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水玲珑听不出什么别的意味,她不是神,能把每个人的每一个情绪波动都捕捉得清清楚楚,她只是较常人细心些罢了。
诸葛汐将水玲珑头上的发簪取了下来:“还是过阵子再戴吧,这几天你都朴素些,别穿太花的衣裳。”
水玲珑疑惑地问:“为什么呀,大姐?”
诸葛汐没有回答!
水玲珑带着心底的疑惑回了墨荷院,诸葛钰喝了不少酒,沐浴过后头发也没擦就那么歪在了软榻上,浑然不顾头发上的水珠弄湿了他整个脊背。
水玲珑摇了摇头,没成亲之前他该不会每天这么过日子吧?
水玲珑从净房里取出干毛巾,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旁,脱了鞋子上榻,依旧是跪在他身后给他擦拭乌黑亮丽的长发。他的发柔韧光泽,触感微凉,像一匹上好的锦缎徐徐铺成在不染丝毫尘埃的康庄大道上,让人想到“安定、宁和”之类的字眼。
他紧闭着眼,看样子是睡着了,既然困,为何不到床上去睡?
擦干了他的发丝,水玲珑又解开他亵衣的扣子,替他换了件干爽的,尔后拍了拍他俊美的脸,唤道:“诸葛钰,醒醒,到床上去睡!”
诸葛钰没反应。
水玲珑拿来一个干毛巾,折叠好之后铺在被他先前的头发弄湿的一块地方,再替他盖上薄毯,随后走出了房间。
但人还没到外院又踅步而回!
水玲珑绕过屏风行至榻前,看着他婴儿般熟睡的容颜,恼火地叹了口气:“败给你了!”拉过诸葛钰的胳膊,用瘦小的身躯背着沉重如山的他来到了床前,将他小心翼翼地平放好之后,又给他脱了鞋子盖上被子。
做完这些,她累得满头大汗,一边喘着气,一边倒了杯凉水喝下,恢复了些许体力适才再度走了出去。
确定人已走远,床上的某人终于睁开了璀璨潋滟的眸子,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怎么压也压制不了的弧度…
水玲珑不是从自己院子出去的,她带着柳绿、叶茂和枝繁从小门进入水玲清的院子,尔后从她的院子出去,水玲清这儿属于三不管地带,没任何人的眼线。
董佳琳自从被抬回自己的院子后就一直没醒来过,杏儿坐在床边打瞌睡。
门,轻轻被推开,没有丝毫响动。
一道瘦小的身影缓缓步入房内,轻手轻脚,仿佛怕扰了谁的好梦。
杏儿的头又是狠狠一垂,她忙端坐好身子,重新靠在了床柱上。
那人吓得赶紧缩回屏风后,等了一会儿,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细小的竹筒,一步、一步,极其小心地行至杏儿跟前,拔掉塞子,一缕青烟缓缓飘出,杏儿的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丈白绫,向上一抛绕过了房梁,那人站上凳子将白绫的两端打了个结。随即,她跳到床边,双手拧起董佳琳,踩上木凳,将董佳琳的脖子挂在了白绫上。做完这些,她离开了房间。
白绫上的董佳雪突然睁眼,忍住窒息的恶心感,从袖子里摸出刀片,割断白绫跌到了地上。
幸亏早有准备,不然今晚真是要见阎王爷了!
却说那名女子翻墙而出后,施展轻功一路向南消失在了夜幕中。
一声布谷鸟叫来自菊园前的假山后。
不多时,第二声布谷鸟叫来自壁画回廊的林子后。
再接着,第三声布谷鸟叫来自凉风习习的荷塘边…
布谷鸟叫,证明埋伏在那些地方的柳绿、叶茂、枝繁依次发现了有人经过。
高坡上,水玲珑居高临下地看着轩窗微启的房间,依稀可见董佳琳割掉白绫的画面,尔后一刻钟内,布谷鸟声依次传回。
菊园!
壁画回廊!
荷塘!
这三处地方是从董佳琳的院子到清幽院的必经之路!
果然是你…
冷薇聪颖,写的不是一抓一大把的姓,而是鲜少雷同的名。
草字头,“茹”的前三笔。
回了墨荷院后,叶茂和柳绿仍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晓得自己完成了某项匪夷所思的任务。
枝繁是知情人,在后院的梨树旁,她道出了心底的疑惑:“大小姐,奴婢还是不明白王妃怎么算准了乌头下火汤会准确无误地到您的跟前儿的。”
水玲珑将鬓角的秀发拢到尔后:“首先,董佳琳领的那一碗是有毒的。”
“啊?”枝繁睁大了眸子。
水玲珑又道:“还有,不是杏儿撞了膳房丫鬟,而是膳房丫鬟看准时机故意撞杏儿,导致杏儿弄翻了你的托盘。以董佳琳委曲求全、事事谨慎的性子,她必定会把自己的汤赔给你,这样,有毒的汤便到我跟前儿了。”
“哦,原来如此。”枝繁的心不停发颤,“大小姐,王妃真的想毒死你吗?为什么呀?大小姐你…你得罪王妃了?”
