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美食碗里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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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知食分子 (6)

话说苏东坡在黄州任副团练的时候,一个秀才请他赴宴,苏在满桌菜肴发现了一道叫做为什酥油炸果品,吃完之后觉得味道很好。过了几天,苏东坡很想再吃一次为什酥,但是又不好直接去向人家开口要,刚好看到衙内鲜花盛开,就想到作一首诗去求这道菜品,诗云:“野饮花间百事无,腰间惟系一葫芦。己倾潘子错著水,更觅君家为什酥。”见诗后,秀才马上派人送来了几盘为什酥。

南宋诗人范成大也经常“做诗求食”。有一次,他在黄岩吃到了一种鱼鲊,觉得非常好吃,后来又想吃,就写了一首《从圣集乞黄岩鱼鮓》:“截玉凝膏腻白,点酥粘粟轻红。千里来从何处?想看船浪帆风。”以诗文换食,也算是一种雅事。

这种“写诗求食”的做法颇富创意,就算在今天还是非常值得推广的,可以作为美食文化的一种趣味而存在。

以诗歌写美食,这在当今诗人中已经很少了,作家里也很少。我所认识的诗人中,最知味、知烹的,我的好朋友张枣算一个,石光华算一个。

与古人相比,我们还是很惭愧,实际上,古代文人以其美食诗大大推进了中国美食的文化层次和文化内涵。相较而言,当今的美食很大程度上是耽于口腹之欲了,过分满足“腐败的胃口”,自然就少了很多灵动、高雅的东西。

放眼世界,智利著名诗人聂鲁达可算是一位“知味、知烹”的奇人。

这里,摘录一首他的名作《鳗鱼歌》做结:“波涛汹涌的 /智利 /之海 /住着粉红海鳗 /大海鳗 /肉雪白 /在智利的汤歌里 /沿海岸 /熬鱼羹……现在 /你取 /大蒜 /先轻抚 /珍宝般的鳗肉……加入海鳗 /任其浸淫甘美/任其饱吸油水……现在只需 /加一勺奶油 /油汤里 /沉重的玫瑰 /在温火下 /缓慢释放出香浓美味……这道菜一尝 /你就知天堂。 ”

食色双全《金瓶梅》

《金瓶梅》是一部奇书,在文学史上有着不朽的地位:它是我国第一部由文人独立创作的长篇小说,也开启了此后以世情风俗为主流的小说、“创作方向。我甚至觉得,没有《金瓶梅》,就不会有后来的《红楼梦》。

“食色性也”,《金瓶梅》历来被认为是“诲淫”之书,清代丁耀亢曾说:“一部《金瓶梅》,说了个色字。”实际上,《金瓶梅》对“食”的描写篇幅和精彩程度,丝毫不亚于“色”,可以说是一部张扬世俗享乐、市情趣味的巨著。

据考证,《金瓶梅》成书于明代隆庆至万历年间,书中所记述描写的吃喝宴饮,全是当时的民间饮食,甚至也可以说是明代“江湖菜”、“商务菜”的代表。

在书里,西门庆是一个欺男霸女的“土财主”,而按照现在的眼光,西门庆至少是一位成功的企业家,其业务经营范围涵盖了医药、酒楼餐饮、百货等门类。而且,这位西门大官人为人还颇有情趣,对生活品位有很高的要求,特别在饮食上十分讲究。

粗略统计,《金瓶梅》中所列举的食品(主食、菜肴、点心、干鲜果品等)达 280多种。其中,茶有 19种、酒有 24种,涉及的饮食行业有20多种。其描写的精细程度,今天看来也是很让人惊叹的。

比如,仅以蛋的做法,《金瓶梅》中就有“摊蛋”、“煨蛋”、“洒蛋”、“糟蛋”、“蒸蛋”、“煮蛋”蛋”等,这些做法至今还盛传不衰。

另一方面,《金瓶梅》中的面点也蔚为大观,有“芋饼”、“肉饼”、“卷饼”、“夹沙团”、“臊子面”等。

西门庆还有很多私房菜,有一道是经常在朋友面前和自己的女人面前炫耀的,叫做鲜蒸鲥鱼。史载,鲥鱼“色如银,肉质鲜嫩”,历来都是珍馐,被称为“长江三鲜”之一,也是朝廷贡品。西门庆在阳谷吃的鲥鱼是“冰篓覆鱼,冰船运输”得来的,原料已然十分难得,加上做法细致,味道鲜美,自然值得向人夸耀。而用来宴请朋友、生意上的伙伴,甚至官员也很有面子。

