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理想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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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苏格拉底:那么,和我们最初描述的王政国家相比,僭主专政的国家在美德方面是怎么样的呢?

格劳孔:它们正好相反:前者最善,后者最恶。

苏格拉底:哪个最善哪个最恶我不再往下深究了,因为那是一清二楚的。我要你判断一下,它们在幸福和不幸方面是否也正好相反?我们别把眼光只放在僭主一个人或他的少数随从身上,以致眼花缭乱看不清问题,要既广泛又深入地观察整个城邦。我们应当巨细无遗地透视它的一切方面,透彻地理解它的全部实际生活后,再来发表自己的看法。

格劳孔:这是一个很好的动议。大家都很明白:没有一个城邦比王者统治的城邦更幸福的,也没有一个城邦比僭主统治的城邦更不幸的。

苏格拉底:这也是一个很好的提议呀:在谈到相应的个人时,我们的讨论者不要像一个小孩子那样只看到外表便被僭主的威仪和生活环境所迷惑,而是能通过思考,深入地一直理解到对象的心灵和个性。我们应当倾听这样的人的判断,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作出判断——特别是,假如他不但看到过僭主在公众面前的表现,而且还曾经和他朝夕相处,亲眼目睹过他在自己家里以及在亲信中的所作所为(这种场合最能剥去一切伪装看到一个人赤裸裸的灵魂)。因此我们应该请他来解答我们这个问题吗:与别的人物的生活比较起来,僭主的生活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

格劳孔:这也是一个最好的提议。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要不要自称也有过和僭主型的那种人一起相处的经验,而且我们有判断能力,因此我们当中就有人可以回答我们的问题?

格劳孔:要。

苏格拉底:那么,让我们这样来研究这个问题吧。首先请不要忘记个人和城邦性格之间都是相似的,然后再逐个地观察每一种个人和城邦的性格特点。

格劳孔:哪些性格特点?

苏格拉底:首先谈论一个国家。你说一个由僭主统治的国家是自由的呢还是受奴役的?

格劳孔:没有自由,是完全受奴役的。

苏格拉底:但是,正如你看到的,在这样的国家也有自由人和主人呀。格劳孔:是的,但是我看到的这种人只是少数,(所谓的)整体及其最优秀部分则处于屈辱和不幸的被奴役地位。

苏格拉底:因此,如果个人和国家相像,他必定有同样的状况。他的心灵充满大量的不自由和奴役,他的最优秀、最理性的部分被奴役;而一个小部分,也就是那个最恶的和最狂暴的部分则扮演着暴君的角色。不是吗?格劳孔:这是必然的。

苏格拉底:那么你说这样一个灵魂是自由的呢还是在受奴役呢?

格劳孔:我认为是在受奴役。

苏格拉底:被僭主统治的受奴役的城邦不是最不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吗?

格劳孔:正是的。

苏格拉底:因此,实行僭主制的心灵——我说的是作为整体的心灵——也最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因为疯狂的欲望永远驱使着它,因此它充满了混乱和悔恨。

格劳孔:当然。

苏格拉底:处于僭主暴君统治下的城邦必然穷呢,还是必然富呢?格劳孔:穷。

苏格拉底:因此,在僭主暴君统治下的心灵也必定永远是贫穷和不满足的。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再者,这样的国家和这样的人不是总是充满了恐惧吗?格劳孔: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那么你在别的任何国家是否能发现有比这里更多的忧患、痛苦、怨恨、悲伤呢?

格劳孔:绝对不能。

苏格拉底:你在别的任何一种人身上是否能发现比这种被强烈欲望刺激疯了的僭主暴君型人物身上更多的情况呢?

格劳孔:不能。

苏格拉底:因此,根据所有这一切以及其他类似的情况,我想你大概会判定,这种城邦是最为不幸的城邦了。

格劳孔:我这样判定不对吗?

苏格拉底:当然对。但是,有鉴于同样的这一切,对于僭主型个人你会有什么看法呢?

格劳孔:我认为他是所有人中最最不幸的。

苏格拉底:这你可说错了。

格劳孔:怎么错了?

苏格拉底:我认为这个人尚未达到不幸的顶点。

格劳孔:那么什么人达到了顶点呢?