她并不清楚冷薇和水玲珑的谈话,在她看来,这就是一起婆婆想毒死儿媳的戏码。
水玲珑淡淡地笑了,当冷薇写下草字头之后,水玲珑的第一反应是荀枫,第二反应是董佳琳,第三反应却推翻了前面两种猜测。
冷薇这人是有些自私的,她不好过便也不愿意别人好过,她却到死都在替对方说话,只能说对方和她关系匪浅,而董佳琳、荀枫显然不具备这种条件。
她紧接着又想到能在冷家来去自如的人,以及对诸葛汐的状况了如指掌的人,脑海里不由自主地便浮现了冷幽茹的名字。当然,冷幽茹是诸葛汐的母妃,又是冷薇的姑姑,她实在难以说服自己接纳冷幽茹是幕后黑手的事实,所以在坟地里,她故意当着冷幽茹的面质疑了董佳琳…
“董佳小姐和我大姐关系挺好的,没少去冷家吧?”
“去过几回。”
“冷薇生辰那晚你去了没?”
“去过了。”
这样的话听在旁人的耳朵里没什么,但如果冷幽茹是幕后真凶,她必定会有所警觉,并且为了掩盖真相,冷幽茹一定会想法子将错就错让董佳琳彻底背上这个黑锅。于是便就有了冷幽茹提议去湖边吃烧烤,末了又送下火汤的经历。她起初并不晓得冷幽茹的计策会来得如此迅猛,因此她差点儿误服了含有乌头的汤。
如果她误服乌头而亡,冷幽茹顺理成章地便能赖在董佳琳的头上,王府是冷幽茹的地盘,冷幽茹想在董佳琳的院子栽赃多少乌头都不成问题,对外宣称的理由依旧会是董佳琳想多留王府一段时日便拿她做了垫脚石。只要她死了,便没人会追杀“冷薇事件”背后的真相了。
如果她察觉到了乌头的端倪也没关系,她会顺着冷幽茹设计的线索怀疑到董佳琳的头上,只要她稍稍表露出对董佳琳的怀疑,冷幽茹便会故意弄出董佳琳畏罪自杀的假象。而一旦唯一的犯罪嫌疑人死了,“冷薇事件”也就彻底石沉大海了。
只是冷幽茹千算万算,没算到她真正怀疑的对象是她!
董佳琳这回是挺冤的,但也赚了,至少安郡王和她再也撇不清关系了。
水玲珑回了房,沐浴过后静静躺在了诸葛钰身侧。
诸葛钰并不晓得她跑出去闹腾了,只以为她是去看水玲清而已。
水玲珑就看着诸葛钰熟睡的容颜,一边看一边思考,如果冷薇和姚成出轨是冷幽茹算计的,冷薇的保胎药也是冷幽茹给的,那么,诸葛汐吃了五年的、只有荀枫才懂制作的避孕药呢?会否也是冷幽茹安排的?若是,说明冷幽茹和荀枫有了一定的接触。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而更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冷幽茹为何会如此对诸葛汐,又如此对冷薇。一个是女儿,一个是侄女儿,到底犯了什么做,她何至于朝对方下这样的毒手?
诸葛钰被水玲珑看得再也无法装睡了,缓缓睁开眼,璀璨的眸光像性子闪耀,昏黄的房间霎时亮堂了不少:“爱上我了?看得这么出神。”
水玲珑先是一愣,尔后侧过身子没好气地道:“你还是不开口比较讨喜!”
诸葛钰从背后抱住她,下颚贴着她头顶,很享受抱着她的感觉,仿佛抱着一整个世界,心里满满的、满满的全是欢喜。他宠溺地问道:“说吧,你到底在想什么?”
在想你母妃!水玲珑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语气却尽量如常:“诸葛钰,母妃和父王,你更喜欢谁?”
诸葛钰顿了顿,答道:“都喜欢。”
水玲珑就纳闷了,诸葛流云多好啊,简直把诸葛钰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冷幽茹根本不管诸葛钰的。想起头一次相亲的时候,冷幽茹几乎没拿正眼瞧她,敷衍地问了三、两个问题便定下了这么亲事,这哪里像个合格的母妃呢?若是她的斌儿娶妻,她恨不得把人家祖宗三代都问候一遍!
这么一想,水玲珑又觉得诸葛钰其实很可怜,她小时候虽不常见到水航歌,但她娘是真真把她疼进了骨子里,诸葛钰有娘,娘不管他,有姐姐,姐姐太过严厉,自小便没享受过什么女子的温柔,而这些原本都该是母亲给的。
水玲珑转过身,朝上挪了挪,尔后抱住诸葛钰的头放在自己柔软的胸前,手臂绕过他的脖子,一下一下摸着他光滑的脸。
诸葛钰缓缓阖上了眼眸,很享受这样的姿势,也很享受她温柔的抚触。
片刻后,水玲珑试探地道:“我怎么觉得母妃没父王关心你呢?你不该更喜欢父王的吗?”