你看,《金瓶梅》第 52回所写的一段:“桌上摆设许多肴馔,两大盘烧猪肉,两盘烧鸭子,两盘新煎鲜鲥鱼,四碟玫瑰点心,两碟白烧笋鸡,两碟炖烂鸽子雏儿……”这一大桌子菜,多令人眼馋!西门庆经常炫耀的菜中还有一道红糟鲥鱼。《金瓶梅》第 34回说,西门庆送了两条鲥鱼给朋友应伯爵,应伯爵吩咐仆人“余者打成窄窄的块儿,拿他原旧红糟儿培着,再搅些香油,安放在一个磁罐内,留着我一早一晚吃饭儿,或遇有个人客儿来,蒸恁一碟儿上去,也不枉辜负了哥的盛情。”糟制菜是明代饮食的一大贡献,可以想象这道红糟鲥鱼也是色香味俱全的一道好菜,现在的武陵山区土家族还有糟鱼的做法。与此类似的还有酸鲊鱼,其做法是:把肉裹上玉米面(或大米面),放在坛子里腌上一个月,让其发酵。另外,还有一种糟辣椒,制作时搅上菜籽油,具体做法和上文中应伯爵所说的基本一致。

《金瓶梅》第 61回中,还记载了一道非常特殊的酿菜,这道菜是常峙节在重阳节时送给西门庆的。原文如下:“四十个大螃蟹,都是剔剥净了的,里边酿着肉,外用椒料姜蒜米儿团粉裹就,香油煠,酱油醋造过,香喷喷,酥脆好食。又是两大只院中炉烧熟鸭。西门庆看了,即令春鸿、王经掇进去,吩咐拿五十文钱赏拿盒人,因向常峙节谢了。”

这道菜是先酿后炸,是一道“家常高档菜”。螃蟹里边酿上剁细的肥精肉,加上姜蒜、盐等,腌好,然后下油炸,外酥里嫩。一般的螃蟹做法是蒸或煮,吃蟹肉,而这道菜的特点是炸了之后,整只螃蟹都可以吃。

西门庆在吃喝上虽然讲究,但家宴和请客毕竟还是有区别的。请官府的人吃饭时,西门庆一般都讲究用熊掌、驼蹄一类高档食材,家宴则一般不会出现这些“高级货”。但有一次却是例外,《金瓶梅》第 10回写到,西门庆听说“武二(武松)往孟州充配去了……请大娘子吴月娘、第二李瓶儿、第三孟玉楼、第四孙雪娥、第五潘金莲,合家欢喜饮酒。”这是西门庆合家庆贺死对头武松被发配边地的大餐,因为意义重大,所以家宴中上了八道西门庆宴请贵宾时才用的名贵菜:烹龙肝、炮凤腑、黑熊掌、紫驼蹄、洛鲤、伊鲂、细烩通印子鱼、软炊红莲香稻。

其他的都好理解,龙肝、凤腑又是什么菜呢?其实,龙肝就是鲤鱼的胰脏做的,即“鲤鱼之精白”,做法是像爆腰花一样,用八成热的炼猪油炒,鲜嫩无比。而鲤鱼胰脏为什么叫做龙肝呢?大概是因为“鲤鱼跳龙门”这个传说。

还有人认为,龙肝是白色公马的肝,依据是刘若愚所著的《明宫史》中记载的宫中每年都吃“龙卵”,也就是白牡马的睾丸,以此推侧,龙肝也就是“白牡马之肝”。但此说法我表示怀疑,因为马肝的味道肯定不是很鲜美。

凤腑也叫“凤髓”,其实就是将鲜活鸡的脑髓,加上豆粉、盐、料酒等调料,用八成热的炼猪油爆炒,味道之鲜美可想而知。

清代童岳荐在《调鼎集》中记载了另一个凤髓汤的做法,将鸡肾去膜,打成糊做烩,实际上这种做法和《金瓶梅》中的基本一样。

酒喝多了,自然要解酒,西门庆还有道一专门解酒的私房菜——把莲藕去皮,称为“雪藕”,将其用坛醋泡制,捞出来吃可以解酒。在小说中,西门庆还把这道菜推荐给其酒肉朋友分享。

《金瓶梅》里对吃喝如此详细的记载,自然也引发了很多人的兴趣和模仿。在故事的发生地山东阳谷县,当地的阳谷宾馆就开发了一种专门的“金瓶梅宴”,把《金瓶梅》中的大餐还原,并有所创新。

其中,最出名的菜有宋蕙莲烧猪头、肉兜子、羊贯肠、捶溜大虾、杏仁豆腐、西门佛跳墙、西门大黄翅、糟扒蹄筋等。颇具巧思,味道可称一绝。

可以吃的词语

中国的语言很多是与吃分不开的,有些词语读起来似乎就能闻见香味,并勾引你的胃口;有些则是涩的、苦的、辣的、咸的、甜的,可见词语也可以五味俱全。的确,有时候,人生的境遇恰如盘中滋味。

