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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冰封的花束 (2)

“好哇!那咱们只有奉陪到底,看最后到底谁的道行更高!”张红卫恨恨地从牙缝里咝咝地挤着说,抬手仰脖喝尽了一盅茶。忽然,他皱着眉头,似乎是自言自语慢慢品味着说:“别说,这下子我可品出点这好茶的味道来了,有点稀饭烧煳了的味儿。”

“哈哈哈”清脆的笑声来自小姑娘,要不是跳起来得快,她嘴里含的一口茶准得全喷到摆满茶具的木几上。“对不起,对不起……”小姑娘连声抱歉,笑吟吟的圆脸上绯红一片,挑着柳眉道,“张总实在是太可爱了。”

“不许没礼貌!哪有小孩子说叔叔可爱的。”张红卫咋呼她,佯怒地瞪起眼睛,“要不今天可不给你小费……”见达文彬在一旁抿着嘴角含笑不语,他赶紧收住了下面的话,使劲咳嗽了一声,郑重其事地直视着达文彬,轻声问,“是不是你已经有想法了?”

达文彬缓缓坐正身体,语调舒缓,声音里阴沉沉的:“首先啊要注意老汪。我总有个感觉,这老人家气数未尽,捞到机会还是很想到台面上再唱两句,才肯彻底走人的。此外我想,咱们的动作还要更加快。下周就开经理办公会,通过调整方案,同时让党群工作部造势,后一周开干部大会,正式启动调整程序,你看怎么样?”

“文彬啊,这么大的动静,要不要开‘职代会’讨论?”张红卫忧心忡忡地说。

“哎——”达文彬不假思索地摆了摆手,很快地说,“凡遇大事,可开可不开的,千万不要开。开了会要是通不过,还没法跟职工们明说利害,咱们岂不是自己把自己给绑住了,如果再要硬来就违法了。”

“就是不开‘职代会’,时间也太紧张了点吧。”张红卫十分为难的样子,很是局促地动了动腿,“且不说办公场所打乱后重新分配,物资划拨,富余人员安置这些小问题。调整的最终大框架文件,还有分部门的实施细则,尤其是新单位领导的人选,都是不可回避的重中之重呀。不论在哪一方面出了纰漏,都有可能授人以口实,后果不可预料。”

“唉!下决心不易,操作起来就更难啊。”达文彬思索了好一会儿,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我是有些急躁了。”

“哈哈,你也能急躁呀?”张红卫晃动脑袋,瞅着他笑道,“大家都以为,你已经修炼得心如止水,罩门闭合了呢。”

“嗯?你们真是这么想的?”达文彬听了颇感意外,愣了愣,深有感触地说,“那说明你们以前太不关心我了。人哪有没有弱点的呢,除非他不是正常人。我想这么办,”他踌躇了一会儿,低沉舒缓的声音说,“咱们尽快在小范围内组织几个人,先搞一个写作班子,尽量考虑周到些,把相关的配套文件准备齐全,再上会讨论。一旦通过,立刻可以着手实施。这样做,一方面可以出其不意,另一方面也能避免过于张扬,陷入被动。”

“这么做倒是稳妥些,可人难找哇。”张红卫不觉深深地叹口气道,“既要了解集团的整体情况,还要能写,更重要的是,必须是咱们的人。北戴河十几个人,那么小的范围,没想到还是出了问题,咱们又敢轻易相信谁呢。”

“哦!”达文彬皱了一下眉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咱们先按个扒拉扒拉。”张红卫是急性子,掰着手指头很快地说,“朱宏宇可以算一个。科研处老张可以算一个。党群部擅长鼓动动员,虽然思想水平不好说,但人品没问题,用她们的长处,写个开头结尾的我看总可以……”张红卫说着,瞄了达文彬一眼。只见他已经悄无声息地坐起来了,手支撑着身子,双目微闭,表情像一张刚抽出来的复印纸,干干净净什么都看不出来。“这里面还有个人我确实拿不准,就是刘立新。按说他在其他方面都没问题,就是……”张红卫不往下说了,盘腿遥看窗外,似乎是在等待达文彬的决断。

二人沉寂了一会儿,忽而达文彬从嗓子眼里发出的声音,缓缓地说:“你看杨明峰那个孩子怎么样?”

张红卫听了立刻摇了摇头,武断地说:“他不行!虽然写材料凑合,但来得时间太短,了解情况不够全面。最重要的是,他不是咱们的人,不可靠。”

“嗯?”达文彬一下睁开眼睛,从眼镜片上面扫了一眼张红卫,轻声问道,“你说他不是咱的人,那他是谁的人哪?”

张红卫认真地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这我可说不好,估计不是徐爱华的人,就谁的人也不是了。所以不可用!”

“刘立新可以进来。”达文彬很快地说,同时立起一条腿向前倾着上身,“但还是那句话,不可不用,不可重用。”

“刘立新在北戴河说的那几句话你还记得吗?”张红卫紧接着说,“他已经把整个态势看得比较透彻了,而且还表了态。”

“我当然记得,后来也曾仔细琢磨过,他那个表态,其实是有保留的。”达文彬阴冷地说,“他只是说‘不应该’怎么怎么样,可并没有明确说出来‘应该’怎么怎么样,自己要怎么样!这就是他圆滑的一惯表现嘛。”达文彬伸手举起一盅茶,眯起眼睛看着其中暗红色的茶汤,沉重地说,“有人说我太主观,印象派。可我要说,自信有问题吗?不相信自己的智力,自己的判断,难道我还把思想的控制权交给别人不成?”

