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才放下手中的碗筷,平静地望着莫傲道:“老朽傅颂,跟铸剑师总算也有过数面之缘,而今已隐退江湖,再也不过问世事了。”
一听这话,莫傲当场便呆住了,奇天云也像是听过这个名字似的有些怔住了。
过了片刻之后,莫傲才迟疑地问道:“前辈可是有‘剑神’之称的傅颂?”
他像是很久没听过这个绰号似的,喃喃道:“剑神?剑神……”不知念叨了多少遍之后才苦笑一声道:“我都快把这江湖中人赠送的名号给忘了呢,唉!”
奇天云猛然想起曾经重创漂游子,而后来却败在漂游子手中的便是眼前这人,心中颇有些震憾。他败在漂游子手中的事情那时成了轰动整个武林的大事,传闻说他被漂游子所杀,于是整个武林正道几乎都群起而讨伐漂游子,而且后来还迅速上升为武林对紫毒门和对抗。
若不是此人还活着并及时出现在武林大会上的话,这场声势浩大的正邪之战早已打响了,可见此人在武林中如泰山北斗般的地位确是无可置疑的,如此声名显赫之人却是这般模样,这怎能叫人轻易相信呢?
莫傲深深地吸了口气,才道:“前辈刚才说你的宝剑,是……弄断了吗?”
傅颂唏嘘道:“是啊,弄断了,就是那次追击漂游子的时候我自己弄断的,世间之物都有它自己的运数,此剑随我南征北战多年,我只是让它饱餐贼人鲜血,却从未替它估算过命数,一剑砍在顽石上它便断了,那时,我呆呆地望着手中的半截剑和地上的半截剑,连我自己都弄不清楚到底是因为顽石太硬了将剑震断的,还是剑体本身已大大受损,乃至一碰即断。”
莫傲忙劝慰道:“前辈无须伤感,只是断了一把剑而已,再铸一把就是了,前辈若对此剑情有独衷,大可将残剑再熔铸为一体,只是今后恐怕不能……”说到此处便打住了。
其实就算他不说,傅颂也能猜到他想说什么,便也叹道:“是啊,就算熔铸为一体,终究还是不能像先前那样随心所欲地挥舞了,不过我今后不想再用剑了,那两截断剑也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了。”说着,顾自起身离席而去。莫傲和奇天云便也跟在后面。大街两旁的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望着他们三人离去的背影。
一路上,傅颂时而抬头仰望苍天,时而像是要俯查大地般专注地盯着脚下。
莫傲见他如今竟大不如以往令人景仰的武林宗师的身份,不由得有些痛心,思忖良久才道:“前辈难道真是因为一时的得失,便将自己以往的威名通通抛诸脑后了吗?其实……”他还想再说点什么时,忽然感觉到傅颂正注视着他,便忙打住了,歉然道:“晚辈一时口无遮拦,言语间有些放肆,还请……”
话未说完便被一股爽朗的笑声给打断了:“傻小子,老夫怎会怪你?不瞒你们说,我每次遇到故友总会有人劝我不可一味颓唐,已经不是第一个人这么劝我了。”
莫傲心下稍微宽慰了些,他试探着道:“那前辈眼下有何打算?”
傅颂笑道:“有什么打算?以前我的剑还在,所以我总以为自己有锄暴安良,维护武林正道秩序的责任,而今此剑既然已经断了,我大可积点阴德,少做些杀戮之事,过几天清日子,这是老天让我从此以后要安分一点,老实说我的两个孩儿都已长达成人,我也没有什么需要挂心之事了,如今倒盼望着武林中人快点将我这个老头子给忘了,最好以后没人认出我来就好了。”
莫傲见他如此开朗,总算也放心了,然而还没来得及祝福他时,却又感觉到他的目光又盯在自己身上,这股目光让他颇不自在,然而却不敢造次,唯有默默抵受着。
过了好一会儿,傅颂才收回目光叹道:“好剑!好剑!好冰冷的宝剑啊!”接着又道:“这是你师傅赠给你的剑吧?”
莫傲这才醒觉他是在说自己藏在腰间的软剑,若是平常的话,是很难有人看见的,但在傅颂的眼中,无论是拿在手中,还是藏于腰间,却都能被感觉到,心中一懔道:“前辈真好眼力,晚辈佩服。不瞒前辈,晚辈这剑是铸剑师所赠,就连剑法也是他老人家所传,其实他老人家从来都不会亲自传授他的徒孙们武功的,但是对我却是破例,这让晚辈十分惶恐。”
傅颂不以为然道:“其实这只不过是因为你们很投缘而已,或许也是因为同病相怜吧,你也无需记在心上,好歹我也跟他有点交情,以后需要我这把老骨头帮忙的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莫傲忙谢道:“前辈剑法超群武功卓绝,若能指点晚辈,那是晚辈的荣幸。”
傅颂摆摆手,正待说些什么时,却见旁边跟莫傲同行的那个年轻人似乎对此颇不在意,要知道平时武林后辈若有机会向他请教技艺都是喜不自胜,以他数十年修成的精湛武艺,即使只是稍稍点拨一二那也是受益匪浅的,而这人既已知道了他的身份却仍对此无动于衷,想起先前此人似乎连自己的名字都愿提起,便不由得有些奇怪地冲他道:“年轻人,你还没告诉你的名字呢?”
