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院的房间内,紫罗兰开得娇艳,一簇簇一朵朵,明艳动人。
老夫人坐在主位上,许是长期卧病,容色分外苍白,可眼底波光熠熠,足见心情不错:“这回沉香能出冷宫,并晋封太妃,全都是李妃娘娘的功劳,我备了一份薄礼,稍后你带给二姑爷,以转达我的谢意。当然,也是托了你的福。”
水玲溪抱着老夫人胳膊,柔柔一笑:“祖母,您快别这么说,我一直都想为姑姑尽一份心意的,可惜从前没那能耐。现在李靖待我极好,李妃娘娘也时常召我入宫觐见,我便壮着胆子提了。当我听到这一天大喜讯时,惊喜得一宿没睡呢!”
李靖娶你的聘礼之一便是救水沉香出冷宫。老夫人的嘴角抽了抽,没点破她的邀功之举,李妃怀有龙嗣,宠冠后宫,水沉香或许今后还得仰仗李妃。老夫人十分慈爱地拍着水玲溪的肩膀:“这么多孩子,数你最得我心。”
秦芳仪心里冷笑,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啊,想起来了,姑奶奶们未出阁之前,老夫人好像对水玲珑讲过一模一样的话。老夫人又问向秦芳仪:“敏玉他们怎么样了?”
秦芳仪微扬着唇角说:“都挺好的,男人嘛,坐在一块儿就爱喝酒,两位姑爷想必也能尽兴。”
谈话间,水玲珑、水玲语、水玲清和卢敏走了进来。水玲珑贵为二品世子妃,无需向在座任何人行礼,反倒是大家应该逐一拜见她,水玲珑却仍礼貌地向老夫人和秦芳仪行了家礼:“祖母,母亲。”
老夫人花白的眉毛拧了拧,眼底就流露出一丝复杂之色,须臾,又笑得慈祥:“都来了呀,快坐。”
水玲珑拿出备好的礼物:“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其他人也纷纷送礼庆贺。老夫人命王妈妈一一收好,随即看向容色苍白的水玲语,关切道:“可是身子没好利索?”
水玲珑挑了挑眉:“三妹病了?”
水玲语摸上毫无血色的脸,垂下眸子,轻声道:“哦,前几天染了风寒,上吐下泻,这不,我把年丰都送祖母这儿了,就怕过了病气给他。”不待众人追问,她赶忙看向老夫人道,“年丰睡了吧?”语气很是急切!
老夫人点了点头,四世同堂算作吉兆,她待江年丰是不错的,甚至比水玲清要好:“乳母带着睡了,昨儿晒太阳略有些中暑,刚又吐了奶,你们等他醒了再去看他。”
众人称“是”,老夫人又问水玲珑:“弘哥儿和湲姐儿呢?”
水玲珑用翡翠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手,说道:“有些咳嗽,就没带过来。”
老夫人“嗯”了一声:“都是热出来的毛病,仔细照顾吧。”没像提到江年丰时那么热忱。
水玲珑目光一扫,注意到了屋子里的四盆紫罗兰,分别置放于桌上和窗台上,遂问:“祖母房里少有鲜花,摆放几盆倒是别有一番赏心悦目的意味。”
老夫人的眼神柔和了一分:“这花是太妃娘娘送的,她素来爱紫罗兰,出阁前便爱不释手。”
水玲珑记起初次入宫觐见水沉香,关雎宫内也是开满了形态各异的紫罗兰,便觉着水沉香果真是惜花之人。突然,卢敏打了个喷嚏!老夫人关切地问:“怎么?你也不舒服了?”
卢敏看了窗台上的紫罗兰一眼,眸光一闪,笑道:“没呢,鼻子痒痒,我出去一下。”语毕,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卢敏抱歉地笑了笑,带着丫鬟出了福寿院,往厢房的方向而去。
老夫人没往心里去,含笑的目光又落在水玲清的身上:“这么一细看,是比原先漂亮了,女大十八变啦!等忙完我的寿宴,就好生操办一下玲清和董佳侍郎的亲事吧!”最后一句话,是对秦芳仪说的。
秦芳仪笑了笑:“是,母亲,儿媳记住了。”
水玲清偎着水玲珑,羞涩地低下头。水玲珑心底感慨万千,前世她们五姐妹的命运进行到这里算是全盘发生了改变,她没嫁给荀枫,水玲溪没嫁给云礼,水玲语不曾被三皇子妃压得喘不过气,水玲月也摆脱了横死五皇子府的厄运,至于一连滑胎三次并最终引火自焚的水玲清,这一世遇到了疼惜她的阿诀。
几人又说说笑笑了一阵,一名小太监躬身走了进来:“启禀老夫人,太妃娘娘身子不适,想唤世子妃前去看看。”
“可是严重?”老夫人的笑容倏然一僵,焦急地问道。
小太监扯着尖细的嗓音,谄媚地笑道:“老毛病了,今儿约莫中了署。”
在老夫人看来,水玲珑先治好了她的肺痨,又抢救过发病的水玲溪,是懂医术的。老夫人就对水玲珑和蔼却不容拒绝地说道:“你且去看看你姑姑,看完了,与姑姑一道去雅馨居,筵席快要开始了。”
水玲珑掸了掸裙裾,随小太监一起去往了水沉香出阁之前居住了院子。她走后,水玲语也站起身,笑着道:“我去看看表嫂。”
“阿嚏--阿嚏--阿--阿--阿嚏--”卢敏一边走一边打着喷嚏,不多时便有些头脑发晕,贴身丫鬟忙上前扶住她,“小姐,您没事吧?”
