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乐其实还记得哥哥以前的模样。
那是在她还小的时候。
小孩子很难会有清晰的记忆吧。但神乐就是执拗地认为她清楚地记得。
哥哥从伞下回过头来温柔地微笑。哥哥弯下腰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哥哥在断壁残垣中离去的背影。
哥哥漂亮得不像这个世界的人。他也确实不属于这个贫穷、肮脏、污秽的世界。
每一次看到哥哥离开神乐都是难过的,但也是松了口气的。
让哥哥和她,和爸比一起在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的破屋檐下生活总是觉得心疼。哥哥那么漂亮。外面的世界一定和哥哥一样漂亮。
每次等待哥哥回来的也是神乐最开心的时候。
早早地坐在凹凸不平的台阶上望着巷子的尽头,像是望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努力地不眨眼睛,忍不住的时候飞快地一眨眼,一颗心七上八跳。然后哥哥便会出现。风尘仆仆地,浑身沾染着凉意与奇异的气息。
那时候的神乐还不明白那种气息的意义。
哥哥从外面回来后总会从怀里掏出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糖果塞到她手里,像是已经藏着掖着很久的样子,糖果拨开总是已经烂糊糊了的。后来神乐吃过很多没有化没有潮了的糖果,味道也各式各样,却都没有记忆中带着哥哥的气息的糖果那样让她甜到鼻子发酸眼眶泛红的了。
后来他们离开了那条破旧潮湿肮脏难闻的小巷,搬进了崭新明亮的大房子。是哥哥的功劳。他似乎被什么厉害的人看中了。
神乐却恍惚明白这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爸比与哥哥越来越多的争吵。也因为——
哥哥变了。
哥哥在改变。一点一点,像是显微镜下缓慢聚集起来的微生物一般,那种奇异的气息在积累,然后日益强烈。
如此措手不及。
哥哥不再微笑着摸她的头发了,哥哥不再用漂亮的眼睛望着她了,哥哥不再给她带烂糊糊的糖果了。
令人措手不及的——天阴了。
那次是神乐记忆中爸比与哥哥最为严重的一次争吵。
直到上升为动手。
神乐躲在桌子下面瑟瑟发抖。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然后有热热的东西溅在她的脸上。
那气息多么熟悉。于是神乐睁开了眼睛。
哥哥的衣襟斜开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温热的血液汩汩流出,从破烂的衣襟里掉出来的糖果滚到了她蜷缩着的身体旁边。
是红色的。
“哥、哥哥……”神乐带着哭腔小声呢喃道。
哥哥会死。爸比会杀掉哥哥的。不能让哥哥死。爸比最喜欢我了我的话他会听的会听的吧。
“爸比——”
星海坊主全身的细胞都在因嗜血的杀意而颤栗。直到这一声软糯的呼唤,让他从席卷心智的杀意中恍然回神。
目光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想要安抚他最爱的女儿。
余光里是银白的刀光剑影,斩下来——
星海坊主无法控制自己在听到女儿惊慌的呼唤时不回头去看,因为那是天性。
正如神威明明可以停手却没有阻止撕裂胸口席卷全部心智的杀意——因为那是天性。
“爸比——”
神乐可以把哥哥泾渭分明地分开。一个是至爱的人,一个是弑父仇人。
前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死去了。后者是她穷极一生也要亲手抹杀他存在的人。
这个人,此刻正站在她面前。
“神威。”
少年撑着伞笑眯眯地望着她,语气平稳不带丝毫剧烈的情感,像是谈论天气一般。
“你是在赌我不会对你下手么?一个亲手斩杀了亲生父亲的人?”
神威能够看到神乐的眸子是如何被愤怒与悲痛瞬间染红的。
真是弱小啊。
身子一侧避开神乐的攻击,神威眉眼间的笑意不曾减过几分。
“你赌对了一半。我现在确实不会杀你。”
“因为我是弱者?”神乐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的。
“也因为你有变强的可能。”神威突然睁开笑成一条曲线的湛蓝眼眸,语气严肃认真。“想要与我战斗,先变强吧。让我享受一场淋漓尽致的厮杀。”
末了神威补充了一句——“就像当年与父亲一样。”
神乐冲着神威转身离开的背影吼出了神威的名字。
然后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蹲下来,抱着自己的身子泪流满面,甚至不敢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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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威像是早有预料。
所以看到从树后面突然伸出一把刻着洞爷湖的木刀距离自己的脖子只有三十多公分也丝毫没有惊讶的样子。
“武士先生,听墙角听得爽么?”
坂田银时从树后面晃悠出来,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放下木刀,伸出小拇指挖着耳朵道:“一点都不爽啊。这种戏码比八点档还不如呢。”
神威仍旧是笑眯眯的,不过那笑容明显没有什么内容。
“是吗?那我需要谢罪么?”
“嗯,没错,快切腹谢罪,让女孩子哭的男人都给老子分分钟切腹谢罪啊。”
“白夜叉倒当起了护花使者?这种角色永远是炮灰男二的设定你不知道么?”
“男二什么的我不知道,护花和炮灰你做得都棒极了,帕斯卡奖什么的都如探囊取物啊。”
是奥斯卡。
不过这不是重点。
“你昨晚看肥皂剧脑洞开太大脑补停止不能了么?用不用我帮你让它彻底停止运转?”
“想加上傲娇别扭属性么?会和月咏撞人设的。”
……
“杀了你哟。”
坂田银时懒洋洋地丢给他一张纸。上面是神乐的入学申请书,申请人保证人监护人三个地方的落款的字体都狂傲犹如本人——神威。
神威只瞥了一眼就笑眯眯地把它揉了,然后准确地丢到距离他2米开外的池塘中去。与表情不符地咬牙切齿吐出几个字:“那个老太婆……”
“登势老太婆什么都不知道,是我自己拿到手的。”
“你确定是拿不是偷?”
“教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没文化了吧。”
“杀了你哟。”
“没看出来你这么有野心呢,是想把鼬从年度最感人哦尼酱的宝座上踢下来么?这样是不行的哟……还差得远呢。”银时竖起一根食指,左右摇晃,表情十分欠揍。
神威这次已经不用语言直接改用行动阐释那句口头禅了。
身子一矮准确地躲过头顶挥过的大伞,然后懒洋洋地笑道:“这么想把神乐引过来么?不用担心,我这边还有很多张复印件呢。我会充分做好配合工作的。”
“去死。”神威笑眯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