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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有仇不报非君子 (2)

年轻人身体棒,还没资格来过部直医院,更没有进入过干部病房。等车在楼下停稳,杨明峰推门出来一看,嗬,还是当官好呀。只见掩映在苍松翠柏深处,姹紫嫣红之中的一栋折尺型三层小楼,绿白相间,大玻璃窗透亮,四周绿草如茵,池水环绕。这那是医院哪,比普通宾馆还强些呢。朱宏宇拎着公文包,随口叮嘱了司机几句,就带着杨明峰径直往楼里走。

他们来到汪书记的病房门前,从屋里传出几个人的说话声,抑扬顿挫的,听上去似乎情绪还挺激动。朱宏宇迟疑了片刻,探脑袋隔着门玻璃往里瞅了瞅,身子便一下缩回来,转回身看着杨明峰,扭脖子眯眼睛,似乎是很踌躇的样子。

杨明峰深知,朱宏宇平时娘们唧唧的,行事磨叽,在机关里那是排得上号的。于是,索性自己凑到门上去看。透过玻璃,只见正对着进门过道的两只单人沙发上,坐着一老一小。一个黑瘦,一个敦实,一位是长脸,另一位是圆脸。嘿嘿,不正是自己的催命鬼张处长和孟凡群翁婿俩吗。在拐弯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一个女人尖厉的声音听起来甚为清晰:“老张,我可要批评你呀,这事小孟干得对!就凭那个小金库的账号,就能查达文彬个底掉……”

妈呀!女人这句话好比晴天霹雳,劈得杨明峰一下就矮了半截,脸当即给吓得煞白!这时,偏又有一个苍老的声音直捅捅钻进自己耳朵里:“你个老娘们懂个啥,别瞎掺和,这可是大事……”

杨明峰脸吓得煞白,目光呆滞,腿也软了。他狼狈不堪,几乎是半蹲着蹭到朱宏宇面前,像是顷刻间变傻了,结结巴巴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我,我想要先上趟厕所。”

朱宏宇不屑地瞅了瞅眼前凸现出的这位“武大郎”,心想,原来这家伙也是个窝囊废!还隔着一层门呢,就被孟凡群给雷成这个熊样,比自己还不如,以后还怎么能指望跟他一起干大事!他白了杨明峰一眼,横下一条心,低声吼道:“还上什么厕所呀,快跟我回去吧。”

“那你不进去啦?”杨明峰迟疑了一下,呵着嗓子说。脸上竟然还露出了一丝难看的笑纹。

朱宏宇见他脸色变得这么快,竟有些疑惑了,怀疑他刚才是装出来的可怜像。可是,装哪能装得这么像?鼻梁上的眼镜都耷拉下来了,薄薄的裤子还打波纹呢。“有时间再说,没看见汪书记有客人吗?”朱宏宇急赤白脸地说着,使劲拽了杨明峰一把,差点把他扽个趔趄。

两人逃跑似的,亟亟地一步几级台阶冲下楼去,等钻进车里,朱宏宇才算松了一口气。他今天的任务没完成,回去怎么向领导交代呢?实话实说,就说看见张处长和孟凡群了,不便打扰。不行啊,万一日后书记一派掌了权,那自己岂不成了告密的吗?嗯,就说看见屋里有人,不认识。嘿嘿,一天见三遍,张处长你不认识?管他呢,就一口咬定说没看清,不认识。眼神不好,谁也没有证据,要怪只有怪爹妈手艺差!

朱宏宇拿定主意,探身拍了下司机肩膀:“开车,回大厦。”

杨明峰坐在副座上,这一路上心里可就闹腾开喽。出首告发!不管是从公报私仇的角度来说,还是从对自己负责的角度来说,想都不要想,这几乎是坚定不移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颠扑不破的真理呀。为什么有人报仇反受其害,就是因为没忍住,没能选择在最适合的时机下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其实,报仇的机会总是会有的。人不可能一辈子不出纰漏,就看你有没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有没有足够敏锐的观察度去把握。

如果人家把你们家的孩子扔井里了,你要报仇,反手又把那家的孩子也扔到井里了,好,俩人都抓,一块儿枪毙!这就叫操之过急,层次太低!高层次的,在怀恨在心之余,还要做到忍辱负重,甚至要装疯卖傻,最终才能水到渠成。有个极端的说法单道这一条:说家里男孩子不成器,祸害自己家。女孩子当流氓,坑害别人家。如果跟谁有仇,就把自己的女儿调教成流氓,再嫁给那家的儿子,于是仇人的全家就都玩完了。

而一旦时机来了,还有一条古训说得更好:有仇不报非君子,不毒不狠不丈夫!男子汉顶天立地,就是要做到有仇必报!没有爱憎分明的立场,没有冲冠一怒,气壮山河的豪情,任人欺凌,那还活个什么劲!找个啤酒瓶,直接把脑袋扎进去,淹死算了。

可是这个度一定要把握好了!报大仇是君子,甚至是英雄。睚眦必报那是小人所为,令人所不齿!