苏格拉底:你或许会认为我要指出的那种人是还要更不幸的。

格劳孔:哪种人?

苏格拉底:一个有僭主气质的人,某种不幸的机会致使他不再过一个普通公民的生活,而不幸地成了一个实在的僭主暴君。

格劳孔:根据以上所说,我推测你的话是对的。

苏格拉底:好。我们必须用如下的论证彻底地考察它们,而不应该只凭猜想。因为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一切问题中最大的一个问题:善的生活和恶的生活的问题。

格劳孔:你说得很对。

苏格拉底:因此请考虑,我的话是否有点道理。我认为我们必须通过下述事例得出关于问题的见解。

格劳孔:从哪些事例中呢?

苏格拉底:以一个在我们的城邦里拥有大量奴隶的富有私人奴隶主为例。他们和僭主都统治着奴隶,唯一不同的是所统治的奴隶多少而已。格劳孔:是的,有这点不同。

苏格拉底:那么,你知道他们就不担心、害怕自己的奴隶吗?

格劳孔:他们要害怕什么?

苏格拉底:什么也不用怕。但是你知道他们不怕的原因吗?

格劳孔:是的。我知道整个城邦国家保护每一个公民。

苏格拉底:说得好。但是假设他们中的一个人拥有50个或更多的奴隶。现在他和他的妻儿老小、财富、奴隶一起被一位神明用神力从城市里摄走,送往一个偏僻的地方,这里没有一个自由人来帮助他。你想想看,他会不会害怕,担心奴隶会消灭他自己和他的妻儿老小吗?

格劳孔:我看这是个极大的恐惧。

苏格拉底:这时他被迫巴结讨好自己的一些奴隶,给他们许多承诺,承诺给他们自由和其他的东西(虽然都不是出于真心自愿的),他会这样做吗?

格劳孔:大概必定如此,否则他就一定灭亡。

苏格拉底:但是现在假设那个神明带走他,并在他周围安置了诸多不许任何人奴役别人的人;如果有人想要奴役别人,他便会受到严厉的惩罚。这时会怎么样呢?

格劳孔:我认为,这时他的处境还要更糟,他被无处不在的敌人包围并监视。

苏格拉底:这不就是一个具有我们描述过的那种天性、充满了各种恐惧和欲望的僭主陷入的困境吗?在这个城邦里,他是唯一不能参加普通自由公民爱看的节日庆典或出国旅行的人。虽然他心里渴望这些乐趣,但他必须像妇女一样深居禁宫,空自羡慕别人能看任何感兴趣的东西,能自由自在地出国旅游观光。

格劳孔:很对。

苏格拉底:因此,僭主型的人物,我说的是由于混乱在他内心里占了优势而造成了恶果,你由此判断他是最不幸的那种人物,被命运迫使成了一个真正的僭主暴君,而不再是一个普通的私人公民,这时他的境况一定还要更糟,因为他不能控制自己却还要控制别人。这正如不让一个病人或瘫痪的人在家里治疗静养,而迫使他去打仗或参加体育比赛一样。

格劳孔:苏格拉底啊,你的比喻非常恰当,说得非常对。

苏格拉底:这种境况不是最不幸的吗,亲爱的格劳孔?相比于你断定的最不幸的那种人的生活,僭主暴君的生活不是还要更不幸吗?

格劳孔:正是。

苏格拉底:因此,或许有人并不这样认为,然而这是真理:真正的僭主也是依赖巴结恶棍的最卑劣的奴隶。他的欲望永远无法满足。如果你知道如何从整体上观察他的心灵,透过众多的欲望你就可以看到他的真正贫穷。他的生活充满了恐惧;如果一个国家的统治者的境况能够从国家状况中反映出来的话,那么他像他的国家一样充满了苦痛和动荡不安。是这样吗?格劳孔:的确是的。

苏格拉底:除了我们前面已经说过的以外,他的权力将使他更加妒忌,更不忠实可信,更不正义,更不讲朋友交情,更不敬神明。他的住所藏污纳垢。你可以看到,最终不仅他自己成了极端悲惨的人,也使周围的人成了最为悲惨的人。