卢敏按了按越来越晕乎的脑袋:“快点扶我去厢房,我好像又犯病了,药你出门前带了吧?”
丫鬟扶住她手臂,加快了脚步:“嗯,带了,和备用衣衫一起放在马车里,奴婢送您回房后即刻去取。”
“阿嚏--阿嚏--”卢敏打喷嚏太频繁,根本无法答话。好容易顶着骄阳回了专供宾客们歇息的厢房,卢敏连站着的力气都没了。本来呢,她有这毛病是不宜出席公众场合的,可秦之潇对老夫人的寿辰非常重视,自己作为他的妻子,自然得和丈夫步伐一致了。特别是卢家在婚前隐瞒了自己的病症,成亲当晚她直言道出实情,本以为丈夫会恼羞成怒,不休妻也会纳妾,谁料,丈夫微微一愣后便搂着她的肩膀说:“娶妻娶贤,我秦之潇一非嫡子金孙,二无功名傍身,能高攀你是我三生有幸。我还得感谢岳父岳母瞒下了你的病情,不然,以我嫡母的性子,必会拒了这门亲事,那样,我可错过一位绝世好妻子了!”
婚后,她时常犯病,一犯病便要将养好几日,于房事上多有亏欠,她便忍痛劝丈夫纳姨娘通房,却没想到,丈夫听完她的建议,当即拍案而起:“卢敏!你把我秦之潇当做什么人了?妻子卧病在床,我却和别的女人翻云覆雨!我在你眼里德行就是这么差的吗?莫说你仅仅是将养几日,哪怕你将养几年,我秦之潇也绝不碰别的女人!”
自那之后,她再没提过让丈夫纳妾的话。没有功名傍身又怎样?并非嫡子金孙又怎样?京城嫡系才俊多的去了,有几人能像她的丈夫这般忠贞于自己的妻子?她卢敏才是三生有幸啊,嫁了世上最好的如意郎君!想着想着,卢敏的脸上泛起一抹幸福的笑。
开满紫罗兰的房间内,水沉香靠在贵妃榻上,手指轻轻拿起一颗龙眼,嫣红的豆蔻如血,与她嫩白肌肤形成鲜明对比,隐隐有种触目惊心的美。水玲珑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她意态闲闲到有点儿欠抽的模样,轻声问道:“太妃娘娘的身子好得很,就不知太妃娘娘找我有什么事?”
水沉香并没回答她的话,而是幽幽叹道:“今年水患太严重,许多农田和果园被淹,瞧这龙眼,又小颜色也不好,若在以往,哪儿能卖到京城里来?便是与寻常城镇的百姓吃也是叫不价的!可你知道我手里的龙眼多少钱一斤吗?”
水玲珑缓缓地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地道:“太妃娘娘既然叫我来了,还是与我说说到底有何贵干比较好,我虽闲,可也不想浪费功夫在一个曾经企图毁我幸福的人身上。”
水沉香依旧自顾自地道:“这龙眼啊,最高的时候哄抬到了一两银子一斤。一两银子,这在往年得买都少斗米?进多少尺布?但你看,尚书府买这些东西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这说明什么,你知道吗?”
水玲珑的耐心所剩无几,声线冷了一分:“太妃娘娘若是没什么大碍,请随我一道去雅馨居吧,筵席要开始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天下从来都没变过。”水沉香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了水玲珑,“谁卖龙眼都是卖,谁发俸禄都是发。”
水玲珑的眸子一眯,水沉香到底什么意思?!一个失神的功夫,猛然一声巨响,房梁断裂,朝水玲珑直直砸了下来!
“啊--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奴婢啊!你快醒醒!醒醒啊!呜呜…小姐!小姐你到底怎么了?”
“来人!救命啊!救命--”
秦之潇夺门而入,一脸凝重地看向抱着卢敏哭得死去活来的丫鬟,浓眉一蹙,满眼忧色地道:“这是怎么了?又…又犯病了?”卢敏躺在床上,意识不清,呼吸困难,双颊酡红,明显是犯病的征兆!
丫鬟扑通跪在了地上,泫然道:“二少爷,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把二少奶奶的药弄丢了…呜呜…”
秦之潇握了握拳,疾言厉色道:“丢了?你怎么能把二少奶奶的药丢了?你干什么吃的?”
丫鬟被吓得六神无主:“奴婢…奴婢明明记得带了药的,可是奴婢找不到了,奴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又怎么丢的…”
秦之潇浑身发抖,指向丫鬟的手也在颤抖:“你…你真是罪该万死!”