杨明峰既然打定主意,要真心实意帮助孟凡群认识到,斩草不除根有多么可怕。可接下来面临的一个重大问题,就是要考虑:决不能重蹈孟凡群急躁盲动的覆辙,应该如何选择除恶必尽最恰当的方式、方法。不仅如此,还要努力把自己的损失降低到最小程度,尽可能地手刃仇人于无形。

现在,他面临有三种选择:一、向达文彬举报;二、向徐爱华举报;三、同时向两人出首,告发叛徒、内奸、破坏分子孟凡群。

达文彬这个大老板,首当其冲是他们的攻击目标。此人不仅心机灵变,而且心狠手辣。他要是肯亲自操刀,孟凡群一定会十分受用。可是,自己跟达文彬并不是很熟络,自己的亲眼所见,并不一定就能够作为他们企图“谋反”的证据呀。

徐爱华对自己倒是十分信任,也很了解孟凡群一贯的所作所为,应该能够相信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所谓“证据”。可她的问题是,能不能有足够的实力干掉孟凡群!而且没准想不想干,敢不敢干还是两说。虽然小小孟凡群在徐爱华眼里,充其量不过就是个“碎催”,可是别忘了,他身后站着一个实权处长和书记两个保镖呢,投鼠忌器,这才是最麻烦的。

同时向达文彬和徐爱华举报?万一孟凡群半道上迷途知返,放弃攻击了,自己在远宏可就彻底完蛋了。“马寡妇上吊”他杨明峰除了辞职走人,逃之夭夭,肯定别无第二条活路!

杨明峰思来想去,觉得以上三条都不够稳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犯不上!苟且活着吧,可实在是不甘心哪。要学做君子,做一回大丈夫呀。那还有更好的手段没有?

这事,除了商小溪,对谁都不能说,包括刘立新、朱宏宇。可商小溪?除了会几句糊弄中国人的洋道理之外,不折不扣就是一胸大无脑的典范。不直接拿把刀,塞到他手里,道声“永别”就不错啦。

哎呀,哥们儿可怜哪,要是在远宏有个靠山就好了,甚至在如此重大战机来临之时,身边多出个参谋,都会大不一样。

朱宏宇可不知道这里面还有他的事呢。悠然坐在后排,突然听见杨明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就笑嘻嘻地说:“嘿,有什么可遗憾的?不就是中午没喝成酒,还陪我白跑了一趟吗?没关系,等有机会,我好好请你。”

“没有,没有。”杨明峰转过脸来,赶忙矢口否认,“我就是觉得有点累,习惯性行为,我妈遗传的。”

“你们处长没在家你还这么累?”朱宏宇打趣他道,“你再累,还能有人家褚纪文累?今天早上上班时我碰见他,听他自己说,老婆不在就跟放假似的。昨天给人家顶班唱戏,还演个武生,不但累得腰酸背疼的,连嗓子都哑了,哈哈。”

杨明峰听见朱宏宇这么说,脑子里一下打了个忽闪,思路豁然开朗。对呀,怎么把那位才高八斗的贝勒爷给忘了,真是大不敬!那天提起小金库账号的时候,褚纪文也在场呀,而且还就此特别提醒过徐处长呢。每次去他家切磋音乐,临出门的时候,他不都说吗:小杨,有事言语啊。眼前真有事了,就找他!想到这儿,杨明峰摩拳擦掌,已是急不可耐了,巴望着车赶紧到站,好给褚纪文打电话。

杨明峰现在跟褚纪文已经是朋友了,因为两人有共同的爱好,就是西洋古典音乐呀。要说杨明峰是刻意投其所好,以附庸风雅为手段,达成投机钻营之目的,其实并不正确。杨明峰的确在音乐上下过工夫,虽然都是打小老妈逼的吧,可一手小提琴《梁祝》拉得,外行人绝对都说是原版。

杨明峰下车,在电梯里跟朱宏宇分手,直接就走进空无一人的资料室。他快速在脑子里准备了几句措辞,掏出手机,毫不犹豫拨通了褚纪文的号码。

朱宏宇的情报没错,在电话里都能感觉得出来,褚纪文确实累得不轻。“小杨呀——”还不等杨明峰说话,褚纪文沙哑的声音,先就拉着长声自豪地说,“今天晚上我不在家,有几个梨园界的朋友约我晚上给他们补补台。”

“褚师傅才华横溢,学贯中西呀。”杨明峰笑嘻嘻地说,“怎么,还弄上专业的了?”