格劳孔:有理性的人都不会反对你这话的。

苏格拉底:那么快点,现在你一定要像一个评判员宣布结果那样做一个最后的裁判了。请你鉴定一下,哪种人最幸福,哪种人第二幸福,再同样地依次评定其余几种人,共有五种人:王者型、贪图名誉型、寡头型、民主型、僭主型人物。

格劳孔:这个鉴定是很容易做的。他们像舞台上的合唱队一样,我按他们进场的先后次序排列就是了。这既是美德次序也是幸福次序。

苏格拉底:那么,是我自己来宣布呢还是雇一个传令官来宣布下述评判呢?“阿里斯同之子格劳孔已经判定:最正义者和最善者是最幸福的人。他最有王者气质,最能自制。最不正义者和最恶者是最不幸的人。他最有暴君气质,不仅对自己实行暴政而且对他的国家实行暴政。”

格劳孔:就由你自己来宣布吧。

苏格拉底:我想在上述评语后面再加上一句话:“不论他们的品性神和人知不知道,善与恶、幸与不幸的结论不变。”可以吗?

格劳孔:加上去吧。

苏格拉底:很好。那么,这是我们的第一个证明。然后,下面请看第二个证明是不是有点道理。

格劳孔:第二个证明是什么?

苏格拉底:每个人的心灵也可以分解为三个部分,就像城邦被分成三个等级一样。因此我认为还可以有另外一个证明途径。

格劳孔:什么证明途径?

苏格拉底:请听我说。在我看来,这三个部分与三种快乐相应,还同样地有三种对应的欲望和统治。

格劳孔:请解释明白。

苏格拉底:我们说人用一个部分来学习,用另一个部分来发怒。还有第三个部分——这个部分由于内部的多样性,我们很难用一个简单而合适的词来概括它,我们只能根据其中的一个最强烈的主要成分来称呼它。我们称它为“欲望”部分,是根据它强烈的关于爱和饮食的欲望以及各种连带的欲望而来的。或者我们称它为“爱钱”部分,是因为金钱是满足这类欲望的主要手段。格劳孔:对。

苏格拉底:如此我们还应该说,它的爱和快乐集中在“利益”上,在谈起心灵的这第三个部分时,为了便于了解,我们不是最好应该把它集中到一个名目下,把话说得更准确些,把它叫做“爱利”部分或“爱钱”部分吗?格劳孔:我认为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再说,我们不是说激情这个部分完全是为了优越、胜利和名誉吗?

格劳孔:的确。

苏格拉底:假设我们把它称为“爱敬”部分或“爱胜”部分,是不是恰当呢?

格劳孔:再恰当不过了。

苏格拉底:但是大家一定都清楚:我们用以学习的那个部分总是把精力全部贯注在认识事物真理上的,在心灵的三个部分中它是最不关心名利的。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爱智”部分和“爱学”部分,我们用这样的名称称呼这个部分合适吗?

格劳孔:当然合适。

苏格拉底:这个部分统治着一些人的心灵,而在另一些人的心灵里却是另外两部分之一在统治着,依个人情况不同而有所不同。是吧?

格劳孔:是这样。

苏格拉底: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们说人有三个基本类型:爱智者或哲学家、爱胜者和爱利者。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对应着三种人也有三种快乐。

格劳孔:当然。

苏格拉底:你知道吗?如果你想依次问这三种人,在这三种生活中哪一种最快乐,他们一定都会称赞自己的那种生活最快乐。财主们会断言,和利益比起来,学习的快乐和受到尊敬的快乐是没有价值的,除非它们也能变出金钱来。

格劳孔:真的。

苏格拉底:爱敬者怎么样?他会不会视金钱带来的快乐为庸俗,视学问带来的快乐为无聊的瞎扯(除非它也能带来敬意)呢?

格劳孔:会的。

苏格拉底:哲学家把他知道的永远献身研究真理的快乐和别的快乐相比较时,你认为他会怎么想呢?他会认为别的快乐远不是真正的快乐,他会把它们叫做“必然性”快乐。因为,如果不是受到必然性束缚,他宁愿不要它们。是这样吗?

格劳孔:无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