“呜呜…”丫鬟又哭了起来,“二少爷,怎么办呀?小姐,不是,二少奶奶快要呼不过气了,您看!”
秦之潇顺势看去,就看卢敏的一张脸都成了猪肝色,他的浓眉又是狠狠一蹙:“好生照顾你家小姐!我去请大夫!”
花厅内,水航歌和两名女婿聊得热火朝天,原本,他以为诸葛家和李家在生意上斗得天翻地覆,诸葛钰和李靖见了面便会大眼瞪小眼,谁料啊,两人和气得不像话!哈哈,肯定是他这个岳父坐镇,他们俩小的才不敢造次!水航歌自我感觉好极了!李靖和诸葛钰彼此看了一眼,没点破水航歌的得瑟。
李靖正色道:“听钦天监说,九月还有一场持续暴雨,南方的洪涝灾害还有一次回弹。我预备筹集一些物资,免费赠与南方灾民,不知道姐夫有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诸葛钰的眼皮子跳了跳,有种不祥的预感,此时听了李靖的话,便没多少回答的心思,只淡道:“朝廷命官不参与民间的募捐,如果妹夫是想集资,应该去找穆华。”
水航歌以为诸葛钰故意甩脸子,当即沉了脸,先不说李靖本是荀枫,他将来还要靠荀枫坐上国丈爷的位置,单单是诸葛钰当着他的面也敢甩脸子便令他十分不喜!但诸葛钰是世子,真要骂他,他又不敢,这种感觉太窝火了!就在水航歌愤愤不平之际,诸葛钰双耳一动,听得接连两声巨响,尔后地面有震感传来,诸葛钰望向了声源的方向--东边,水玲珑在福寿院,也就是西边,玲香院在南边,水玲清的院子也在南边…诸葛钰过滤掉水玲珑可能出现在事发现场出现的情况,眉头渐渐松开,但仍提醒了一句:“东边好像出事了,什么东西断裂又砸到了地上,派人去看看吧。”
他没听到哇!不过东边是水沉香的院子,为谨慎起见,水航歌还是唤来了丫鬟:“照世子说的,到东边的院子看看,记住,别惊扰到太妃娘娘歇息。”
丫鬟退了出去,不多时,秦之潇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姑父!卢敏她…她犯病了!快要呼不过气,脸都紫了…怎么办?”
脸都紫了,说明情况危急!请大夫来回少说得半个时辰,这…根本来不及啊!但很快,水航歌记起水沉香和他提过诸葛钰懂医术,泉州的医学盛会上与荀枫一同获得冠军的炼丹师就是诸葛钰,水航歌暗淡的眼底光彩重聚:“世子,我曾听太妃娘娘讲起你不仅武功高强,医术也了得,可否请你替卢敏抢救?卢敏的病情非常凶险!我看过好几回,一发作…那…完全呼不过气来…”
诸葛钰有一瞬的疑惑,水沉香怎么知道他懂医术?但转念一想,水沉香曾经是荀枫的爪牙,知道这些似乎不足为奇。诸葛钰点了点头:“我去看看,但事先说明,我不是正儿八经的大夫,行医纯属个人兴趣,为防意外,父亲还是赶紧派人去请一名大夫来!”这是怕万一卢敏死了,他们把卢敏的死赖在他的头上。
水航歌忙不迭地应下:“好好好!是该这样!世子尽力便是,其它的自有我做主。”
轰!巨响起,如雷贯耳,仿佛朗朗苍穹都被炸开了一道血盆大口似的,无数危险宛若暴风雨骤般然降临,水玲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声音的源头来自顶端,一种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敏锐促使水玲珑做出了本能的反应。电光石火间,她跑向了水沉香!而恰恰同一时刻,水沉香竟也跑向了她!二人于半路相撞,水玲珑速度更快、力气更大,将水沉香直直撞倒在了贵妃榻!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大地砰然一震,房梁砸到了地上!刚刚水玲珑的反应若是慢半拍,这会儿已经被砸成了一块肉饼。
水沉香骇然失色:“你…你没事吧?我刚刚想去救你来着,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快,这屋子大概是年久失修,连房梁坏了都不知道。”
水玲珑当然有事,跌得太快,手腕扭了一下。房梁到底是不是年久失修水水玲珑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水沉香刚刚的确是打算救她,如果是想害她,水沉香大可呆在原地,她所站的位置太过危险,一个弄不好连贸然冲来的水沉香也要被砸成重伤。但房梁早不坏晚不坏,偏偏在她进来没多久坏,这似乎太巧合了些?她再看向身旁的水沉香,就发现对方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失望!
厢房内,诸葛钰一看卢敏的脸就猜测她是高度过敏,再一把脉,果然如此。过敏的原因有许多,症状也不尽相同,譬如水玲珑对海鲜过敏,吃了海鲜便容易呕吐、头晕、全身起红疹,但不会像卢敏这般严重,诸葛钰就问:“她这种病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都不知道怎么预防的?”
秦之潇难为情地低下头:“敏敏对花粉过敏,平时我们尽量避免的,今天出来我也嘱咐过她不要随意走动,可不知怎的,还是发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