达文彬端起一盅茶一饮而尽,“啪”地将空盅蹾在硬木几上,声音一下抑扬起来:“比如说刘立新吧,我对他的印象不好,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他太‘油’!考虑问题首先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想要自保。自保固然没错,可是你要换一种方式,用另一种方法,坚持自己的意见嘛。总怕得罪人,怕得罪这个,怕得罪那个的,明面上还不说,散会后背地里瞎鼓捣,拿别人当傻子!”

“你看你,还记着当研究所所长那会儿,刘立新转弯抹角,要看咱们内部账那件事情呢。”张红卫欷歔着说,“都过去很多年了,估计连他自己都忘了。”

“他当时确实是让我很恼火!”达文彬生气地不停上下切着手掌,“想看就明说。给不给你看,是我的事嘛。干吗一会儿说这个使用不合理,一会儿说那个超标地申购,让我猜呢?后来我一发火,他还立马就指东说西,往上面推,真是岂有此理!我当时就想,此人不仅圆滑,还不敢承担责任,说白了就是‘面’!‘打旗’可以,不能挑大梁。”

“要是照你的观点分析,刘立新有可能就是那个通风报信的人啦。”张红卫狡黠地眨了几下眼睛,“你对他压抑得那么厉害,他要是心有二志,还不趁此机会来个公报私仇?”

“哎,我说他不可重用,可并没说他在品德上有问题呀。”达文彬摆了摆手,大度地笑了笑说,“他的责任心还是不用怀疑的。而且正是因为自保的想法太重,我才肯定此人出不了大格。我早看透他了。”

“你刚才提到杨明峰那小孩,是刘立新的徒弟,在会场上与他搭班唱戏,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所以我敢肯定,他是要跟着刘立新跑的,不会跟咱们一条心。”张红卫低沉而阴险的腔调,重重地说。

“这一点儿我跟你的看法就不大相同了。”达文彬手指拈起一只莹白的薄胎空茶盅,缓缓转悠着,沉吟着说,“当初徐爱华跟我商量,说杨明峰进入角色比较快,文笔不错。不管是在内部还是外部,杂七杂八的关系也比较简单,比较合适充当穿针引线的角色。我也想,起用一个经过初步考察的新人,目标小。对徐爱华这种中间势力来说,算一种平衡,对暗藏着的另外一些人来说,不会引发过于强烈的关注,他还是我推荐给经济处的呢。”达文彬抱起胳膊,思考着说,“接触了几次下来,我观察这孩子心术正,人也还算机灵,口风也比较严。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要是能多个跑腿的,我看不是坏事情嘛。”他说着,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缕暗淡,“找机会我给他派个活,再考察一下他的忠诚度。”

既然提到了杨明峰,张红卫就想起了曾是自己心腹爱将的孟凡群,不觉叹了口气,点到为止地说了半句话:“哎,可惜呀……”

达文彬猜出了他的心思,呵呵地冷笑道:“可惜什么?是可惜你一直看好的人,顶不上去吗?”

“这孩子平时看起来百精百灵的,也有些魄力。可没想到还是老实,实心眼,对问题实质领悟不透,没抓住这么一次大好的机会呀。”张红卫很惋惜地苦笑一声,“也是不堪大用。”

达文彬没有吱声。虽然还只是感觉,可不知怎么搞的,他总觉得孟凡群这次在会上的表现不同寻常。先是抢着发言,可等到刘立新把命题抛出来之后,他却又不说了。从他的一贯表现和工作、生活的接触范围来说,不应该愚笨到无话可说的地步呀。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他对这场较量不感兴趣,或是怕得罪人?不,不对,徐爱华曾经那次讨论决定人选的时候私底下跟他提到过,这孩子花花肠子太多,仗着张红卫对他的溺爱,处心积虑想要排挤处里其他的同事,让她很难做。那——达文彬心里一下打了个忽闪,那会不会是心存高远的孟凡群,已经看不上区区一个经济处副处长的职位了,而是急不可耐地攀上新的高枝了呢?

看看,这领导就是专业琢磨人玩人的吧。说错了话,是不堪大用。不说话,判你个怀恨在心。孟凡群真像张红卫所说的,是真老实!你就不会当着领导的面慷慨激昂顺着说两句违心的话?实在是白瞎了“人事处长的女婿”这个名头!

张红卫见达文彬盯着屋顶出神良久,考虑到是不是刚才谈话的内容过于沉重,便转换了话题,抬高声音兴奋的口气说:“哎,这次办会的那个培训机构,你是怎么找到的?里里外外安排得不错嘛。”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当时考虑到,给讲师那么一大笔劳务费,两边都不太好处理。我偶然看见杂志上的广告,打电话联系上的,就这么简单。”达文彬很不以为然地说着,抑制不住捂嘴打了个哈欠,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明天好好休息,咱们撤吧。”

张红卫真是有些多事,临出门之前,给了泡茶小姑娘一张自己的名片。

张红卫刚钻进出租车,意外地,竟然接到几分钟前刚分手的达文彬打来的电话。达文彬在电话里说,朱宏宇目前的事情太多,还是不要进写作班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