奇天云不知在想什么,一时间竟没有听到他的问话,目光所及之处似乎是无边无际的天空,又像是看不到尽头的大地边缘,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究竟在望着何处。
莫傲见他似乎在想心事,便替他答道:“哦,前辈,他是我今日初识的朋友,他叫奇天云。”
“奇天云?”傅颂想了想,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武林中有一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名字来,虽然现在也差不多被遗忘了,本来这等武林传闻一向不会被他看在眼里的,他之所以还记得这名字,乃是因为武林中都说他跟西门伞有很密切的关系,西门伞此次轻装出行,身边带着的人只有他,西门伞对他如此关切应该不会是仅仅因为,他父亲与西门伞是故交,一定还有其它的什么缘故。
想到这里,他便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人。莫傲也感觉到了傅颂在打量着奇天云,老实说他自己也有些猜不透奇天云的身份来历,虽说曾听过一些有关他的事情,怎奈虚夸成分太多,根本不足以让人真实地了解他,便也跟傅颂一起关注着此人。
奇天云本来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神游,当他的魂灵收回到自己的躯壳之中时,这才察觉到身边这两个人都在关注着他,便将目光一转,望着他们,只觉得有些莫明其妙,他向来都认为自己还没什么值得别人注意的,因而对他们二人的举动当然就颇为不解了。
莫傲才想说什么,但傅颂却抢先一步道:“年轻人,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明明已经了他却又问了一次。
奇天云并没有听到先前莫傲已替他介绍过自己,便道:“哦,晚辈奇天云。”说完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傅颂又道:“听说你跟西门伞关系很近,想必也从他那里懂得了许多武学之道吧?”
奇天云本想说西门伞从未指点过他的武功,然而想想如果这么说的话,恐怕谁都不会相信的,便也只是含糊地点了点头。
傅颂转而对着莫傲道:“你说说武学的至高境界是什么,这个,铸剑师总跟你说过吧?”
莫傲迟疑了一下,在这等武林宗师面前无论他说什么恐怕都无异于班门弄斧,太过肤浅了,便谨慎地道:“这个,晚辈修为尚浅,说得不好还请前辈不要见笑。不知道前辈对‘天人合一’有何深妙的见解呢?”
傅颂眉毛一耸,欣慰道:“难得你已能领悟到这等境界,难得,真是难得啊!”
莫傲忙谦逊了几句,不过奇天云却像是第一次听到一般呆呆地,一言不发。
傅颂捋着胡须,悠然道:“武学之道,无边无际,任谁也不能以一人之力穷其所有变化,但不管兵器和所使招式如何不同,总归是殊途同归,都往一个至高境界延伸,那便是‘天人合一’,谁要是能达到这个境界,则无论什么武艺在他眼里都是一般无二的,只是要想在武学之道有所成就,除了勤学苦练之外,还得讲求一个缘分,这可是强求不来的。”
莫傲神往道:“却不知武者要如何做才能于机缘巧合之际,攀升到如此境地呢?”
傅颂思忖了片刻,以一种能让武林后辈所理解的口吻道:“要达到‘天人合一’,最初要让所练招式如长在自己身上的手脚一般,无需思虑便能自然而然地使出,所使的兵器也要像是与自己的身体浑然一体的一部分,如此,便要朝夕揣摩它自身之气,并将这种气贯注于你自身,如同这便是你自身之气。”
莫傲脱口而出道:“人剑合一?”
傅颂点头道:“孺子可教也!”他一边说着一边却注意着一边的奇天云,奇天云却像是陷入魔障中一般,并没有露出欣喜的神色,只是喃喃道:“人剑各不相同,为何又要合而为一?”
莫傲有些诧异地将头转向奇天云,而就连傅颂也是用一种从所未见的眼神打量着他。
奇天云却像是对这些毫无所知般,只管自顾摇摇晃晃地跨步前行。
莫傲和傅颂都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他们都略微知道一些他跟西门伞的关系,而他父亲之所以能跟西门世家有如此密切的关系,当然也跟奇家乃武林之家有关,奇天云必定从小对武林以及武功之事都耳濡目染,即便对武学之事毫无兴趣,也不至于有如此大的反感吧?
傅颂作为武林前辈,当然也曾开导过众多对武学之道迷茫而畏惧的后生晚辈,不论是谁,只要一谈到武学的至高境界,即便不甚明了,也必定会露出一种极为向往的神色,这本是武者都很尊崇的境界,别说是初出茅庐的后辈们,即便是像他这样,早已登堂入室,武功已至出神入化之境地的武学宗师,一提起那些武功修为在他之上的不世出的高人们,内心深处也会不由自主地升起敬畏之心,何曾像奇天云这样竟如见到洪水猛兽般露出困苦畏惧之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