔金,惊为天人,天天黏在熔金身后,喊着“神仙姐姐”,熔金躲都躲不及,那几日,熔金每日都做噩梦;直到白益皓和白降妩撞见了熔金第一次弹琴,魔音穿耳,从此“神仙姐姐”美好形象在白益皓心中破碎,那一次,白益皓像见鬼了一般抱头逃窜,白降妩首次不顾淑女形象,用手帕捂紧了耳朵,恨不得钻进桌子下面;只有程立雪依旧如沐春风地鼓励着她,做她最忠实的听众。
自此,程立雪在她心中有了屹立不倒的地位。
四年来,他陪着她一起用膳,陪着她一起斗茶,陪着她一起赏花,陪着她一起看星星月亮,陪着她一起弹古筝,陪着她一起诵诗,陪着她一起画画,陪着她一起习武……
程立雪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少主,而是活生生地走进了她的生命中。
傍晚时分,熔金淑女地陪着他在前厅用膳,听着他与姑母白玉琼的谈话。
“立雪,这次徽州的生意谈的怎样?”
“都已稳妥,姑母放心。”
“那就好!立雪,你早已过了‘弱冠之年’,也不小了,如今,大哥和嫂子都不在,我着实担心你的终身大事,想入我们程家的女子数不胜数,这些日子你好好挑一个,婚姻大事不能再拖了……”姑母白玉琼缓缓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