“嘿,一个人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褚纪文的哑嗓子忽然提高了几度,自鸣得意地说,“要不这么着,你晚上没事,也过来看看吧。”

杨明峰现在哪有心思玩高雅呀,急迫地对着手机,压低声音恳切地说:“褚师傅,我还真是没空,而且还找您有急事。您现在能不能抽出点时间,我想找您面谈几分钟。”

“我这正在班上呢……”褚纪文犹犹豫豫的声音,咳嗽了几声,才哼着破嗓子说,“好吧,你到我办公室来吧。”

杨明峰重又下楼,跳上自行车,不大工夫,就推开了褚纪文实验室的门。只见这位身穿洁白工作服,满面红光的贝勒爷,悠然自得,正一个人坐在摆满了仪器和印刷线路板的工作台前抽烟呢。

估计整个远宏集团,敢这么大鸣大放地在实验室里抽烟的,只有褚纪文一个!

褚纪文看见杨明峰进来了,在一个空的装焊锡膏的铁盒子里掐灭烟头,顺手拉过边上一张电脑椅,指着说:“坐,坐。”他不停捶着自己一双大腿,唉声叹气地说,“昨晚上散了还不觉得有什么,可今天早上一起床,腿差点打不过弯来了,看来不服老是不行喽。要是搁我年轻那会儿……”

杨明峰满脸崇敬的样子,正想敲边鼓,先恰到好处地捧褚纪文两句,不想褚纪文忽然不说了。他端起手边泡着毛茸茸胖大海的杯子咂了一口,探身关切地问:“找我到底有什么急事?”

“褚师傅,您还记得前天晚上在我们会议室,处长写的那张有小金库账号的单子吗?”杨明峰决定开门见山,紧张的口气,很快地说。

“记得呀,怎么啦?”果然,褚纪文听见“小金库”三个字,神情立刻紧张起来。他随手放下杯子,睁大眼睛不安地问:“爱华不是交给你,让你转朱宏宇带给达文彬吗?”

“是呀,我是亲手交到朱宏宇手上了。可是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孟凡群得到了小金库的账号,说是要向部里举报呢!”

“噢,没想到这么快!”褚纪文听后立马一愣,神情复杂,自言自语了一句。他沉思片刻,浓眉下一双眼睛盯住杨明峰突然问道:“你是打哪儿知道的?”

杨明峰就把陪同朱宏宇去医院,在汪书记病房外面,隔门偶然听到了只言片语的情况,简单叙述了一遍。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呀。”褚纪文听着听着,面色逐渐缓和了,甚至到了后面,嘴角还浮出了一层浅浅的笑模样,这实在让杨明峰摸不着头脑。老婆都快要成泄露远宏核心机密的罪魁祸首了,可他看上去还挺轻松,这实在有些不合常理。莫非这位才子也想踏着那些德高望重,老一辈艺术大师们的足迹前进,要玩老夫少妻?

“你跟爱华说了吗?”褚纪文绷着脸轻声问。见杨明峰摇了摇头,他笑了一下,缓缓地说:“这样吧,我来给她打个电话,听听她有什么想法,你等我一会儿。”褚纪文说着,看似有些艰难地站起来,拿起桌面上的手机,硬着两条腿,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杨明峰无论如何没想到,褚纪文竟能这么主动,一下就把自己的考虑全给打乱了,还又不好拦着他,这可怎么办呢?可是事已至此,人算不如天算,就算是向徐爱华出首孟凡群吧。不过搅和进来褚纪文,杨明峰心里倒是平添了几分找到战友的安全感。

十几分钟之后,褚纪文拿着手机神态自若地回来了。他手拄着膝盖,缓缓弯腰坐下,平静地瞅着杨明峰说:“爱华让我转告你三句话,一是感谢你对我们的信任;二是下面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一切全都交给她好了;三是这件事情现在要绝对保密,一个字也不能透露出去,如果需要你做什么,她会通知你的。”

“嗯!”杨明峰使劲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杨明峰在返回去的路上不停地琢磨,但愿这就是那个更好的第四种方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