我知道有一道根据成语创制的菜叫“沉鱼落雁”,这其实包含了两道极为别致的菜,即葱烧沉鱼,油炸落雁。

葱烧沉鱼的做法是:刮去鱼鳞、去鳃,挖去内脏洗净,用酱油、小茴香码味,葱选用葱白,火先用强烈武火后改为文火,烧 10分钟左右再回火,器皿选用吊床式的渔网。

此菜就像上海本帮菜中的红烧鱼(鱼每年春季才从崇明岛附近的江水里款款而来),色泽红润油光,肉质软嫩滋润,在葱味鲜香之中带着一种“艳味”。

油炸落雁的做法是:将雁去毛,去内脏,用精盐、料酒腌一腌后取出,与花瓣一起投入热油锅,煎炸至金黄,然后撒入胡椒、花椒、姜、葱即成,此菜如川菜油煎鹌鹑,色泽金红,成菜香、鲜、嫩、靓。

而成语“大快朵颐”则非常形象地描绘了品尝美味的情景。“朵”是动的意思,“颐”即面颊。“朵颐”就是面颊动,这是吃的动作了。“朵颐”而“大快”,就是指吃到了好的东西很快活。

另一个成语“食指大动”也是指吃到了好的东西的意思。其来源如下:子公和子家都是郑国贵族,子公因为常吃美味佳肴,故有了特异功能——一旦要吃好东西了,食指就会动个不停。一次,他和子家去见灵公时,食指动了起来,就知道今日有美味可吃了。果然,当时有楚人献一个大鼋给灵公,灵公正准备杀鼋给大家尝尝。见到二人会心大笑,问明缘由后,灵公就故意不给子公吃,子公一怒之下用食指到鼎里刮一点羹尝尝,这同时也是“染指”这个词的出处。

人常说文史不分家,其实“文食”更是相通的。比如,成语“脍炙人口”现在多用来形容某人诗文写得不错,但追本溯源,“脍炙人口”本来指的是两道美食。

在古代,脍,主要指细切的鱼肉(相当于生鱼片或刺身);炙,指烤肉(类似烤羊肉串)。所以,后世就用其表达诗文就像这两道好吃的菜的意思。

明代才子徐渭(字文长)曾为一个靠卖豆芽为生的朋友写一副奇特的对联:“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横批是“水里求财”。这其中上联的第一个“长”字作动词用,读作“生长”的“长”,其余用作形容词,读作“长短”的“长”;下联的第一个“长”字作形容词用,读作“长短”的“长”,其余用作动词,读作“生长”的“长”。此联一出,吸引了许多人排队买豆芽,也救活了徐渭朋友那家濒临倒闭的豆芽铺。

吃一顿酣畅淋漓的美食,犹如进行一次有滋有味的阅读,中餐犹如小说,复杂而多回转;火锅犹如散文、菜品虽杂,但终汇于一锅;小吃犹如随笔,随意中可能有无限惊喜……被作家或者诗人精选入馔的词语同样表达了中国饮食“甜、酸、苦、辣、咸”的五味之说。

例如,至嫩至滑之词:十七岁、西施舌、青春、蝶恋花等,无须挂糊上浆都口感爽脆;肥而不腻之词:声色犬马、东坡肉、风韵犹存、樱桃肉等,肉质肥糯,适宜趁热进口大嚼。

以上的词语,在饮食文化中可归为鲜词类或咸鲜之词,而其他几种带味觉的词语还有:甜词:吃得开、吃香、吃小灶、吃独食等,读起来有一种一脸幸福的烂熟样子;酸词:吃醋、吃开口饭、吃粉笔灰、吃鱼片等,读起来则含着几许无奈,几许寒碜。

苦词:吃苦、吃不了兜着走、吃闭门羹、吃枪子儿等,可谓“苦瓜苦藤常相随”。

110辣词:吃不消、吃里扒外、吃豆腐、吃回扣……恰如谜底是“辣椒”的一则儿童谜语“红口袋,绿口袋,有人怕,有人爱”。

咸词:吃惊、吃透、吃紧、吃亏,无盐百无味,一咸压三鲜等,念起来就有点咸涩之感。

从古至今,许多可以吃的词语在菜谱上默默地“香气四溢”着,不见菜先听菜名儿就足以令人垂涎三尺。如唐代名菜黄金鸡、百发羹、赤明香等;宋代名菜水晶脍、粉煎骨头、雪天牛尾狸等;元代名菜带花羊头、柳蒸羊、酥骨鱼等;清代名菜炊鸡、芙蓉肉、樱桃肉等。更不要提四大名菜中的鱼香肉丝、夜香冬瓜盅、油爆海螺、火腿酥腰等,光是这菜名就叫人浮想联翩了。

好的菜名能为菜品增香添味,而不好的、过于直白的菜名也会伤害到菜的味道。说起这点,在给菜起名上,现代人还是应多向我们的先人好好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