诸葛钰搂住她的手臂僵了僵,语气没太大波澜:“差不多吧。”
水玲珑定定地看着他:“大姐说让我这几天不要穿太花的衣裳,为什么?”
诸葛钰的眸光一暗,平躺下来,顺带着拿回了放在她纤腰上的手:“后天是我二弟的忌日。”
诸葛琰的忌日?水玲珑幽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波光,继续穷追不舍:“你二弟是怎么夭折的?”
诸葛钰的身上渐渐有一股冷意渗出,他望着帐幔顶坠下的彩玉穗子,淡淡地道:“病死的。”
水玲珑还想问,就见诸葛钰闭上了眼,这便是不想说了。直觉告诉她,诸葛琰不是病死的,如果是病死的它也不会成为王府谁也不能提及的忌讳了。
天没亮,诸葛钰便起身要去早朝,水玲珑揉了揉惺忪的眼眸,也跟着起来服侍他穿衣、洗漱,做完这些,诸葛钰又把她按进被窝:“再多睡会儿,奶奶那儿不用这么早请安,她贪睡起得晚。”
水玲珑就听了他的话又睡了个回笼觉,天大亮,枝繁带了消息进屋,她才悠悠转醒。
府里传开了,说董佳琳半夜想不开,在屋子里悬梁自尽,幸亏那白绫打得不牢实,董佳琳摔在地上,惊动了守夜的婆子,这才捡回一条小命,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连安郡王和诸葛汐也不认得了。诸葛汐立马联系了冯晏颖,冯晏颖连早饭都没吃便赶来王府将董佳琳接了回去。
众人又纷纷流传,说董佳琳是受了水玲珑的气才自寻短见的,水玲珑和董佳琳在王妃的屋子里争吵许多值夜的下人都听到了,虽说没听清内容,但也不难猜出二人发生了摩擦。
舆论往往偏向于弱者,因此,一时间关于水玲珑如何如何跋扈,董佳琳如何如何委屈的言论在王府风靡一时,大家看水玲珑的神色都变了。
天安居门口,水玲珑碰到了从主院方向走来的冷幽茹,冷幽茹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眼波略带了一分妩媚,昨晚应当是被诸葛流云好生疼爱过。
水玲珑给冷幽茹行了一礼:“给母妃请安。”
冷幽茹打量着水玲珑的脸,淡道:“平身吧,董佳琳的事我听说了,没想到她的性子那么烈,撞门还不够,半夜醒了又悬梁自尽,下人们怎么说你不必介怀,你才是府里的主子,明白吗?”
水玲珑眨了眨眼,一脸愧疚地道:“在府里祖母就说了我性子太过激进,得好生改改否则去了婆家容易得罪人,我当时不以为然,而今出了事才警觉祖母的话字字珠玑。董佳琳的心思我明白,她就是嫉妒,嫉妒大姐有个忠贞不渝的丈夫,也嫉妒冷薇有个堪比公主的身份,这才一念成魔,行事踏错。昨晚是我鲁莽了,董佳琳害没害冷薇,算没算计了大姐和大姐夫,这事儿其实轮不到我过问,我以后不会越俎代庖了,至于她给我的汤里放乌头,反正她都回了姚家,我一辈子不见她便是。”
这便是保证再也不查冷薇的事了!
冷幽茹的唇角勾起一个似有还无的弧度:“你想明白了就好,得饶人处且饶人,冷薇的事我自会查证,你就不用再费心了。”
水玲珑十分乖巧地福了福身子:“是!”现如今,董佳琳失忆回了姚府,她又袖手旁观,“冷薇事件”自此告一段落。
暖阁内,老太君坐在炕头,甄氏和诸葛姝坐在冒椅上谈笑风生。
水玲珑和冷幽茹进入房间,老太君就朝水玲珑笑眯眯地招手,水玲珑行至老太君身旁坐下,老太君拿起一颗花生糖塞进了水玲珑嘴里:“好吃吗?”
水玲珑不喜吃甜,却还是笑着道:“好吃。”
老太君就对萍儿吩咐道:“装一盒,待会儿送到墨荷院去,世子也爱吃的!”
萍儿转身找来一个红色描漆荷花图案的圆盒子,装了一些果干、花生糖和玉米糖。
诸葛姝望着黄灿灿的玉米糖,说道:“我也要!”
老太君笑得眉眼弯弯:“好!给姝丫头也装一盒!”
四小姐不爱吃果干,萍儿便多装了些玉米糖,并少许花生糖和栗子糕,同时不忘添上安郡王喜欢的桃仁酥。
诸葛姝看到萍儿装的东西,眼眸眯成了两道月牙儿:“萍姐姐真细心!”
甄氏嗔道:“哎哟哎哟,得你一句夸赞真是比登天还难!在我院子里不是嫌弃茶水难喝就是嫌弃点心不够,还把我贴身的丫鬟挨个儿数落了一遍!照我说呀,还是老太君会调教人,萍儿刚到身边那会儿不过是个毛躁的小丫头,没少打翻东西!这才七、八年光景,竟变得如此懂礼数了!”